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吧?」天空很是無奈地望著紅夜,勉強將視線固定在那張流露著萬種風情的美貌上,不敢低頭稍看正壓迫著自己手臂的那對驚心動魄的弧線。
「可是如果我放開的話,子君大人不是會逃走的嗎?」紅夜的語氣就像在鬧彆扭一樣。「那時您甚至還打算切開逃生艙、就這麼衝到宇宙中去呢……難道和我呆在一起,是比起死亡還令你難受的事情嗎?」
「不,那時我確實衝動過頭了。畢竟怎麼都沒有想到逃生艙裡居然還有另一個人……」天空冒著冷汗回憶起不久之前那次危險至極的條件反射。
引爆要塞後的那一刻,在轟鳴與地震的雙重干涉下,三位血衣使的包圍出現了些許破綻,而早有準備的天空全力一劍逼退持長槍的那位,終得以脫出了包圍圈,然後就直撲拐角處的逃生艙,並一拳捶碎了緊急脫出的樞紐,逃生艙門同時應聲開啟。
然而,在竄入逃生艙門的瞬間,迎接他的居然是一具蕩漾著魅惑氣息的溫柔身軀?如此離奇的展開讓鎮靜如暴君者也不禁愣了幾秒鐘,隨後就被逃生艙彈出時的巨大慣性給強制性地壓到了那位少女的身上。二十秒鐘後,逃生艙開始減速,而天空也終於注意到這位代替自己承受了雙倍加速慣性的重壓、卻始終一聲不吭的少女,居然是那位在兩次邂逅中奪走自己初吻的紅夜!
在海特蘭德之子正確理解到發生什麼事情前,身體就擅自反應了起來,離子切割器「解水」的劍身霎時變得模糊一片,不過揮劍的方向卻並非面前的敵方少女,而是身後逃生艙的艙門——那一瞬間,如果不是紅夜捨命抱住這位尚未正確理解自己行為的暴君的話,那此後人類世界的歷史,說不定就會轉向完全不同的方向了……
「不過,為什麼能猜到我會到逃生艙裡來?」天空有些鬱悶地看著紅夜,被人甕中捉鱉的感覺實在不怎麼好。
「當時的子君大人,應該沒有別的路線了吧?」紅夜則露出些許自豪的表情。「那時候,蒼穹軍的強陸艦都已經撤離的那座要塞,而前往其餘逃生艙的通道均被我的部隊封鎖,因此即使您突破三位御使的包圍,也只能借助最近的逃生艙脫出要塞。」
「所以你就先呆在那裡等我,然後再以自己為道標指示彼安軍俘虜這支逃生艙?」天空在感到沮喪之餘,不禁有些佩服紅夜。(看來自己的行動完全被計算到了啊……)
「不過,難道你沒有想過逃生艙在彈出時,萬一不幸被戰場上的流彈命中的情況嗎?更何況,就算是現在,我也是可以隨時取走你性命的。」暴君的目光陡然冰冷起來,聲音中也流露出些許的殺意。「你,難道不怕死嗎?」
「……不,我很害怕。因為還有許多事情都沒完成,所以如果就這麼死掉的話,我會很不甘心的。」紅夜稍稍離開了天空,仰頭注視著那堆漆黑的凶瞳,認真地回答道。「但是,如果因為害怕什麼而不敢前進的話,那身為彼安人的我,大概是永遠也無法追上子君大人的……因此,就算最後會被您殺死,我也會以一直追趕您的腳步,絕對不會有任何退縮。」
對視半晌後,首先避開目光的人居然是原本殺氣凜凜的暴君。有些無法招架那雙黑瞳中燃燒般的熱情,天空用空出來的右手搔了搔頭髮,發出了沉沉的歎息。
「……算了,反正現在我也已經沒有逃走的希望,就跟去見一見你們口中的那位『始祖』吧……」
……………………
在利德菲爾星系的「門」前,彼安殘餘艦隊正緩緩撤離戰場。雖然「紅之刃」還保留著十五支分艦隊的完整戰力,但在一系列的意外、以及造成此意外的蒼穹軍連串追擊下,彼安其餘艦隊也僅剩不到二十七支分艦隊的數量了,並且呈現出完全潰敗的慘狀。
