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因為處理海特蘭德家的幼子受傷昏迷的事件而耽誤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不過在得到御醫長「絕對會讓公子閣下趕上議會」的保證後,十三議會還是按照原定計劃召開了——根源氏族之長大都身兼帝國要職,當然沒有太多的空閒時間花在僅僅一位皇帝候選者身上。
議會的地點是位於帝宮中腹的「黃龍御廳」。這間被所有亞諾萊維涅家的孩子們視為噩夢根源的大廳,其實有著莊嚴而威武的內部環境。在呈現巨大圓形的大廳上方,清晰地浮現出帝國之紋章「咆哮之龍」的形態,而地板上也以寫實的手法雕刻著九條栩栩如生的龍,並且所有的龍口皆朝向位於大廳中央的高壇。
「呃……」
看著那為亞諾萊維涅家子孫所敬畏的高壇,即使是繼承了家族勇猛天性的夏音,也不禁感到一陣心虛。她反射般地看向了左方——在參議席上此刻有兩個位置空著,而她想看到的那個人現在應該還在再生槽裡苦苦掙扎。
「去吧,菲恩伯德家的孩子。」
若有若無的聲音傳到了夏音的耳邊。這位公主回頭望去,看見坐在王家席位上的父親此刻正對自己露出鼓勵的笑容。
「嗯!」夏音用力地朝父親點了一下頭,然後就朝那座高壇踏出了堅定的腳步。
這座被九龍環繞的高壇,是出自十三根源氏族中司掌文化的艾莫索家的成員之手。因此,這個家族的惡趣味也就在上面表露無遺。雖然從藝術的角度來說,這座九龍壇絕對是件舉世無雙的藝術品,但最大的問題是,在互相纏繞的九條巨龍之間,竟然完全沒有留出通向高壇的通路!
「身為皇帝候選者,居然連這點障礙都沒有辦法克服嗎?」面對諸根源氏族的自責,艾莫索家是如此反駁的。所以,即使是亞諾萊維涅家也拿這個全是藝術狂熱份子的家族沒有任何辦法,於是只好將這座九龍壇視為同時檢驗皇帝繼承者的身體機能的附加手段而勉強接受了下來。
「呼……」九條巨龍蜿蜒曲折、縱橫交錯,單純以行人的角度來看,簡直是條險惡到極點的通路。所以即便是擁有相當程度敏捷的夏音,到登上那座高壇為止,也還是花了至少五分鐘的時間,並且就連呼吸也顯得有些急促。
待夏音站定之後,諸位根源氏族之長的就出現在與高壇對應的十三座席位上。這位菲恩伯德王家的第一公主殿下還是首次同時看到包括現任皇帝亞倫薩陛下在內的十三位根源氏族之長,因此心情無論如何就是放鬆不下來。
「一周前,在帝都及其周邊星域所發生的那一系列盛大騷亂,想必諸位還記憶猶新吧?」作為歷代十三議會的主持,卡斯伯魯家當主露米婭瞄了一眼那個坐在銘刻著「黃金之翼」紋章的座位上的人,說道:「雖然在某位根源氏族之長到來之前,其餘十二位根源氏族之長已經在就如何處置這場騷亂的元兇之事上達成了共識,但他給我們帶來的訊息卻是,我們似乎遺漏了某些足以影響結論的重要訊息,並主張應該舉行一次有全部當事人參加的聽證會,以確保公平……」
「經過討論,我們同意了他的意見。現在我宣佈,對菲恩伯德王家第一公主的審問程序正式開始。」然後,她如此宣言著。
「夏音殿下,首先讓我來陳述一下,在這一系列盛大騷亂中你所犯下的嚴重錯誤吧……」利奧恩家當主埃維亞接著開口道。「當然,這僅僅是我們瞭解的情況,如果由於事實不符的地方,允許你提出異議。」
音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讓心情稍為放鬆了一點。
「首先,你在帝都的外層軌道上救助了海特蘭德公爵公子閣下所達成的救生艙——雖然這點是值得稱讚的,但之後你卻在未告知通勤廳的情況下,擅自脅迫公子閣下參與你接下來的危險行動。請問,有這回事嗎?」
