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呃呃呃?」
當若琉亞作出那番預言時,不光是雅麗亞受到了強烈衝擊,就連海特蘭德家其餘兩位也不禁露出錯愕的表情,甚至芙蘭都忍不住從牆角跑出來,一臉好奇並期待地打量著母親。然而,在四雙色澤各異的麗瞳注視下,若琉亞依舊是那幅鎮靜自若的模樣。這位海特蘭德家長老手握黑瓷質茶杯,一手托著底,一手扶著側,將鼻尖湊到那隱隱飄升的霧氣上,輕聞香茗後露出讚歎不已的表情,然後小泯一口,彷彿回味悠長般閉上眼睛。
「若琉亞伯母,您剛才說的究竟是……」稍待片刻後,最先沉不住氣的還是亞姬。雖然雅麗亞也是一幅按耐不住的表情,不過在這座屬於海特蘭德家的宮邸中為客,作為伊斯埃雷一族代表而來的她始終還是有所顧慮。「唔,究竟是什麼意思呢……」若琉亞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然後又慢慢地、慢慢地將黑瓷茶杯放到了茶几上,接著才從外衣的口袋中取出一張小紙片,輕輕揚了揚,「在剛剛過來前,我收到了這個東西。」
「林氏商團?」艾琉雅當然是立刻認出了那張小紙片上印著的龍顏徽章,不過卻顯得有些疑惑,而當她從若琉亞手中取過那張紙片稍稍打量後,頓時表情更加驚訝,「這是……請款單?」
請款單上只寫著一小段文字,湊過去的亞姬將它念了出來,「運送鮮活禽獸一隻,由彼安共同體青石星系至夏蘭帝國斯諾德亞星系,全程運費五十萬帝幣,請盡速付清後再行領取……」
「這張請款單,是從子揚那裡寄過來的?」艾琉雅向若琉亞確認著。
「沒錯,是從你丈夫那裡從來的。」若琉亞輕彈指尖,露出一幅哭笑不得的表情,「雖然是一筆莫名其妙理由的請款……嗯,其實就算稱為敲詐也差不了多少。不過我們似乎還真的不能無視的樣子。」
「嗯,雖然不知道那孩子究竟是怎麼遇上林氏商團的,不過居然用『鮮活禽獸』這種稱呼……」艾琉雅搖搖頭,無奈地歎息了一聲,「看起來,那父子倆人的關係又劣化到了一個新階段了。」
「這不正好嗎?如果那孩子比起海特蘭德家來說,與林家闕系更密切的話,那才是真正讓人頭痛的事情。」若琉亞突然注意到芙蘭的耳朵正在悄悄豎起,禁不住露出暖昧的笑容,「畢竟他可是帝國之翼的唯一繼承者。所以必要時哪怕動用紋章院的力量,也不能把那孩子讓出去的。」
「嗯,這麼說也沒錯……」艾琉雅偏頭思考了一下,然後目光落到了請款單下方地一串賬號上。
「那,就這樣付款了嗎?」
因為闕系到貴重無比的繼承者的緣故,所以就算那位邪惡的星際商人膽敢提出千倍以上的請款,海特蘭德家也還是會苦笑著接受。然而,對於星際商族的夏蘭人而言,不絕過任何談判就全盤接受對方的條件,卻是某種象徵著自身無能的屈辱,因此依照艾琉雅的想法,就算最後不得不付出這筆代價,但至少要給那位越來越膽大妄為的丈夫一些教訓才行。
「嗯,如果要談判的話也不是不可以。畢竟在知道那孩子已經平安到達斯諾德亞星系的現在,我方也有足夠的時間來慢慢準備。」說到這裡,若琉亞的那雙青色眼眸中突然冒出隱隱火焰。
「更何況,那傢伙居然將海特蘭德公子稱為『鮮活禽獸』!膽敢如此侮辱帝國之翼的人,在過去還沒有出現過,而且對方還是根源氏族以外的人類。如果認真追究起來的話,就算諾拉維亞王家的陛下也不得不站到我們這一邊……」說到這裡,若琉亞再次彈了一下手指。
