星群 卷四 第五十四章 起點
    彼安人類共同體對艾亞諾斯自由星系同盟的侵攻,由於後期夏蘭人類帝國的介入,最終以其完全敗北而結束。出征時的四萬艦隊,僅有四分之一得以生還。近三萬艘戰艦,連同其上的四百萬士兵,亦全部在埋葬在了征途的風塵中。

    當然,在同盟一方來說,其死者更是在其千倍以上。僅僅以叛逆者身份加入侵略者一方、並隨之共同潰滅的南方聯合艦隊,其戰死者人數就在彼安遠徽軍的傷亡之上。而若將中部諸邦近兩百顆廢墟化的駐人行星斜算在內,那死者人數則超過立即超過了百億!事實上,直到此刻為此,死神的馬車依舊來回在那些尚未獲得救助的中部諸星上……

    儘管南部諸邦和北部諸邦都還保留著相對完整的社會結構,但在喪失作為政治經濟中樞的中部諸邦後,艾亞諾斯自由星系同盟的國力可以說是一落千丈,倘若缺少了帝國的援助,那其復興之日恐怕會遙遙無望。

    帝國歷四百二十九年四月二十三日,在雙方邊境的若拉星系,帝國和同盟簽署了後來被稱為「若拉協約」的一系列援助條款,同時亦將同盟以特別行政區的身份併入帝國版圖的未來,以文件形式先確定了下來。

    自此以後,帝國實質上已經將一半的人類社會納入了支配之下,但付出的代價也相當高昂。中部諸邦的救助和復興,在今後百年間將成為帝國財政預算中的黑洞,吞噬掉帝國的大半國庫。

    在若拉星系這邊簽署協約的時候,帝都艾法霍爾這邊關於中部諸邦的復興預算,也完成了最初的校核。統領帝國財務府的恩布里昂家當主,格蕾斯大公,在深呼吸數次後,以覺悟的表情翻開了面前報告書地一頁,然而一看之下卻立即暈厥過去。幾秒鐘後醒來,這位端麗高雅的貴婦人,以顫抖的手指向蒼穹,在好長一段時間內持續著不明對象的詛咒著。

    十三根源氏族中,除了司掌「經濟」的翡翠之長,司掌「開拓」

    的方舟之長,埃塞林納家當主修亞恩大公,也陷入了更甚帝國財務府長的繁忙狀態。緊急徵調的五十萬艘作業艦,編成最初的救援船隊,浩浩蕩蕩地開向廢墟化的中部諸邦。修亞恩大公的使命,首先是安排艦隊救助那些依舊在廢墟中掙扎的倖存者,然後才是重建這些地表世界被破壞殆盡的生態系統。

    同時重建近兩百顆行星的生態系統!在埃塞林納家的家史中、甚至人類的歷史上,這都是前所未有的龐大工程!被銘刻於遺傳因子上的家族烙印所感染,雖然還不至於興奮到興高采烈的程度,但據說這位方舟之長已經在出發前暗中將當主的位置傅給了子代,似乎已經打算在中部諸邦裡耗掉餘生的時間了……

    至於其餘諸位根源氏族之長,也都因此陷入了不同程度的煩惱中。即使自身職務與此完全無關的海特蘭德家,也捐獻出了一筆龐大的金額,並且其成員之一的艾琉亞公女,也會以帝國特使的身份長期駐留在同盟。同時在最高議長的請托下,兼任同盟宇宙艦隊總司令一職。

    從頭到尾目睹這場侵越戰爭的兩位根源氏族之子,海特蘭德公子和亞諾萊維涅家公主兩人,以特邀嘉賓的身份出席了四月二十三日的簽署儀式,隨後亦各自踏上征程。

    夏音統御著麾下三千突擊艦,跟隨「響弦」艦隊前往彼亞諾斯星系。在那裡,帝國對巴雷亞聯邦的戰爭正進行的如火如茶——就如同某人所策劃的那樣,巴雷亞聯邦是在彼安軍侵攻同盟的同時,向帝國宣戰的。一開始的攻勢可謂兇猛,但卻被負責該方面防禦的米爾丁大提督,以更強硬的鐵腕予以粉碎。最初的攻勢結束後,這位被賦予「深紅之牙」異名的三葉翔士,將麾下六十二支分艦隊投入反攻,一舉擊破聯邦軍中樞艦隊,並此後以令人歎為觀止的速度持續擴大著優勢。

