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群 卷三 第四十二章 天敵
    數日後,彼安殘餘艦隊自利德菲爾星系撤回,暫駐計都要塞整編。一度被蒼穹軍打得潰不成軍的四十二支分艦隊,經過撤離途中的的調整,已經恢復了基本秩序。尤其是那十二支以赤紅塗裝的分艦隊,除了偶爾破損的艦體外,已經看不出一點敗軍的痕跡了。

    「這麼快就恢復戰鬥能力了嗎……」

    透過寢室的舷窗,天空得以目睹了那一隊隊在虛空中縱橫交錯的陣列,頓時感到心情沉重。雖然早已知曉對方熟悉戰鬥的事實,然而卻沒想到竟然連精神上都有著如此的韌性。作為敵人而言,實在沒有比這更扎手的了,這讓他不由得回想起了遠古神話中那條怎麼也斬不死的九頭蛇。

    「這樣的話,就算蒼穹軍打算追擊,也不可能會有太大的戰果了。」

    天空離開了那面由虛擬光線構成的舷窗,而當其視線移到寢室中央那張寬大到足以讓六人同睡的床上時,他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複雜。稍稍猶豫幾秒後,還是苦笑著坐到了房間另一邊的套椅上。

    「知勝而不驕,遇敗而不亂,聞鼓即忘死,鳴金即整列……如果彼安軍全體都是這般水準的話,那帝國想快速結束這場戰爭的期望大概很難實現了。」仰望著天頂的雕塑,天空讓思維的駿馬自由馳騁。「雖然共同體的綜合國力只有帝國的六成,不過加上同一戰線的巴雷亞聯邦作為後勤基地的話,基本上也和帝國處於對等的立場了。如此說來,這場戰爭的最後勝利者還不一定是帝國嗎?」

    「如果讓我執掌這份龐大力量的話……」

    大概是或多或少是受到始祖那番衝擊性宣言的影響,突然自意識之海深處清晰浮現的想法,讓天空狠狠地嚇了一跳。然後,就像被什麼東西迷惑般,這位年輕的帝國之翼不知不覺就沿著野心之道踏出了幾步。

    「雖然共同體新敗,但帝國也承受了無力追擊的損失,所以接下來只需要鞏固好邊境的防守,確保後方的穩定,那麼只要花上兩年或者三年的時間就能重新組織一支鐵血艦隊,而帝國那邊也已經損失掉一座要塞了,所以如果再開戰的話……」天空喃喃自語著。「不過在這段時間,帝國的戰力也應該恢復到相應的水準了吧?若從正面開戰,說不定還是兩敗俱傷的結局。要想打破這僵持不下的局面,就要採取別的辦法。」

    彷彿完全融入了始祖承諾的角色,海特蘭德公子無意識地將視線擴展到了銀河全體。

    「艾亞諾斯自由星系同盟、古漢共和星系,兩者間似乎沒有任何協約的存在,因此或者能夠將兵力薄弱的自由星系同盟列為侵佔的目標。為了防止帝國武力干涉,可以施壓巴雷亞聯邦,讓其同時和帝國開戰。儘管一定不會勝利,但只要能拖住蒼穹軍的腳步,那共同體就能趁機吞併自由星系同盟。」

    說到這裡,天空驚訝地發覺自己的思路竟然漸漸清晰起來,於是乾脆調出了星際圖,趣味盎然地投入其中。

    「畢竟自由星系同盟只是由諸多星系國家構成的形式鬆散的商業聯合,首先以鐵腕粉碎他們的抵抗,然後再以讓其獨佔共同體及巴雷亞聯邦的星際貿易利益為誘餌,同盟就應該會接受共同體的統治。一旦資源豐富的自由行星同盟站在了共同體這邊,加上巴雷亞聯邦的三國同盟形成,即使帝國也不得不屈居下風。」

    「接下來,與蒼穹軍的會戰可以在巴雷亞聯邦境內進行。」天空開始設想在蒼穹軍怒濤般的反擊下,數萬聯邦艦隊灰飛煙滅的情景。

    「就算聯邦能纏住帝國的腳步,也絕對無法抵抗蒼穹軍的全力,向共同體求援只是遲早的問題。若想吞併聯邦也不是沒有可能,採取破而後立的手段,施以焦土戰術即可破壞聯邦舊有秩序,同時亦拖延蒼穹軍的前進速度,在其補給線達到界限時一戰。就算是再一次兩敗俱傷,那也可以爭取到消化同盟及聯邦的時間……」

    天空將視線移到了帝國與自由星系同盟交界的地方——由於同盟是唯一對帝國表示過善意的星際國家,並且其武力也無法對帝國產生實質上的威脅,因此帝國在與同盟交界的星系並沒有設置如同雙子要塞般堅不可摧的軍事基地,僅是象徵性地安排了一支聯絡艦隊。

    「說不定還有更好的戰略選擇。」就像被突然浮出水面的野心所魅惑般,在黑髮青年的嘴角竟然流露出一絲近似冷酷的微笑。「從和同盟交界處入侵帝國,以此逼迫蒼穹軍撤離聯邦,然後兵不刃血的收復聯邦領地。如此一來,人類世界的二分之一就被入共同體的疆域,同時戰火也將被引入帝國境內……」