如果不是「紅之刃」在「拉爾之門」前展開陣形,死死攔住蒼穹軍第一、第三支艦隊的追擊,那這殘破不堪的二十七支分艦隊,恐怕全部得留在利德菲爾星系內——當然,是以殘骸或電漿的形式。
事實上,損傷率接近四成的第一、第三艦隊,此刻也已經是強弩之末。因此直到彼安殘餘艦隊退卻為止,都沒有能夠攻破敵方艦隊抱著死亡的覺悟而築起的防線。察覺追擊無望的艾爾佛達,指揮麾下艦隊對「紅之刃」造成了相當程度的損害後,便趕在能源及士氣達到界限前下令撤退,而「紅之刃」也維持著幾乎處於崩潰邊緣的陣型,緩緩退入了「拉爾之門」。
以彼安軍最後一隻戰艦撤回「門」為標誌,第一次利德菲爾星系攻防戰以防守方的勝利而宣告結束。
不過,在己方一座重型軌道要塞被摧毀——儘管不完全算是被敵方摧毀的——以及近四十二支分艦隊傷亡的情況下,即使是如何榮耀的勝利也會蒙上由紅黑兩色塗染的陰影。雖然還不至於到會被稱為「慘勝」的程度,但蒼穹軍為了守住利德菲爾星系,也確實付出了相當沉重的代價,並且至少短時間內無力發動針對共同體的戰略追擊。
事實上,在戰爭結束的時候,第一艦隊內部還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插曲。雖然無法考究其真實性,不過若從結論開始推斷的話,那在「刺盾」艦隊廣為流傳的一幕倒的確符合事物發展的客觀邏輯性。
「你是說,那傢伙又失蹤了!?」尤希斯瞪著影幕上向他告此凶訊的副官,眼睛彷彿要噴出火來。「你確認是海特蘭德公子?那位持有蒼穹軍最高武力的暴君?」
「呃,確切的說,那位海特蘭德公子應該是被俘了……」無辜的副官一瞬間顯出膽怯的表情,不過依舊堅持著報告完畢。「事實上,他在強陸艦隊撤離要塞後,獨自搭乘救生艙脫出時被敵方艦隊俘虜的。」
「我勒……」尤希斯發出一聲沉重已極的歎息,稍稍沉默幾秒鐘後,他就像想起什麼似的,迫不及待地向副官確認著。「那,關於海特蘭德公子平安返回的消息,你……應該還沒有向帝都報告吧?」
伊斯埃雷之子露出充滿警告意味的危險笑容,其家族特有的尖利犬齒也露出在一邊唇角,並泛起震懾人心的森冷光芒。
「……呃,長官,你那時候不是命令我立即將那份通訊傳到帝都去嗎?還特地囑咐以最快速度分送海特蘭德家以及其餘眷族的。」副官已經不敢看上司的表情了,低著頭如此報告道。「我當時立即執行了這道命令。」
「……」尤希斯再度沉默了下來,然而臉上的表情卻開始在猶豫、掙扎、恐懼其間不斷變換,最後定格在了覺悟後的毅然上。
「……立刻替我準備一艘聯絡艦,要具備星際航行能力的那種,馬上開到旗艦附近來。另外,兩小時後替我向大提督移交第一艦隊的指揮權。」如此命令後的尤希斯,也不管副官臉上錯愕的表情,便匆匆離開了艦橋,來到了位於旗艦中腹的停機庫裡。
然而,以提督職權強行開啟一艘聯絡艇、正待竄進去的他,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疑惑的聲音。
「兄長,你這是……」剛剛從另一艘聯絡艇上走下的紫發少女,以一臉疑惑的表情注視著他,
「雅、雅麗雅!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尤希斯發出了盛大的慘叫,同時似乎聽到自己逃亡自由星系的計劃支離破碎的聲音。
