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群 卷三 第三十章 開戰
    夏蘭歷四百二十七年六月二十日,經歷了數次短暫的激烈交鋒後,「拉爾之門」前的戰場又再次呈現出詭異莫名的死寂。

    在兩座深紅要塞中央,三萬戰艦排成錯落有致的弧圓陣,靜靜懸停在漆黑一片的虛空中。一艘有著龐大身軀的青藍巨艦傲然居於圓陣中央,那是「刺盾」第三艦隊的旗艦,普通高速重列艦「雷鎧」,也是駐利德菲爾星系蒼穹軍指揮中樞的所在地。

    在為應付大量資訊處理工作而比普通重列艦擴大數倍的艦橋上,懸掛著蒼穹軍的巨大紋章旗,「咆哮之龍」。在任何一艘分艦隊以上的旗艦上,這枚紋章旗都是必須存在的物品。如果艦隊指揮官獲得了列翼翔士以上的軍階,那麼他就會被允許在制服上銘刻上家族的紋章,同時也可以將家族的紋章旗懸掛在麾下旗艦的艦橋上。不過在蒼穹軍中,目前只有屈指可數的幾位翔士有此資格。

    然而「雷鎧」卻更加特殊,因為在帝國數十萬的龐大艦隊中,它是唯一被允許在艦橋懸掛三枚紋章旗的軍艦!除了正中央的代表著帝國和蒼穹軍的「咆哮之龍」紋章旗外,位於下方左右兩側的紋章旗,稍微大的一枚是象徵海特蘭德家的「黃金之翼」,而稍微小的一枚則是象徵著巴恩多魯家的「閃電與火」——對於代代侍奉海特蘭德家的眷族,巴恩多魯家當主艾爾佛達來說,實在沒有比這更坦然的忠誠誓言了。

    此刻,這位眷族之長卻眉頭緊皺,似乎陷入了深深地煩惱中。

    距離彼安軍初次潰敗經過了七十三小時的時間,其間敵方曾發動兩次試探性攻擊,雖然皆慘敗而歸,但它們似乎已經推算出了雙子星要塞主炮之一,「鎮魂曲」的射程界限,然後就像在擬定對策般,直到現在都沒有動彈。就算艾爾佛達有著沉穩堅韌的性格,但卻依然被這段無能為力的悠長時間給折磨得莫名浮躁。

    「……唔,這些傢伙還真是難纏啊……」三葉翔士煩惱般地搔了搔頭髮,順手將剛剛統計出來的傷亡報告放到了桌子上。

    原本艾爾佛達打算盡可能地將要塞主炮「鎮魂曲」保留到最後作為決勝武器使用,不過看起來敵方也非常清楚她的打算,竟然連續兩次派出五支分艦隊的兵力進行試探攻擊。雖然第一波的左翼攻勢被華德麾下的第二艦隊以剛柔自如的交錯火力粉碎,但蒼穹軍依舊承受了相當的損傷,於是當敵方展開針對右翼的第二波攻勢時,艾爾佛達便不得不改變主意,將「鎮魂曲」再度投入使用——如果彼安軍打算繼續以此戰術消磨敵方的戰力,那消耗到最後處於劣勢的肯定是艦隊數量上處於劣勢的蒼穹軍,到時候就算保留這份決勝武器也毫無價值。

    「『鎮魂曲』的性能,已經被摸透了嗎?」三葉翔士的目光穿透了旗艦的舷窗,落到左側的那座深紅色要塞上,好像自言自語般說著。「既然如此,那剩下『殺伐歌』無論如何都要保留到決戰時使用了……」

    需要說明的是,位於「拉爾之門」附近的軌道要塞「雙子星」,其實是兩座同型要塞「卡斯托爾」和「杜克斯」的共稱。兩座要塞以正前方的「門」為核心,互為倚角之勢,除了共同擁有常規重型軌道要塞的所有配置外,還配備著各自不同的特殊武裝。卡斯托爾的要塞主炮被稱為「鎮魂曲」,而杜克斯的要塞主炮則命名為「殺伐歌」,兩者破壞力幾乎不相上下,然而在射程長短和作用範圍大小上卻有著相當大的差別。

    因此儘管彼安軍已經洞悉了「鎮魂曲」的性能,但倘若其打算以此數據推測出「殺伐歌」的性能,並真的相信那份推測結果而擬定作戰計劃的話,那必定會為此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

    事實上,艾爾佛達倒是非常期待這種情況發生……

    這個時候,伴隨著悠揚輕柔的旋律,一張由微控光波構成的影幕從桌上的一角彈出來,然而在看清那位人物的瞬間,這位大提督卻禁不住感到一陣畏縮。

    掙扎了好一陣子,艾爾佛達才帶著再次覺悟的表情開啟了通訊終端,不過卻忍不住對影幕上的副官投以恫嚇的視線。「……你該不會打算要告訴我,又有我的信件從帝都來了吧?」

    「……不,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長官。」明顯被嚇到了的副官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後如此報告著。