    「然後,共同體就會在戰略上處於絕對優勢的地位,從容不迫地侵吞帝國。」

    伴隨著旁邊輕輕拍手聲的響起,天空眼前的星際圖驟然起了變化。一團彷彿濃稠血液般的紅色浮從彼安共同體的位置湧出,首先染紅了自由星系同盟,然後又蔓延到巴雷亞聯邦,接著又從四方向夏蘭帝國滲透,最後除右下角那小片屬於古漢共和星系的藍色外,整幅星際圖就像被鮮血侵染過一般,紅得觸目驚心。

    「呃!」天空驟然一驚,在清醒過來的瞬間即冷汗凜凜,就像被黑暗之手逮入了最深遠的噩夢,短短幾秒內已然汗透重衣。

    拜託,我究竟在想些什麼啊……天空苦笑著,以充滿警戒的眼神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在那張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床上正坐著一位穿著便服的男子。一眼看去似乎是位俊朗的青年,並且也確實有著健碩的軀體,不過天空卻注視到他那頭奇異的灰髮,乾枯得猶如經歷了數個世紀時光的暴曬。

    「……你是誰?」天空暗自戒備著。就算自己剛才因太過專注而放鬆警惕,但對方竟能在悄然無息間潛入到如此距離,絕對不是等閒之輩。

    「嗯嗯,的確是非常不錯的戰略,也相當具有可行性。接下來只要交給軍部稍稍完善一下,那就可以立即作為共同體今後的戰略方針了。」然而灰髮男子就像沒有聽到似的,露出興奮的表情獨自陷入了沉思。

    「等、等等!」

    如果共同體真的打算照此實施作戰的話……在寒毛直豎的瞬間,天空首先想到的是那將自己打入再生槽的一槍,而接下來浮現的則是定信那足以裂地崩天的鐵拳。

    絕對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以恐懼為引,原本被封禁的真氣驟然衝破了束縛。天空握緊拳頭,目光鎖定了那位沉思中的男子。他已經決定,哪怕此後會被這座要塞上下追殺到底,也決不能讓這傢伙活著走出去。

    然而,就在海特蘭德之子要付諸行動的前一刻,那位給人感覺詭異無比的灰髮男子,突然轉頭看了過來,彷彿悠然自得般地招呼著。「喲,你好啊,穆的孩子。」

    「唔……」被如此稱呼的天空,殺氣陡然一滯。那位作為自己一半遺傳因子提供者的女性,是彼安七族中「穆」族的始祖,共同體中最尊貴的人物之一,而能夠以如此平和的語氣稱呼她的人……

    「始祖?」天空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彷彿在微微呻吟。

    「嗯,我是秦族的始祖,你叫我秦就可以了。」秦似乎完全沒有防備的走過來,而天空則開始計算起殺掉這位始祖後,自己在全體彼安軍的追殺下逃回帝國的幾率有多大的問題來。

    「要試試的話也無妨,不過若不小心弄傷你的話,可不許到穆那裡去告狀哦?」彷彿察覺到他心中的猶豫,秦以開玩笑的語氣如此說道。然而直到他走到面前為止,天空依舊沒有絲毫動作。

    「放棄了嗎?真遺憾呢,我已經好久沒有跟人動過手了……」秦以頗為遺憾的目光注視著天空,無奈地聳了聳肩膀。「算了,欺負小輩不是我的興趣,更何況如果一不小心挑起始祖間的矛盾,那就很難善後了。」

    「呃……找我有什麼事嗎?」天空悄悄抹去了手心的冷汗,開口問道。

    「原本我只是想來看看穆的孩子而已,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大的收穫。」秦微笑著,對天空投以欣賞的目光。「話說回來,從你剛剛的表現來看,已經開始認真考慮穆的提議了嗎?」

    「不,這個……」如果時間能倒回兩分鐘前,天空大概會直接把那個胡言亂語的自己掐死,然而現在他也只能露出虛弱的苦笑,在心中聳了聳後悔已極的肩膀。

    「嗯,受到源頭祝福的你,確實有資格擔任七族統領,而短短幾分鐘便能擬定出那般完善的策略,看起來也確實有著遠勝於我的才能。」秦開始對天空評頭論足起來。

    「不過,一下就讓你繼承這份權力也有些不現實,畢竟你對共同體可以說是一無所知……這樣吧,在最初的一年你就暫時擔任我的助手,慢慢熟悉共同體的事務,等到跟帝國重新開戰的時候,就讓你統率一半彼安軍征伐自由星系同盟。如果能順利完成的話,我就將共同體的最高權力交付於你,並不再加以任何限制。如何?穆的孩子,你難道不希望成為銀河最大的支配者嗎?」

    要說不動心那是騙人的,事實上,天空竭盡全力才勉強保持了表情的鎮定,不過聲音卻有著抑制不住的動搖痕跡。

    「抱歉,你的期望……呃,我想或許太高了一些。」

    「謙虛嗎?或者,你對權勢毫無興趣?」秦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交叉雙手,以趣味盎然的目光注視著他。

