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才院下屬的諸多人造星體中,承載總院之責任的那顆人造星體有著最大的體積,這是因為除了設置著幾乎所有研修課程的硬件設施外,就連在三所分院獨立設置的研修生宿舍,在總院都統一設置於同一顆人造星體內。
伊曼紐分院與總院的空間距離其實是三所分院中最近的一所,因此天空他們從那座生活了兩年的研修生宿舍出發後,僅僅用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到達總院——這還是操舵的柯蒂亞考慮到那位不曾受到遺傳因子祝福的某人,而故意降低加速度的情況下所消耗的時間。
「唔……」然而即使這樣,走下交通艇的天空依舊是一付稍顯悲慘的模樣,不過這次總算是沒有了平常的嘔吐感。
「不得不承認,你的操舵技術比起夏音來要溫柔許多啊,柯蒂亞……」站在停機坪上默默讓內氣在體內循環一周後,天空的感覺才稍微好了一些,然後看向身旁那位正以憂慮目光注視著自己的綠發友人,以苦澀的語氣如此稱讚著。
「天空,你還沒有克服這種麻煩的體質啊……」柯蒂亞歎了一口氣,歪著頭想了一下後,提議道:「要不要我替你想想辦法啊?這樣下去,你今後恐怕會在帝都寸步難行哦。」
雖然若是搭乘設有慣性制御系統的艦級船舶的話,這位海特蘭德家幼子就完全沒有問題,不過在夏蘭社會中最普遍的交通工具,卻還是沒有設置慣性制御系統的小型艇。就算是貴為根源氏族之子,但動不動就以大型艦為出行工具的話,恐怕就連「白銀之恩布里昂」都會忍不住出來譴責這份奢侈吧?
所以即使是想在夏蘭社會中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對這位誕生在地上世界的少年來說都是件挺辛苦的事情。
「可以嗎?那就拜託你……呃,如果沒有危險的話。」想起了初次邂逅時的悲慘遭遇,天空最後追加了這麼一句。
「不要小看我,天空。像調整遺傳體質之類的操作,對艾紐霍嘉爾來說根本就是在簡單不過的!」柯蒂亞露出了不滿的表情,不過隨即以奇妙的目光看向了友人。「說起來,你左臉上的那道傷痕……要不要我順便替你消除掉?還是說,那是你刻意留下來的?」
「這個嗎?」天空不自覺地扶上了左臉,在那裡有一條彷彿正強烈主張著自己存在的狹長刀痕——這是在納德斯星系與侵入艦內的海盜作戰時留下來的,至於那位在少年身上刻下印痕的侍忍,名字則叫做紅夜。
「我確實是想把它保留下來,作為對自己疏忽大意的戒律。」在那場戰鬥中,天空由於一時大意,差點就被那柄自虛無中襲來的短刃奪走了性命。雖然最後還是得以凱旋,不過少年已經決定將這件事作為一生的戒律,以提醒自己今後在任何戰鬥中都全力以赴。
「哦,這就是所謂的『戰士之戒』嗎?」柯蒂亞看起來似乎蠻佩服他的。
「唔,就當作是這樣吧。不過,柯蒂亞……」這位嚴於律己的「戰士」突然露出猶豫不決的表情,以不太有自信的聲音向友人確認道:「這道傷痕,應該不會太難看吧?」
「呃?」柯蒂亞一瞬間露出像是被人敲到頭的表情,不過隨即在嘴角蕩漾出曖昧的笑容。「原來你也會在意這種事情啊,天空?」
與一年前初會的時候有所不同,艾紐霍嘉爾家幼子容貌上那曾經宛如少女的清秀,此刻已經轉化成了屬於男性的俊朗——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他都是足以被稱為「美男子」的存在。
「……算我沒有問過好了……」察覺到自己完全挑錯了提問對象的少年,不由得陷入了莫名的鬱悶中。
「別擔心,天空,那道傷痕其實並不難看。」柯蒂亞趕緊出聲安慰著友人,並謹慎地挑選著合適的詞彙。「事實上,那傷痕的存在,反而讓你有種特別的魅力……嗯,給人的感覺是,富有野性而充滿力量吧?就好像歷經了百戰磨練的戰士那樣。」