    「呼……」巴恩多魯家當主臉上的表情明顯鬆懈了下來。

    艾爾佛達原本是打算等到戰爭告一段落再親自回去向翼之長請罪,但海特蘭德公子失蹤的消息,卻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流傳到了帝都,於是最近一段日子來,從帝都發來的通信量便陡然猛增,讓這位眷族之長接得是心驚膽顫。雖然老公爵總算還是深明大義,信中只告訴她不必太在意孫子的事情,一切皆以軍務為先,然而另外兩位純潔之翼的通信,或激烈或柔韌的措辭卻讓這位眷族之長差一點就忍不住下令將那位罪魁禍首逮捕遣返回帝都,供洩憤之用。

    「不過,夏音百翔長正請求與你通話,長官。」副官接著說道。

    「呃?」艾爾佛達頓時一愣,然後立即回想起了傳聞中這位菲恩伯德公主殿下與少主間的深厚羈絆,於是一口回絕。「不見。」

    「長官,這樣……真的可以嗎?」

    「我應該是這支艦隊的最高指揮官吧?難道還沒有權力拒絕一位百翔長的請求嗎?」艾爾佛達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目光冷漠,表情威嚴。如果是不知情的人,肯定會為這位大提督此刻流露出威嚴所折服。「嗯,就說我現在沒有空好了。」

    「但是……」副官露出很是為難的表情,而艾爾佛達則期盼著他就這麼退下,然而他最後卻依然將難題留給了長官。「大提督啊,夏音百翔長是以菲恩伯德王家第一公主的身份進行請求,按照規定您是不能拒絕的……」

    「是皇族序列?」艾爾佛達忍不住呻吟了起來。

    在十三根源氏族中,司掌統治的亞諾萊維涅家因其職務需要而被賦予了參聞蒼穹軍機密的特權。雖然在通常情況下,其子孫享有權力與同列翔士無異,然而一旦亞諾萊維涅家成員認為有此需要,便可以皇族成員的身份,超越階級直接向最高指揮官進言——當然,進言並不一定會被接受。

    由於這份超越階級的特權對於蒼穹軍的結構穩定性有著無法輕視的破壞力,因此在帝國建國至今的數百年歷史中,會輕率使用這份特權的亞諾萊維涅家成員還還未曾出現過。尤其是對於那位時常將狂放靈魂禁錮在深深自我界限中的菲恩伯德公主殿下來說,要動用這份特權想必更是艱難異常的決定,不過從中也可以看出她對這件事在乎到了何種程度。

    「……接進來吧。」艾爾佛達實在無法拒絕,垂頭喪氣地命令著。於是幾秒鐘後,一張正顯露出堅定決心的美貌便出現在她面前的影幕上。至於那位預感到暴風雨降臨的副官,則悄悄消失在了影幕的一角。

    「閣下,冒昧打擾,實在抱歉。」穿著整齊翔士制服的夏音首先行了一禮,以慎重的語氣向大提督致上了歉意。

    「殿下,雖然我很想以愉快的心情向您致敬,不過殿下會不惜動用皇族序列的特權也要和我聯絡,應該不是單純想敘舊而已吧?」艾爾佛達苦笑著,輕輕撥開了一縷垂下的青發。「請說出您的要求吧,殿下。如果在我職權範圍內的話,我會盡量滿足的。」

    「……我只想向閣下確認一件事情。」夏音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後問了出來。「就是有關海特蘭德公子的行蹤。我聽到不少傳言都說他參與了針對第三行星的勘察任務,然後在行星地表失蹤……請問確實有這麼回事嗎?」

    「殿下啊,我以為這種事情不需要動用到皇族序列向我詢問吧?第一艦隊的尤希斯提督,或者您的直屬長官,華德提督都非常清楚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直接向他們詢問的話不是更符合常識嗎?」艾爾佛達最初打算以柔韌自如的防線擋住這位公主銳利的質問。

    「事實上,我已經這麼做了。」夏音的聲音中有著極力壓抑的怒氣。「尤希斯提督根本不接受我的通信請求,而華德提督雖然接受了我的通信請求,卻在我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突然『想起有要事處理』——所以,我只能向大提督你求證。」

    這個時候,菲恩伯德王家第一公主的臉上突然顯出懦弱的痕跡,向來冷靜的聲音中也流溢出極其罕見的不安和恐懼。「那個人是不是已經……」

    「不,其實有些差別,殿下。」一向溫文爾雅的眷族之長,此刻也忍不住在心中對那兩位混賬部下奉上了與優雅相距甚遠的問候。她稍稍沉默了一下,決定將不那麼絕望的事實告訴眼前正在站理智之崖邊緣的少女。

    「事實上,是少主與伊斯埃雷素翎翔士對行星地下展開勘察的時候,停泊在第三行星軌道上的巡查艦發現了彼安軍大規模行動的蹤跡,於是臨時決定以返回利德菲爾星系報告為先,不過想再次返回時『拉爾之門』卻已經被封鎖了,於是我們也就失去了那兩人的消息。」