「……尊敬的天平之長,」夏音用非正式的尊稱稱呼著十三根源氏族中司掌刑律的利奧恩家當主——這個家族是以代表著絕對公平的天平為紋章。
「我記得在帝國習慣法中,承認航行者將在星系邊緣拾獲的救生艙帶至下一個有人星系後再行報告的行為,而我認為自己當時的情況符合這一條。」因為在這數天內這位公主作了很多準備工作的緣故,所以現在為自己辯護起來也顯得堂堂正正。
「的確是有這一條。」埃維亞點點頭,但這並不代表他接受了夏音的意見。「不過拾獲救生艙的時候,你仍然在帝都外層軌道內,距離帝都邊緣有著相當的距離,所以我認為這一條並不適用在你身上。」
「……」僅僅數天的臨時補習,怎麼可能駁倒司掌帝國刑律數百年之久的利奧恩家呢?看來自己果然還是太過幼稚了啊!夏音緊緊咬住了嘴唇,沒有再繼續申辯。
「那麼,讓我們繼續吧。」埃維亞並沒有顯露任何表情,以平靜地聲音宣佈了菲恩伯德家公主的第二個嚴重錯誤。
「在由帝都至斯諾德亞恆星域的風道前,你在沒有得到檢查站允許的情況下,擅自由第二層環進入風道——雖然在帝國諸法中並沒有明確提到與此相應的處罰,但作為將來可能統率帝國的皇帝候選者之一,你的行為也確實有稱不上謹慎的地方……對於這種看法,你否認嗎?」
「呃?」由於潛意識下已經把那一路狂飆視為理所當然的行為,所以夏音不禁為這突然地指責而感到愕然與驚訝,當然也就沒有辦法立即組織起任何有效的反擊。現在,這位公主總算理解到為什麼在族人們的傳言中,十三議會總是苛刻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
「看起來,你似乎不打算反駁的樣子,那麼……」雖然夏音還在準備著想說些什麼,但這位根源氏族之長似乎已經得出了結論。
「請等一下,天平之長。」一個溫和的男聲從那個銘刻著新月圖案之紋章的席位上響起。「雖然程度不同,但身為蒼穹之民的我等,都有陶醉無限速度所帶來的快感中的傾向,而亞諾萊維涅家更是其中的重症者——這是已經傳遍銀河的事實。在我看來,公主殿下也只是忠於流淌在自己體內的王家之血而已,這並不是應該被責備的事情。」
發言的是卡德納凱撒家當主坤汀。夏音不禁大吃一驚,沒想到這位僅有數面之緣的根源氏族之長居然會對自己伸出援手。
「可事實上,她的行為卻觸犯了法律。」埃維亞微皺黛眉,看著對面那位表情柔和的男子。事實上,幾乎從十三議會誕生開始,主張嚴格刑律的利奧恩家與主張法下容情的卡德納凱撒家之間的爭鬥就從未停止過。
「那部法律啊,」卡德納凱撒家當主的語調就像一首緩慢而悠揚的曲調。「事實上不是已經被視若無物了嗎?」
「哪有這種事情!」激動之下,埃維亞幾乎從席位上站了起來。
「可是如果要認真執行起來的話,光是蒼穹軍中就至少有兩成的翔士會被逮捕處罰,這可是帝國絕對承受不起的損失啊,難道不是嗎?」
「確、確實如此……」不得不承認的事實,讓她頹然坐了回去。
就如同所有違背人心的法典一樣,利奧恩家當主所主張的這條法律,從誕生的一刻起就注定了它是用來被人違背的命運。姑且不說菲恩伯德王家第一公主這樣極端的例子,就是那位參與「陽麟」追捕行動的翔士修迦,本身就曾有過十次以上的違規記錄。
「那麼,這樣吧。」露米婭介入了兩位根源氏族之長當中。
「既然帝國曾經有多次默認這種行為的先例,而且因為其身為皇帝候選者這個事實就對一隻尚未展翅的雛鳥施加責罰,也稍微殘酷了一點……我建議,就將這件事情視為這只年輕的鷹隼試翼時的風塵,原諒她吧。」這位卡斯伯魯家當主如此建議著,並掃視著同僚。「諸位,你們有異議嗎?」
只有埃維亞輕輕歎息了一下,但並沒有提出異議。