    「還是說,你對共同體……不,對彼安有著什麼先入為主的偏見?」

    「偏見?」下一刻,天空的眼前出現那片埋葬著數十億人的地下墳場,以及那漫溢而出的沉沉死氣,語氣頓時變得生冷僵硬。「我並不認為那是偏見。」

    「果然如此嗎?」然而對方卻似乎很高興找到問題的所在。「那麼,接下來讓我再猜一猜,穆的孩子。存在你心中的偏見,應該是彼安放縱海盜在銀河各處肆意掠奪的事情吧?」

    「……沒錯。」即使犯下纍纍殺戮,對方卻完全沒有任何愧疚,這讓天空的情緒控制不住而些許沸騰起來。「彼安海盜在銀河各處肆虐百年、殺伐億萬,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而你竟然將這些稱為偏見?那我倒很好奇,在彼安人的詞彙中『偏見』究竟是什麼意思。」

    「嗯,意思大概差不多吧?」秦聳了聳肩膀,收起了悠閒的表情。「沒錯,彼安海盜在銀河各處肆虐百年、殺伐億萬,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唔,念起來還真順口啊!不過,這就我們的使命。」

    「使命?毀滅人類嗎?」天空將嘴角扭曲成諷刺的弧線。

    「有些相似,但還沒有到那種程度……」秦稍稍皺起了眉頭,彷彿在尋找著適合的言語。「這麼說吧,彼安的使命,是成為人類的天敵。」

    「什……」僅僅來得及吐出一個音節,天空便喪失了語言能力。而對方似乎很滿意這種效果,露出好整以暇的表情望著他。

    「……你說的天敵,是什麼意思?」足足過了五分鐘,天空才從最初的震憾中恢復過來,然後以非常艱難的語氣向秦確認著。

    「從你的體質上看,應該是出生在地上世界的吧?」對方並沒有直接回答,而似乎打算一步步誘導出答案。「那麼,對自然法則的瞭解也應該比夏蘭人要清楚得多才對。鼠與蛇,蛇與鷹,在大自然的生物鏈中,任何生物都有著能夠對等競爭的天敵存在,不是嗎?」

    「……是的。」天空勉強點了點頭。

    「那麼,人類呢?告訴我,人類有天敵嗎?」這次天空卻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而秦也沒有持續等待他的回答。「不,沒有。在人類尚未進化前或者有,但在科技發展到連行星地核都能自在操縱的現在,人類已經沒有能夠與其對等競爭的天敵了。」

    「或許是這樣……但,我並不認為所謂『天敵』,是不可或缺的存在。」連天空都覺得自己的反駁軟弱無力,對方就更沒有加以重視。

    「生物皆有通過競爭達成進化的本能,這是最始源的基因,無論怎麼調整遺傳因子,也不可能抹消的。」秦將目光移到了血紅一片的星際圖上。「對於喪失天敵的人類來說,已經沒有外部競爭的可能,所以要想進化就只能透過內部競爭達成,而其中最激烈的表現形式便是戰爭。」

    「戰爭一直都是主導歷史演變的主旋律,即使人類再怎麼期盼,和平也始終只是薄紙一般的東西,千萬年來一直如此。」秦的語調漸漸變得激昂起來。

    「我不能認同你的話。」天空已經收起了最後一點輕蔑,開始認真和對方辯論起來。「導致戰爭的根源,應該是人類整體發展不完善所產生的種種矛盾,絕非所謂的基因本能。」

    「經濟利益?政治衝突?種族對立?這些當然都可以是引發戰爭的原因,不過你要如何解釋導致這些矛盾在人類世界中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的根源呢?」秦認真地注視著天空,決然道:「若要探求產生這些矛盾的根源,那答案只有一個——人類本身渴望著進化,因此才無法停止戰爭。」

    「既然如此,彼安成為『天敵』還有什麼意義嗎?」對方的理論沒有漏洞,因此天空只能尋找除此以外的突破點。「彼安自視為人類的天敵,卻又如此積極地投入到戰爭——也就是所謂的人類內部競爭中,不是很矛盾嗎?」

    「你說得不對。」秦微微皺起了眉頭。「當我們參與戰爭的時候,競爭就已經轉向外部了。」

    「也就是說,彼安已經不再把自己當作人類了嗎?」天空試著理解他的話。「因為身為天敵的緣故,所以就能毫無憐憫的屠殺億萬人類?」

    「沒錯。」秦朝天空微微一笑,稍稍露出了牙齒。「你知道的,貓會對老鼠起憐憫之心嗎?」

    室內的溫度彷彿驟然下降到冰點,戰慄的波動瞬間擴散到全身的皮膚,雖然並非畏懼對方的力量,但在這殘酷到極致的理念面前,就連擁有堅韌神經的海特蘭德之子都忍不住連打數個寒顫。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服我嗎?」稍後,天空對其投以疑惑的視線。「事實上,從剛才的話中我感覺不到有這樣的意思。更何況,我是人類,而且勉強算起來,還是彼安宿敵的夏蘭人。」

    「不,你是被源頭祝福的人。」秦的表情瞬間變得肅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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