    「也就是說,天空……不,海特蘭德公子還活著?」影幕上那張精緻的美貌上頓時綻放出喜悅的光彩,不過下一瞬間就被怒氣所充滿。「那艘巡查艦,怎麼能夠這麼做!」

    夏音這樣的反應和艾爾佛達收到報告時一模一樣,那時候巴恩多魯家當主可是花了足足兩小時才說服自己接受了事實,而現在她又不得不將那些理由對眼前憤怒的亞諾拉維涅家女兒重複一次。

    「我能夠理解您的心情,殿下,所以不會要求您馬上冷靜下來的思考。但是,希望您能夠安靜地聽完我闡述的理由。如果那時候您已經恢復理智的話,相信也就能夠理解那位艦長作出如此判斷的艱難了。」艾爾佛達以沉靜的語調說道。

    「他們是在第三行星大氣層致上的軌道發現彼安軍行蹤的,同時行蹤也應該已被敵方察覺。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是搭載著最先進質電干涉系統的巡查艦也沒有可能瞞過敵方偵察部隊而重新潛入第三行星。如果真的要勉強這麼做的話,那也只能將敵人的注意力引向第三行星而已,結果可能會更加絕望……事實上,我倒認為那位艦長的行動相當正確和果斷,畢竟面對的是一百三十四支分艦隊的侵攻,他只要稍稍猶豫一下,那艘巡查艦就會被摧毀到灰飛煙滅吧?而我們也就得不到有關那兩人依舊可能生存的情報了。」

    「海特蘭德公子依舊生存的可能性,」夏音就像要堅定意志似的停頓了一下,然後慎重的確認著。「究竟有多大?」

    「根據巡查艦的報告,他們離開時隨身裝備足以維持七十二小時的正常生理活動,如果能夠在此期間找到那艘失蹤勘察艦的遺骸的話,或許還能從其中得到相當程度的補給,因此七十二小時的生存時限應該還能夠相應延長一些……」

    「有堅持到救援到達為止的可能嗎?」雖然夏音很想就這麼相信下去,但由於關係到那個人生命的緣故,因此她還是不得不鼓起勇氣繼續問了下去。

    「遺憾是的,無法確定的因素太多,我們不能作出準確判斷。」艾爾佛達以沉重的語調向夏音報告道。「關於那兩人是否發現失蹤勘察艦,以及勘察艦的完整程度,我們完全不清楚。並且更重要的,究竟何時能擊退『門』對面的彼安軍,向第三行星派出救援艦隊,我們此刻依舊無法推測……雖然令人非常不甘,但不得不承認這場戰爭的主動權並沒有握在我們手中。」

    「難道我們什麼也不能作嗎?如果打算盡速展開決戰的話,或者可以派出幾支分艦隊作誘餌,將敵人引誘到要塞主炮的射程範圍內……」夏音不知不覺就逾越了階級,在對面那雙沉穩青瞳的注視下才猛然醒覺過來,於是頓時臉紅耳赤。「抱歉,我逾越了!」

    「其實我也很想這麼做的,殿下。」艾爾佛達的目光移到了胸前佩戴的紋章上,真心歎息道。「然而遺憾的是,在這身制服的巴恩多魯家紋章之上,還有著帝國授予的三葉肩章,因此我只能暫時放低眷族的身份,以軍務為先。」

    這位眷族之長沉吟了一下,決定再告訴這位帝位競爭者更多一點東西。「事實上,雖然彼安軍在艦隊數量上佔據優勢,但蒼穹軍若主動出擊也並非沒有獲勝的希望,只是那絕對是一場慘烈的勝利。即使是最樂觀的估計,『刺盾』艦隊也會損失七成以上的戰艦,而那時帝國短時間內將沒有餘力對共同體展開追擊。這也就意味,這場戰爭進行得毫無意義……以千萬人的鮮血去拯救僅僅一人的性命,這種事情大概是任何一位翔士都做不出來的,殿下。」

    「抱歉,是我太天真的。」夏音低下頭。「感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情,閣下。」

    「其實,我也只是在對殿下訴苦罷了……」艾爾佛達的笑容充滿了苦澀的味道,而正當她準備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副官的臉突然彈出並佔據了整個影幕,而夏音則自動縮到了銀幕的右下角。

    「有什麼事嗎?」這種不經允許便奪取通訊優先權的行為實在算不上禮貌,因此艾爾佛達顯得不太愉快,只是副官的報告卻瞬間消弭了她的不滿情緒。

    「長官,『門』對面的彼安軍開始大規模調動,二十五支分艦隊規模的先鋒部隊已經進到『門』內,看起來他們是打算決戰了!」

    「通令全軍立即按十七號作戰方案對應。」艾爾佛達猛然站了起來,立即下達了命令。「那麼,殿下你也……」當她的目光移到影幕上時,卻發現在右下角位置已經消失了百翔長的影跡,於是禁不住苦笑了出來。「這麼迫不及待想要戰鬥嗎……算了,就期待這份昂揚的戰意成為我軍勝利的道標吧!」

    夏蘭歷四百二十七年六月二十日十六時五十二分,以彼安軍先鋒艦隊從「拉爾之門」蹦出的那一刻為標誌,「第一次利德菲爾星系攻防戰」正式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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