「……接下來,夏音殿下。是你所犯下的最後的,同時也是最嚴重的錯誤。」然後,這位天平之長就像要整理心情似地閉上眼睛數秒,然後睜開眼睛,以莊嚴平靜的目光注視著這位剛剛廢掉了一條法律的菲恩伯德王家的女兒,繼續說道:「由於你駕駛民用交通艇闖入演習區域的輕率行動,而致使導致蒼穹軍策劃數年的新型艦演習半途而廢。對於這項指責,你承認嗎?」
唯獨對於這件事情,夏音是沒有辦法反駁的。事實上,即使沒有遇到那一系列的意外,這位公主也早就有承受責罰的覺悟了。只不過,那種覺悟的對象只是來自於父親菲恩伯德王殿下的數周禁足處罰,和十三根源氏族議會的嚴厲審判根本就差上了數個次元。
然而即使如此,作為流淌著亞諾萊維涅家驕傲之血的子孫,夏音也還是有為自己任何行為所造成的後果負起一切責任的覺悟。因此這位菲恩伯德公主坦然接受了天平之長的視線,點頭承認了這項指責。
「……嗯,我承認。」就算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點頭承認的那一刻,夏音還是覺得有一股強烈的苦澀感猛地從心中湧了上來。為了不讓人看出自己的心情,她將頭低了下去。
「是嗎……」埃維亞的聲音像是感到很遺憾,然後開始宣判道:「那麼,夏音殿下,作為導致帝都交通混亂以及軍事演習半途而廢的直接責任者……嗯?伊斯埃雷大公,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天平之長,在你作出判決之前,我想補充一件事情。」伊斯埃雷家當主賽恩注視著高壇上坦然而立的公主,目光中流露出讚許與欣賞。
「事實上,在陛下敕令傳來之前,新型艦的演習就已經達到了預定效果,因此夏音殿下的行動其實並沒有對演習本身造成的根本性影響。所以,能否看在這份年輕的勇氣上,請你考慮一下這個事實呢?」
「……我明白了。」既然負責統合蒼穹軍的人物都如此要求著,那麼其它根源氏族之長也就不太可能主張對這只雛鳥施加更嚴厲的懲罰了,因此埃維亞輕點頭回應了伊斯埃雷大公的請求,然後再度作出了宣判。
「夏音殿下,根據牙之長的請求,十三議會將去掉你『導致演習半途而廢』的罪名。」
「是,非常感謝。」夏音深深低下了頭。
「那麼,作為導致帝都交通混亂以及軍事演習強行中止的直接責任者,你將被要求負起全部的責任,並承擔相應的處罰。對此,你接受嗎?」
「靠!」
在參議席上剛剛鬆了一口氣的菲恩王,聽到這和之前幾乎沒有區別的判決,終於忍不住罵了一聲。不過因為他用的是斯諾德亞恆星系某地上世界的流傳出來的俚語,所以眾人並沒有注意到這位王殿下的不雅言行。
「……我……」簡直就像被什麼東西拽住了喉嚨,夏音覺得自己連說一個字都變得艱難無比。
承認了的話,自己今後大概就與皇帝候選者的身份正式告別了吧?實在是沒有比這更屈辱的事情了,或許當初在機雷原中直接喪命在雷襲中還要更好受一點……
「……接……」為了凝聚起足以對抗那莫名感情的力量,夏音緊緊咬住嘴唇,並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咳!」
就在這位公主說出最後一個字之前,一聲明顯是偽裝的咳嗽聲打破了這寂靜到彷彿能聽到激烈心跳的沉默。同時,瀰漫在大廳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緊張感也在驟然間散去。
「翼之長……」
在注意到這唐突之聲的來源後,利奧恩家當主埃維亞發出近乎呻吟般的歎息,而與她一同負責主持十三議會卡斯伯魯家當主露米婭的臉上,此刻也忍不住流露出濃濃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