「百戰磨練的戰士啊……」天空歎息著,表情很是複雜。「女性應該不會喜歡這種感覺吧?」
「就算你問我也……」柯蒂亞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過下一刻,這位艾紐霍嘉爾家幼子突然瞪大了眼睛,嘴角也隨之彎起了些許的弧度,說道:「這個嘛,雖然不知道那位公主殿下會不會青睞這種野性美,不過我想至少有一位女性,她絕對不會討厭這樣的你的。」
「誰啊?」天空反射般地問道。
「就是在你身後的那位女性。」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艾紐霍嘉爾家幼子的笑容也變得如同晴朗夏日中的陽光般剔透。
「呃?」天空愕然地回過頭去。
在那艘雪白的交通艇旁,一位有著一對純白翅膀的女性正遙望著自己。那長及腰間的秀美銀髮,在斯諾德亞恆星之光的映射下蕩漾出無比溫暖的輝光。如冬日暖陽般的黃玉雙眸中,此刻也透射出令人心神俱醉的慈愛與柔情。
帶著那曾出現在最甜美的夢境中的笑意,她正向自己走來。每走一步,那對純潔無瑕的羽翼便輕輕蕩漾,在搖曳著光與風的空間中,勾勒出一幅不應該屬於這塵世的絕美畫面。
「亞姬姐……」在那純白身影映入眼簾的瞬間,少年驟然感到了一股幾乎令他窒息的衝擊。雖然心中思緒千萬,但他卻只能喊出那位女性的名字,就再說不出任何話來。
「好久不見了,公子。」如同一年前相遇那般,走到天空面前的亞姬,輕輕抱住這位陷入失神狀態的少年。不過不同的是,這一次,這位純潔之翼卻將心中那滿溢而出的思念傾訴了出來。
「我好想你啊……」
……………………
當海特蘭德家幼子因幸福而窒息的時候,隱藏在某個角落中的另外兩位少年卻陷入了困惑的狀態。
「唔……總覺得現在去打擾他們好像不太合適啊,克魯?」其中金髮的那一位微微皺起眉頭,然後以詢問的目光注視著旁邊的兄弟。不過他卻驚訝地發現,後者此刻正露出了無比失落的表情。
「亞姬小姐……你的羽翼,原來真的已經為那個人而展開了啊……」銀髮少年的視線一直凝固在那對純白的羽翼之上,過了一陣之後才開口說話,不過聲音卻顯得異常哀傷。「也罷,以青玉龍座為聘禮的這種事情,終究也只是少年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罷了……」
「喂,克魯,你該不會是……」完全感受到了孿生兄弟的沉痛心情,希魯正待追問時,克魯卻打斷了他的話。
「走吧,希魯。我們已經確認了海特蘭德公子的羽翼存在,菲恩伯德公主殿下想必應該沒有機會獲得他為羽翼了,青玉龍座依舊是我們兩人競爭的目標……」克魯的語調又恢復到了平常般冷然,不過那微微顫抖的尖耳卻暴露出了他的心情。
「對了,作為慶祝畢業的儀式,不如我們去酒吧狂歡一下吧?」克魯以開朗的預期如此提議道。
「唔……」對於此提議,希魯則稍微沉吟了一下。雖然他確實瞭解到這位兄弟的心情和想法,不過看起來對方已經失去冷靜的緣故,所以有些事情他不得不提醒一下。
「克魯啊,我們可是調整過遺傳因子的夏蘭人哦?如果你打算像那些地上人的從士般一醉解千愁的話,恐怕很困難誒?」
……………………
自從這兩位擁有「噩夢」級破壞力的研修生來到總院後,那曾經在伊曼紐分院的教官們中流行的神經質緊張症狀便開始降臨到了總院的教官們頭上。當然,這些終日被不詳的預感所折磨的人類中,也包括被尊為「翼之長」的海特蘭德大公。
不過幸運的是,在這份神經質緊張開始惡化成更嚴重的症狀之前,那位猶如女神般降臨總院的女性卻以似水柔情消弭了這份恐懼的源頭。就連那位握有大概是整個蒼穹軍中最強武力的黑髮少年,在那對純白的羽翼眷顧之下,都盡褪剽悍之氣,乖乖淪為了品學兼優的模範研修生。至於那位擁有「噩夢之手」的綠發少年,則更是在屬於艾紐霍嘉爾家的領域中發揮出令所有教官都瞠目結舌的天賦才能。