    然而,由於「深紅」的攻勢太過熾烈,導致後勤補給的負擔過重,最後在攻入聯邦首府星系前達到了強弩之末,而此刻聯邦軍的抵抗也極為激烈。遭遇意料之外的反擊,損失了相當數量的艦隊後,「深紅」

    艦隊不得不退回其中一座樞紐星系,暫作休整,但亦已攻陷了巴雷亞聯邦近四分之一的領土……

    至於天空,由於在此次戰爭中表現得異常活躍,軍部決定將其晉陞為片翼翔士,並責令其返回帝都接受任命。同時,作為其勇武功勳的獎勵,直到其統率艦隊整編完成為止,他將享有一段不短的假期。

    作為以一己之力扭轉戰局的傳奇英雄,海特蘭德之子在離開之際受到與其身份相符的送別之禮,同盟艦隊全體將校數百人齊聚在若拉星系,在總司令及最高議長的倡導下稱頌其武勇。

    同時有不知出處的小道消息,帝國之所以如此急召這位根源氏族之子返回,其原因之一是同盟軍總司令提出他擔任副司令的邀請,其原因之一,是對此表示出最大程度贊同的,竟然是擔任最高議長的那位人物——由此推測出去的事實,讓始終對繼承者的所屬保持深刻危機感的海特蘭德家當主,不惜直接上書皇帝亞倫薩陛下,要求予以家族之子「與其功勳相稱的獎賞」,而結果同盟軍就此失去網絡了一位前途無量之青年將校的機會。

    在夏音跟隨「響弦」出發後的第三天,好不容易將諸務處理完畢後,天空在露瑟麗娜的陪同下前往停機坪,準備向帝都艾法霍爾出發,卻通道在拐角處遇上了意料之外的人物。

    「喲!吾子,行色匆匆啊?」悠然靠牆而立的男子,側頭看向了這邊,以稱不上正經的聲音招呼道。

    「……有什麼事嗎?」天空稍稍遲疑了一下,回應以掩去感情的目光,不過聲音中卻沒有了平日濃厚的敵意。

    「嗯,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給!」困惑似的搔了搔頭髮,男子順手將一土製的酒罈拋了過來,天空反射般接住,濃郁的酒香隨即侵入鼻腔,卻不由得為之疑惑,「這、這是……」

    「上次回康定的時候,從白鶴樓那裡挖出來的最後一壇百年『醉紅塵』,就當作餞別之禮,拿去嘗嘗吧!」男子背對他,告別般揮揮手,然後很快就消失在通道的另一路口。

    「等……」伸出的手在半空停頓,天空彷彿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一陣之後突然拍開酒罈的泥封,仰天狠狠灌了一大口。

    「切,原來這就是百年陳釀的味道啊……」海特蘭德之子將表情掩在了酒罈的陰影中,但被溢出的銘酒打濕的唇角,卻不知不覺彎成一抹微不可察的弧線。

    「唔,倒也不是想像中的難喝嘛……」

    斯諾德亞恆星系邊緣,有著一顆曾被「噩夢之手」施以粗暴改造的駐人行星,它是該恆星系的第五行星「琉恩」,一直以來作為蒼穹軍的首府而存在。

    此刻,在統合作戰部的復合功能要塞中,兩位最高首長正處於某種相同的困惑中。對於青年時代以來便一直交惡的兩位根源氏族之長來說,這可以算得上是極其罕見的經歷。

    讓他們陷入如此困惑的,其實只是能否接受一位流亡者加入蒼穹軍的問題。原本,這類低次元的問題應該遠遠在他們視界的水平之下,但這位原為彼安軍將校的流亡者卻有著相當特殊的身份。無論如何,他都是曾以數十億平民的性命為籌碼,以迫使帝國不得不讓步的人物——當時帝國被迫接受的,除了彼安遠征軍的安全撤離外,還有他流亡帝國的要求。