「嗯,就按照他的要求付款好了,然後再把這份請款單送到紋章院,讓拉凱希絲來處理這件事情,相信她一定會讓那傢伙從此懂得,對根源氏族抱持著應有的敬意。」
「呃……」想到數日前席捲帝都的恐怖時,就連艾琉雅都不禁躊躇了一下,但最後還是同意了若琉亞的意見,操縱樞紐手環將五十萬帝幣匯入了對方指定的帳戶。
幾秒種後,一封經簡單加密的信件便送到了艾琉雅的樞紐手環上,然後艾琉雅將信件放大到了影幕上,和諸人一起閱讀著。
「貨物此刻寄存在行星諸瑪的第三都市內,盡速領取,遲則生變。」
「遲則生變?行星諸瑪的第三都市難道是這麼危險的地方嗎?」雅麗亞立即用樞紐手環鏈接到帝都資訊中樞,從那裡調出了第三都市的相闕資料。不過一看之下,這位純潔少女便馬上低頭,同時緋色的紅霞也一直蔓延到那對正微微顫抖的尖耳上。
「嗯?難道真有問題嗎?第三都市。」若琉亞有些疑惑,於是跟著調出了資料,不過稍稍闆筧後,便驟然握緊了右手。
「那傢伙,居然給我作出這種事情來!
看起來,或許真的需要有人來告訴他,抹黑根源氏族究竟是如何愚蠢的行為。「
夏蘭人類帝國的首府,帝都艾法霍爾,位於帝國版圖中央位置的斯諾德亞恆星系,該星系邊緣一共存在著四扇通向不同星系的「門」——四扇「門」分別通向菲恩伯德、諾拉維亞、若林迪斯以及懷特齊格四王國,它們共同構成了帝國的絕大部分——並且其中五顆行星有半數以上都能通過改造而成為適宜人類居住的場所。在人類已經踏足的數千星系,迄今為止還沒有發現其它任何一個星系有這般獨一無二的條件。
作為帝國的最高統治階級,十三根源氏族在帝國諸地其實是沒有領地的,斯諾德亞星系內的第二、第三和第四行星原本是作為後花園分配給諸根源氏族的。不過,一來由於這些最純粹的蒼穹之民原本就對管理大氣層以下地領地缺乏興趣,二來也因為在此後帝都逐漸增加的居民中,出身地上世界的公民佔了越來越多的比重,於是後來在恩布里昂家提議下,根源氏族便將這三顆行星出租給了這些帝國公民,作為其懷念過去生活的場所。
雖然三顆行星的租金並不算昂貴,不過出租條件卻極為苛刻,並且人部分都是闕於保護行星地表原有生態的嚴格要求。然而,即是這樣也還是有趣之若騖的星際商人爭相競租。
畢竟,只要在規定區域內徑營,並且不作出破壞行星生態的行為,帝國是不會輕易干涉其具體經營內容的。而若顧客是那些原本就出身地上世界的人類的話,能夠輕易牟取暴利的項目。在人類千百年的厘史中也不知累積下來了多少——雖然內容很少有算得上健康的。
行星諸瑪是斯諾德亞星系地第三行星,在三十年前整顆租給了一跨國星際財團。該商團重金聘請帝國一流工程隊,花了五年時間在根源氏族容忍的範圍內對行星整體進行改造,在行星五塊大陸上建立起了一百二十四座風格迥異的大都市,並在此後二十五年中持續收穫著每年近兆的利潤。
當然,在這一百二十四座都市中,也還是有純粹以居住為目地的都市存在。不過囊括酒吧、賭場、風情街等設施、以盈利為主的暗黑都市還是佔據了其中絕大部分,因此諸瑪行星又被稱為「墮落之星」。對於部分好奇地上世界生活方式的蒼穹之民來說,那裡也算得上是一處蠻有趣的場所。