……………………
在「刺盾」艦隊總旗艦「雷鎧」的艦橋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站在艦橋通道的落地舷窗前,以孤寂的目光凝視著剛剛塵埃落定的戰場,就想要抓住什麼似的朝著虛空的某方向伸出了手。
「芙蘭啊,你又……」若琉亞走到女兒的身後,輕輕撫摸著那墨綠色的秀髮,忍不住無奈歎息著。「明明知道卻什麼都做不了,為什麼你會有這麼悲哀的能力呢?」
「……不要緊的,母親大人。」回頭凝視著若琉亞的那雙琉璃色雙瞳,透出沉穩無言的寧靜和喜悅。「我已經把翅膀交給兄長了,用不了多久兄長就能乘著羽翼回來,這次……我很高興。」
「是這樣啊……」若琉亞也跟著露出欣慰的表情。「真是太好了。」
「嗯……」芙蘭若有若無的微笑被身後的腳步聲中斷,下一刻則躲到母親背後,然後探出頭以微微膽怯的目光注視著正向這邊走過來的那位蒼藍髮色的女性。
「艾爾佛達,戰爭已經告一段落了嗎?」若琉亞對那位佩戴著三葉頭環的翔士抱以趣味盎然的表情。「還是說,有什麼比清掃戰場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協助嗎?」
「您、您已經知道了嗎?提……呃,公女閣下。」艾爾佛達就好像在困擾應該怎麼稱呼這位過去的白銀提督、曾經的海特蘭德公女。「就連我都剛剛才接到報告,您為什麼……」
「嗯,這個嘛,到底是為什麼呢?」若琉亞露出曖昧的笑容,那彷彿洞悉一切的目光讓艾爾佛達感到有些不安。「我聽說,我那位可愛的孫子才到帝都三年,就已經得到兩位純潔之翼的誓言了,有這回事嗎?艾爾佛達。」
「嗯、嗯,是亞姬和……拉凱希絲。」說出後一個名字時,艾爾佛達的語氣有強烈動搖的痕跡。
「拉凱希絲啊,真沒想到身為紋章院長的她,居然也會跟亞姬那孩子一樣許下純潔之翼的誓言……」若琉亞以彷彿幸災樂禍的表情看著眼前正苦笑不已的眷族之長。「這下你有麻煩了哦,艾爾佛達。」
「是的。」既然這位曾經的上司已經洞悉了一切,艾爾佛達就乾脆道出了自己的請托。「公子前次的失蹤,還有這次的被俘,都是身為蒼穹軍大提督以及眷族一員的我的失態,等戰事告一段落後,我會回帝都親自向翼之長……和兩位純潔之翼請罪。」
「我想兄長應該不會為難你的,不過亞姬和拉凱希絲那裡,你大概就得做好覺悟了。」若琉亞如此建議著。
「是的,我……確實已經有所覺悟。」儘管聲音有所動搖,但艾爾佛達至少在表情上顯得十分堅定,因此若琉亞在佩服之餘也不禁有些許的疑惑。「既然你已經有了這樣的決心,那還需要我幫什麼忙嗎?」
「嗯,提督,事實上……」苦澀的無奈與深深的懊悔一瞬間摧毀了這位三葉翔士勉強裝出來的鎮靜,艾爾佛達以近乎呻吟般的語氣向曾經的上司講述了自己在少主突然回歸及再度被俘期間,已經朝帝都發送了數封報告平安的高速通信一事,而且現在已經無法追回了。
「呵呵,這還真是……」就連若琉亞都不敢去猜想,那兩位純潔之翼感覺到神聖的羈絆被人愚弄時的反應,因此必須承受此憤怒的當事人,艾爾佛達會畏懼到如此程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等等,你該不會是想……」若琉亞突然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而在目睹到那位眷族之長近乎哀求般的目光時便已然確認了這份預感,不過她還是將剩下的話說了出來。