哪怕是最具戒心的教官,在提心吊膽地觀察了兩個月後,都不得不作出了「完全現象不是他們曾經是被稱為『伊曼紐之三角』的不良研修生集團啊……」這種結論,然後就齊齊把「引誘兩位擁有高貴品性的根源氏族之子墮落」的責任算到了正在伊曼紐分院接受教官們痛苦洗禮的某人頭上(萊昂內爾啊,原諒我吧……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每次需要找替罪羊的時候,偶總會首先想起你來啊?)。
雖然對於在不甘心的情況下繼承了那個人的才能的少年來說,只要認真去做就很少有辦不到事情。不過就算是得到了千年文明祝福的天空,也還是有哪怕擁有絕世武力也無法克服的障礙。
比如說,進入總院後才開始進行的操舵訓練,就讓這位有著嚴重慣性綜合症的少年陷入了進退維谷的窘境中。直到艾紐霍嘉爾家幼子出手,以那被稱為「奇跡之手」的才能替友人進行了一次遺傳體質調整後,天空才勉強算是克服了這種每次操舵訓練下來就得到醫務室報道、讓亞姬心痛好久的體質。
然而,就算是勉強彌補上了先天的不足,源自後天的差異也達到了讓天空近乎絕望的程度。畢竟,對自封「蒼穹之民」的夏蘭人來說,駕馭艦艇可以說是就連小孩子都能輕鬆勝任的事情。因此總院的操舵訓練,其實是建立在「每位研修生都能熟練駕馭艦艇」這個基礎上,對研修生們那尚嫌稚嫩的操舵技術的進一步洗練而已。
不過,對於這位在十六歲之前的人生中幾乎不曾踏入大氣層以上空間的的少年來說,在對尚未具備的「操舵技術」進行進一步洗練之前,他得首先搞清楚駕馭艦艇到底是怎麼回事才行。
直到這個時候,天空才總算是體會到了身為根源氏族之子的一點好處。因為幾乎在他剛剛提出想要特訓的要求時,老公爵便立即調撥了數艘性能極佳的交通艇給他「消耗」。至於擔任指導的人物,當然是那位擁有特級操士資格的女性。
在總院附近那片刻意留出來的遼闊虛空中,正有著若干散發著橙色光輝的圓環,每個橙環的大小都剛好能容納一艘交通艇通過,重疊起來則在虛空中形成了一條蜿蜒曲折的通道。
一艘深綠色的交通艇從懸停在虛空的一空間站出發,以優雅的弧形加速靠近了最初的橙環,然後絲毫不減減速的衝了進去,沿著那條橙色的通道不斷飛馳,爬升、垂降、迴旋、俯衝……一系列動作毫不停滯,進行得無比順暢,組合起來則簡直是一場賞心悅目的表演。
「天空,就像我演示的這樣,其實一點也不難得的。」離開橙色通道後,柯蒂亞隨即打開了通訊端口,對著通道另一邊的友人呼叫起來。「來,試試看比我作得更好吧?」
「開玩笑!誰能做到啊!」不過從通訊端口的另一側卻傳出了對方憤憤不平的質疑,當柯蒂亞露出苦笑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另一個溫柔的女聲介入了兩人的通訊,而發牢騷的某人則立刻噤聲了。
「公子,你可以對自己再有信心一點哦。」雖然亞姬名義上是兩人的教官,不過在研修課之外的時候,這位純潔之翼還是稱呼天空為「公子」——似乎,這種稱呼已經不知不覺間成了兩人的默契,無論是被呼喚者,還是呼喚者,都能從中感到奇妙的溫馨……呃,雖然某人也不知道因此而承受了多少同期生的深沉怨恨。
「其實您已經完全熟悉了每個基本動作,接下來只要把這些基本動作復合到一起就行了。」留在空間站的亞姬如此鼓勵著天空。「來,公子,試試看吧!」
「唔……」被逼上梁山的天空冒著冷汗,看著那些彷彿在虛空中不斷漂移的橙環,緩緩握緊了手中的把手,然後一咬牙將之扳到了極限……
……………………
「……非常抱歉,老師。這是我的疏忽……是,知道了,我會轉告公子的。」當天傍晚,亞姬在自己的寢室內與老公爵聯絡,苦笑著向他報告了這次測驗的結果。