    關於前一項要求,儘管讓人扼腕歎息,但這份遺憾在將來的戰爭中並不是沒有彌補的機會。然而後一項要求,卻彷彿一粒礙眼的沙礫般,使夏蘭人全體的精神視界為之不暢,卻又毫無辦法。就像華德曾經說過的那樣,尊重契約的絕對性是夏蘭帝國的立國之本,同時也是蒼穹之民那高潔之榮耀的根源。在一度承諾保證其安全的情況下,帝國就算如何不快也只能忍受著這極度礙眼的存在,並給予其帝國公民的身份以及相應的權利。

    現在,這位擁有帝國公民身份的流亡者,以正式手續提出加入蒼穹軍的申請,原本這也不是何等嚴重的問題,兵務司有加以拒絕的權力。然而,不知出於何種動機,這位曾擔任彼安軍將校的人物竟然提出向蒼穹軍提供曾經效力之機構的情報的條件,作為交換,他則希望能夠調派到某特定人物之下任職。

    夏蘭和彼安,以宿故之身份君臨銀河的兩大民族,被深沉的憎惡所分隔,長久以來不曾在瞭解彼此上付出任何努力。就如同彼安不瞭解夏蘭一樣,夏蘭對彼安的瞭解也僅僅處於最初級的階段,尤其是關於其軍隊構成的情報,不論是質或量都遠遠稱不上足夠,因此帝國其實很難接受這位流亡者提出的條件。

    只是,無法判斷諾恩的真正心意,帝國也不可能就這麼同意他的要求,將其配屬到那位重要性無可比擬的根源氏族之子麾下。為此,帝國僅有的兩位敕任翔士才不得不放下一世紀來的成見,著手整理這共同的困惑。

    「唔,我還是認為不妥。」擔任蒼穹軍最高統合監督的亞諾特大公,就像要驅散心中煩躁般,將手中的資料拋到桌上。「姑且不論他身為軍人的能力如何,單是其綁架十二座樞紐星系的這份瘋狂,就足以讓人質疑其道德基準了。甚至,哪怕站在彼安人的角度來看,這種作法也明顯違背了他們向來奉行的戰爭原則,所以他才不得不要求流亡帝國……相當危險的人物啊,不是嗎?」

    「卿之所言甚是……」塞恩元帥撫弄著灰白的鬍鬚,目光則停駐在了桌面的那份資料上。「不過認真分析起來,他如此行動的動機,歸根結底也只是忠於效力彼安軍的自身使命而已,判斷明智冷靜,處理手法也堪稱精湛……作為參謀來說,或許是非常優秀的人才呢?」

    「確實。這種看法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老公爵沉吟了一下,繼續提出異議,「難道沒有懷疑過對方動機不良的可能性嗎?要知道,一手摧毀彼安侵攻同盟戰略的人物,正是他要求調自其麾下的那位。萬一他的目的是伺機暗殺我軍的希望之芽的話,那應該如何是好?」

    「希望之芽啊……」伊斯埃雷家當主以頗為複雜的目光注視著同僚,在覺察到對方臉上那不時流露出的得意神色時,心情不由得為之鬱悶。而這份心情也從稍稍低沉的語氣中流露出來,「就算他的動機不良,但對象可是持有我軍最高武力的暴君哦,卿真的認為他有可能成功嗎?」

    「唔,這個……」老公爵不禁為之語塞。

    「而且,說到危險性的話,我倒認為和你那位孫子比較起來,這傢伙根本就像良犬般人畜無害……」當塞恩元帥以感慨莫名的語氣說出這番評價後,回想起自從那位地緣之民的少年踏入群星世界以來,便持續不斷困擾著十三根源氏族之長的諸多噩夢,老公爵也不由得露出心有慼慼的表情。