「讓我替你去向亞姬和拉凱希絲說明這起誤會的緣由吧?」
……………………
雖然天空也估計得到,自己在好不容易回到戰場後短短兩小時內又再度被俘的消息肯定成為艦隊的笑柄——事實上,與其說是笑柄,還不如說是噩夢更恰當——不過在無能無力的情況下,也只能一邊帶著些許的愧疚感,一邊慢慢享受著如往昔般無所事事的悠閒。
在「紅之刃」伴隨彼安殘餘艦隊一路慢慢撤回朧月星系期間,「葬送者」已經先行一步將那位尊貴的俘虜送往始祖所在的計都要塞。身為「葬送者」最高指揮官的紅夜,對天空的照顧幾乎無微不至。可以說,除了身後隨時有三位血衣使形影不離這一點無法通融外,海特蘭德之子幾乎享受到了和始祖同等的待遇——被當成神來供奉。
當然,即使被優待到如此程度,天空也還是沒有完全忘記找機會溜回帝國的計劃,不過那三位如影隨形的血衣使卻讓他始終找不到任何空閒。甚至某次,海特蘭德之子一狠心接受了紅夜安排的幾位美貌侍忍的「侍寢」,然而就算到行進最後關頭,那三位血衣使也依舊呆立在身後,只是收斂了全部氣息,沉寂得猶如石像一般……於是,某人不得不死心,老老實實地享受了四天比帝國皇帝都要奢華的生活,直到「葬送者」的旗艦「死鐮」開進了朧月星系的計都要塞。
從遠處看,計都要塞就如同一顆懸浮在虛空中的漆黑巨卵,內部空間也極其寬敞。雖然天空並沒有機會從外部目睹這座要塞的真顏,不過大概是紅夜也想盡快讓他瞭解彼安的關係,所以四天來幾位隨侍周圍的侍忍有意無意向他透露了不少情報。因此根據停機坪空間的大小,天空大概能夠推測出這座存在於彼安邊境的巨大人造星體的名字。
(這裡就是計都要塞內部嗎?)走下「死鐮」後,天空站在停機坪上朝四周望去,然後在目睹到不遠處正走過來的那一隊血衣使時,頓時將目光飛快地移了回來,並在心裡發出了充滿苦澀的呻吟。(開、開玩笑!才來三個已經把我逼得動彈不得了,現在居然有足足一打?……難道天要絕我?)
「子君大人?」紅夜以有些擔憂的目光注視著驟然間臉色蒼白的他。「您不舒服嗎?」
「不,沒什麼……」天空苦笑著,向紅夜確認道。「那位『始祖』也在這裡的吧?接下來我們就去見他嗎?」
「是的,始祖一自在那裡等候著你的到來。」紅夜欠身以恭敬的語調回答著。「稍候將由御使長帶您前往要塞頂層拜見始祖,子君大人。」
「呃?你不去嗎?」
「如果始祖沒有召喚的話,我是沒有資格直接朝見始祖的。」紅夜露出些許落寞的表情,但還是盡量安慰著天空。「不過請您放心,始祖是位溫柔和善的人,不會很難相處的。」
「是這樣的嗎……」天空有些無奈地點點頭。雖然按理說紅夜也是敵人,而且還是相當高級的將領,不過比起其它完全陌生的人物來,天空還是更願意和這位已經相當熟悉的少女打交道。
「子君大人,奉始祖之命,我等前來迎接您了。」
一位將全身都籠罩在寬大紅袍中,只露出一張冰雕般美貌的女性來到天空面前,低頭致敬道。
「……嗯,我們走吧。」
看了看那其餘十二位以絕殺陣式封鎖自己周圍的血衣使,海特蘭德之子露出穩靜的笑容,從容地走在了跟在了她的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