帝都生活的三年時間中,天空數次聽說過諸瑪行星的傳聞,也曾打算跟著萊昂內爾下到地表去見識一下這顆「墮落之星」。雖然在亞姬「無微不至」的闕懷下,這位純樸少年終究還是沒找到機會解放心中的好奇,不過他卻再怎麼也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樣的時候、以如此的形式實現少年時代的夙願。
「……不好意思,能麻煩你再說一次嗎?」天空對侍者眨了眨眼睛,然後又將目光移到了前面那一桌殘羹剩菜上。
「好的,先生。」雖然侍者的目光漸漸冰冷下來,但至少聲音還保持著一定的禮儀,「你消費的金額一共為三千四百帝幣。請問是用現金支付嗎?」
「呃,請問剛剛在座的那些人呢?」天空看了看周圍空著的三個座位,再次眨了眨眼睛。
「他們的話,五分鐘前已經離開餐廳了,臨走時還囑咐我們暫時不要打擾你……難道他們不是你的同伴嗎?」侍者微微皺起眉頭,雖然天空沒能看到他背後那隻手的動作,不過卻能感覺到餐廳出口處的兩位迎賓侍者已經暗中崩緊了身體。「不,他們當然是我的同伴……」儘管天空成功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咬牙切齒,但還是忍不住失手捏碎了手中硬愈鋼鐵的碳晶酒杯。
「客、客人?」
天空有些茫然地看著細碎的碳素結晶粉末從指縫中漏下,耳中則傅來那位侍者緊張到有些走調的聲音,同時稍稍向出口一瞟——那裡的迎賓侍者已經增加到了六位,並且後來的四位大塊頭的都恰好對著這邊。
冷靜,一定要冷靜……終於接受自己被人算計的事實,天空間始尋思著脫身之策。雖然他不太相信那位溫厚老者會玩弄如此不入流的詭計,但也能人概猜出究竟是誰策劃了這一起無聊至極的陰謀。如果主謀是那傢伙的話,那不能指望這是一場點到為止的玩笑了,因此天空決定靠自己的力量擺脫眼前的危機,然後馬上就有一個方案浮現在腦海中。雖然自己的那付樞紐手環此刻大概遠在數千光年之外,不過像這類高級餐廳中一般都設置有能直接與帝都聯絡的通訊終端,只要用它與家族取得聯絡的話,就能夠讓這次危機以最體面的形式結束。
「抱歉,能借我……」正準備要求對方提供通訊終端的天空,突然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重要事情。
雖然利用餐廳的通訊終端的確能直接與帝都聯絡,但不論是海特蘭德家的宮邸,還是諸眷族的城館,甚至拉凱希絲統率的紋章院,都不是這種權限的通訊終端所能直接聯絡得了的……
「這位客人,請問你有什麼要求嗎?」
當天空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邊已經聚集了六位大塊頭的侍者,同時以絕對稱不上友好的目光注視著自己。至於餐廳內其餘顧客,則對這裡投以一致趣味盎然的目光。
「……呼,旺財,你準備好了嗎?」天空微微歎了一口氣,彷彿無奈地垂下肩膀,踢了一下正在餐桌下面和一堆食物廝殺的納米老鼠,然後輕輕喊出了融合的指令。
「SATIN!」
一瞬間爆出的耀眼光輝屏蔽了餐廳內諸人的視線,六位反射性以手遮眼的侍者,則感覺到彷彿有陣微風吹拂而過。幾秒鐘後,當他們恢復視力時,首先發覺的便是那位處在六人包圍中的顧客已經消失了形跡。而下一刻從餐廳角落傅來的驚呼,則讓他們跟著注意到了那面甚至連爆裂彈都能擋住的晶化金屬牆,就像黃油一般被人切開了足足兩米大洞的狀況。