    「……我說,你該不會是打著什麼奇妙的主意吧?」老公爵向同僚投以貌似懷疑的視線,「蒼穹軍新生代中,持有最高軍才的竟然不是帝國之牙的族人,這種狀況當然會使伊斯埃雷為之不快,我也理解,但若因此而刻意讓其置於危險境地,以根源氏族之長來說,器量是不是太狹窄了一些啊?」

    「你說誰的心胸狹窄……呃,不對!」正待拍案而起的塞恩,突然反應了過來,「而且說起來,到底是誰決定『持有最高軍才的新生代』是海特蘭德家的?僅僅以我家的雅麗亞來說,作為翔士的資質就遠在你家那小鬼之上,如果得到表現的機會,絕對會做得比他更好的!」

    「哦,是這樣的啊……」老公爵稍稍瞇起的眼睛中,亦迸射出不服輸的視線。「那要比較看看嗎?把他倆配屬到同一艦隊中的話,這樣就可以很容易地分辨出來了,敢試試嗎?」

    「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在蒼穹軍統合指揮室內,兩位合計壽命超過三個世紀的老者,如同孩童般死不認輸地互相瞪視起來。

    在長達四周的航行中,海特蘭德之子搭乘的交通艦跨越了近五千光年的航程,穿越數十道「門」以及與之相接的低階次元,僅僅只消耗掉了五分之一的時間,而在通常空間的航行,即恆星系內的穿梭,反而用掉了更長的時間——尚若不是有「風道」的存在,或許這趟令人難以忍受的枯燥旅程還得延長兩倍左右的時間。事實上,這還是天空第一次獨自作如此長途的星際旅行。雖然擔任艦長修倫特准令翔士給予他充分的尊敬及自由,但由於行程安排得相當匆忙,就連途中唯一的兩次燃料補充,也都僅僅在軍屬軌道要塞中駐留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因此在舷窗邊看著遠方那些五彩斑斕的休閒軌道站極速掠過時,這位公爵公子也只得將無聲的哀歎吞進了肚子裡面。

    在進入斯諾德亞星系前,航程簡直順利到令人乏味的程度,然而在接受第五行星管制中心的引導的前一刻,這位持有「暴君」之名的素翎翔士卻突然改變了主意。被蒼穹軍最高武力所劫持的交通艦,無視管制中心的問訊,急速掉頭直接開進帝都艾法霍爾,然後徑直降落在那座有著優雅外形的宮邸中。

    「切!」等不及自動階梯降落地面,天空直接從開啟的艙門中一躍而下,四分之一標準重力的微重力環境,讓他這一躍出近三十諾碼的距離,而好不容易調整好姿勢,卻在雙腳觸及地面的前一刻遭遇意料之外的撞擊,頓時朝後坐倒在地上。

    「……旺財?」懷中的納米老鼠,貌似比上次見面時又胖了不少,油光水滑的毛皮被梳理得整齊柔順,可以看出女主人在照顧它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吱吱!」旺財以晶鎣剔透的目光看著闊別數月的主人,毛茸茸的人尾巴一陣討好似的猛搖,叫聲亦充滿了足以使人感動的味道。

    「你這傢伙……」天空伸手愛憐地撫摸著這只忠心耿耿的寵物,而下一瞬間卻以猛烈地動作將它拋了出去。

    「公子!」

    伴隨著那銘刻在靈魂中的聲音響起,暖暖飄落的白羽侵入了他的視界。以星光璀璨的深藍蒼穹為背景,在那對純白羽翼的承載下,銀髮的天使在他面前輕輕降落,那如冬日暖陽般的黃玉雙瞳,此刻正充盈著升騰思念而成的盈盈水霧,「亞姬姐……」天空自地上站起,伸出手輕輕握住那白玉的柔夷,卻在下一刻猛然用力,將舞降的天使扯入了懷中。

    「亞姬姐……」親吻著那純白的羽翼中,呼吸著那溫柔的芳香,黑髮青年將滿溢而出的思念付諸言語,「我好想你啊……」#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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