雖然這位細心的女性刻意壓低了聲音,不過僅由寢室和客廳組成的教官宿舍本來就不算寬敞,所以在客廳待機的兩位少年還是隱約聽到了她那略顯無奈的歎息。
「唔……」本來就被失敗的沮喪感所籠罩的黑髮少年,此刻更在疊加而至的負疚感前深深垂下了頭。在身旁那位綠發友人的眼中,彷彿可以看到在他頭上盤旋著一團揮之不去的黑色陰雲。
「天空,你……你也不用這麼沮喪啊。其實就算這次沒有通過操舵測試,你至少也克服了慣性綜合症吧?這也算是個可喜的進步,不是嗎?」
雖然柯蒂亞絞盡腦汁想找出一些言語來勸慰友人,不過看起來艾紐霍嘉爾家那與生俱來的天才並沒有擴展到語言方面,抑或是存在於少年心中的沮喪已經超過了言語所能安慰的程度。總之,天空僅僅是「哦……」了一聲後,又再次沉入了那黯淡無光的黑色深淵。
然而,以輕快腳步走到客廳的女性,則成為了照亮那漆黑空間的太陽。當聽到腳步聲的天空稍微抬起頭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杯散發著溫淳香氣的褐色液體給裝在白瓷的杯子中,被一支同樣白晰精巧的手遞到自己面前的情景。
反射般伸手接住這杯熱咖啡的少年,稍微抬高了一點視線,隨即卻被那雙正透射出慈愛與痛惜之光的黃玉雙眸給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
「公子,今天的測試辛苦了,先喝杯咖啡振作一下精神吧?」亞姬微笑著,然後將餐盤中的另一杯咖啡遞給了綠頭髮的少年,而後者則趕緊以最虔誠的姿勢將之接過。
接下來,兩位少年皆專注於體會手中那杯咖啡的溫暖,一時間不再言語。然而,原本瀰漫在客廳中那陰沉的灰色氣息卻不知不覺間被消弭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漫溢著溫馨的寧靜感。
「嗯……」天空低頭摩挲著手中的白瓷杯,臉上表情卻不斷變換,由最初的猶豫到掙扎,變成了最後的毅然。
「亞姬姐,我……」
「抱歉,公子。」
不過,首先道歉的卻是亞姬。為這意外之外的展開而無比驚訝的少年,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也一瞬間化為了滿腹的愕然。
「其實,公子原本就已經擁有非常優秀的才能了,而我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期待著能將公子的才能琢磨得盡善盡美,所以才會勉強您去參加操舵技術的測試……這是身為教官的我失職,無論如何要至上歉意才行。」修尼雅家的純潔之翼對許下誓約的少年低頭致歉(唔,為什麼只有這傢伙能夠得到你如此溫柔的愛寵啊,亞姬……恨!下一章我一定要那個幸福透頂的傢伙吃點苦頭才行!)。
「呃?」不光是天空愣住了,就連旁觀的柯蒂亞都被嚇了一跳。
「原來如此……所以海特蘭德大公才會擔心的他『被寵壞』啊……」艾紐霍嘉爾家幼子的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不過他卻並沒有完全認同公爵的憂慮。
畢竟,這位擁有一對白翼的女性,她對少年的關愛已經遠遠超過了能夠輕鬆承受的界限。事實上,就柯蒂亞所瞭解的,為了確實回報亞姬那無微不至的關愛,天空付出的代價也算得上沉重了。
「另外,我已經向老師提出了免修申請了,今後公子可以把操舵研修的時間花在鍛煉其它更有益的才能上面。」亞姬接著如此說道。
「啊,啊……」在這種時候,天空也只能茫然地點頭了。至於柯蒂亞,則飛快地把頭低了下去。
「這該不會就是天空所說……」將忍不住浮現的盛大笑意隱藏在視角的陰影中,艾紐霍嘉爾家幼子這樣想到。「康丁武術中的至高境界,『以柔克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