鴉雀無聲的沉寂持續了大約半分鐘的時間,在隨即暴出的驚天動的的喧嘩聲中,二十多名侍者衝出餐廳,開始在人山人海的歡樂街中搜索那位霸王餐食客的蹤跡。
「……抱歉哦,等回到家族後我一定會賠償你們的。」悄然自虛空中現身的海特蘭德之子,站在餐廳對面賭場的屋頂,對下方那群如同無頭蒼蠅般亂竄的侍者們報以歉意的苦笑。
「那些不知進退的傢伙直接宰掉不就好了?以子君大人的力量,應該能輕而易舉地作到。為什麼還要刻意逃走呢?」從身後傅來的幽幽歎息,讓天空一瞬間繃緊了身子,然後又緩緩回過頭去。
「……紅夜……」天空像是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著。
在前方那塊呈酒瓶狀的招牌頂上,一雙修長的玉腿正隨著夜風飄來蕩去。雖然因為上半身背著光而暫時看不清楚容貌,不過自後方射出的七彩霓虹卻在虛空中勾勒出一具如夢似幻般的玲瓏軀體,讓某人不禁再度感受到與最初見面時相同的衝擊。
「為什麼你……不,你跟著我到帝國來作什麼?」天空無言地注視著那張同時有著嫵媚與堅毅的美貌,半晌後才苦笑了出來,「我明明已經檢查過了所有衣服,上面沒發現追蹤器的。」
「追蹤器,是在這裡的。」紅夜自從招牌上一躍而下,踩著舞蹈般輕盈的步子來到天空面前,伸手從他的前額扯下那根有些下垂的頭髮,聲音輕得彷彿虛無。「因為是被動跟蹤的緣故,因此也無法被探測器感知。雖然在子君大人離開要塞後,我就立刻追隨而行,不過由於精確定位花上了不少時間,所以當葬送者趕到那處中間站時,那裡已經人去樓空了。」
「是、是這樣的嗎?還真是遺憾啊……」被那雙流露出深切哀傷的黑瞳所注視,天空不知為何竟然感到一股沉沉的負罪感,於是不禁低下頭去。
「子君人人,我來帝國只想向您確認一件事情……」共同體最年輕的准將,以鐵腕駕馭死亡的葬送者首領,此刻聲音卻有著微微顫抖,就像害怕聽到答案似的,「彼安難道就不行嗎?您能接受的,只有夏蘭嗎?」
「呃……」天空頓時沉默了下來,雖然唯一的答案立刻就出來了,但他卻考慮應該如何說明才能盡量避免傷害這位少女。然後,一對純白的翅膀,一雙緋紅的眼瞳,同時在他的腦海中浮現。「抱歉,紅夜……」天空回視著那雙幽深得彷彿哭泣般的黑瞳,輕輕卻堅決地回答道,「我的家族、還有我決定追隨的人,都在帝國,我無法與他們為敵。」
「家族……和決定追隨的人……」那漆黑如夜的雙瞳暖暖閉上,待幾秒鐘重新睜開後,卻驟然閃爍出猶如群星般的輝光,「子君人人,您誓言忠誠的人,應該就是我們初見面時的那位准令翔士吧?叫夏音,對嗎?」
「……」雖然天空並沒有回答,不過看起來紅夜似乎已經從自己的表情上知道了答案。
「那麼,子君大人……不,從雲!」稍稍躊躇一下後,這位彼安少女輕輕指著他,以威風凜凜的聲音宣佈了自己的決意,「從今以後,我會盡全力打敗你!不論花上多少時間,我也一定要讓你成為我的獠牙!請記住了!」
「呃?」在國事態的離奇展開而陷入混亂的瞬間,天空彷彿聽到了戰艦高速航行撕裂大氣時而產生的連續暴音,不過當他注意到肩膀上的旺財亦貌似興奮地蹦跳不停時,這才醒悟到夜空中那彷彿遮天蔽日的無數戰艦,其實並非自己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