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起,林沐風跪倒在冰冷的地上,仰頭望著朗朗的明月,許氏那張與他前世姐姐如出一轍的親切面孔,依舊在撕咬著他惶然的內心。
他不知道,他已經退休的老父如今身體是否健康,那頭疼的老毛病是不是好些了?他不知道,他那溫柔善良下崗的姐姐,有沒有找到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還有,那還沒有來得及捅破那層窗戶紙的女朋友孟巖,在自己離開之後,她是否平安?
「夫君!」諸女七嘴八舌地簇擁過來,將林沐風團團圍在其中,焦灼地呼喚著,詢問著。朱默研探手向林沐風扶去,「夫君,地上涼啊,你這是……」
林沐風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中,默默的喝著悶酒。數壺燒酒進了肚子,他才搖搖晃晃地走出書房來,見眾女還守候在房外,裹著厚厚的皮裘,他的口中噴著難聞的酒氣,他的眼中卻飽含淚珠。
柳若梅幾乎要哭出聲來,「夫君,你不要嚇妾身啊,你這是怎麼了,你跟妾身說說啊!」
林沐風仰臉打了一個酒嗝,苦澀地強笑著,心中鬱積的千萬般離愁別緒一起湧上心頭,他瘋狂地大笑著,「我是誰?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林沐風更加狂野地縱聲大笑,不過,笑聲中充滿著酸楚,「我受夠了,這虛虛假假的人生,賊老天,你饒了我吧!」
眾女面面相覷,都沒敢再說什麼。
只聽林沐風晃蕩著雙手,大喝一聲。「你們跟我進來!」
書房裡被侍女送來了兩個熱乎乎的炭火盆,眾女或站或坐,焦慮的眼神都投射在近乎發狂的林沐風的身上。
林沐風又望口中灌了一口酒,眼神閃爍著,半響才黯然道,「你們都是我在這裡的最親最親地人,我愛你們……我這心裡難受……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眾女訝然無語。
林沐風望向柳若梅。苦澀地笑了笑。「若梅。還記不記得當初顏神鎮上地浪蕩子林沐風?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一個無可救藥不學無術的浪蕩子。一個對瓷器一無所知的商賈子弟。如何突然間有了一身好才學。能燒製瓷器還能復原古法琉璃?」
柳若梅震驚地看著林沐風。手心哆嗦了一下。「夫君。你是不是中邪了?」
林沐風淡淡道。「我沒有中邪。我頭腦清楚得很。實話告訴你吧,我不是林沐風,我來自幾百年後的時空——或許。你們可以理解為。我是來自未來社會的未來人類。我在前世地時候。是一個工藝美術師。呃,是國家一級美術師。在我生活地年代裡。有飛機大炮。有高樓大廈。有汽車輪船……世間所有男子。無論官商農人。都只能娶一個妻子。沒有皇帝。沒有太監,沒有皇族公卿……」
不顧眾女震驚蒼白的神色。林沐風繼續低低地喃喃自語。「我有一套剛買地還沒有還完貸款地房子。我有一個還沒有追到手地女朋友。我有一個溫柔地姐姐——跟那個湘王妃一個模樣。我還有一個老父——縱然我在這大明身家萬貫。富可敵國又能如何?我地親人還是要為生活而煎熬。我地姐姐還要為了兒子上大學地學費而苦苦奔波……」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老天會選中我。讓我離開我的親人來到這幾百年前的大明。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如果上天給我一次機會,我能不能走?我該不該走?可是,我有你們,有我們的孩子們……」
林沐風發了狂一般,絮絮叨叨地訴說著,神色煞白,直到他聲嘶力竭地吼叫咆哮起來,酒意才濃重上湧,他眼前一黑,一頭紮倒在書案上,沉沉睡去。
柳若梅身子劇烈地抖顫著,幾乎站不住身子。朱嫣然趕緊一把扶住她,黯然道,「姐姐,夫君似是中邪了,他酒後胡言亂語,當不得真的。」
眾女當然是無法相信,她們的枕邊男人是一個什麼來自於幾百年後的未來人類,這比讓她們相信林沐風是神仙一般難度。她們很自然地理解成,林沐風中邪了,被鬼附身了!
假作真來真亦假,滿腹心事說與誰人聽?
即便是說了實話,即便是對著最親近的人,也沒有人能理解他的苦處。大抵,這就是穿越者地無奈吧。
第二天一早,當林沐風頭疼欲裂地醒過來時,林家地院子裡已經坐滿了一群他娘子們請來的為他做法驅邪的道士。
林沐風苦笑一聲,也已經想不起自己昨晚到底是發了什麼狂。不過,看樣子,把家裡這幾個女人嚇得夠嗆。看看柳若梅和朱嫣然她們紅腫的眼球,怕是一宿都沒合眼,整夜都守著他。
林沐風病了,中邪了。京師裡有流言說,這是林沐風手上殺戮太重,被戰場上的冤鬼纏身了。他一連在府中靜養著,閉門不出,一直到來年的穿暖花開。
在林家,林沐風是最清閒地一個。柳若梅主持家裡的裡外大小事務,朱嫣然經常要與皇族中人迎來送往,還要常常進宮拜望宮裡的貴人們,儼然成了林家的外交部長;朱允秀對醫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每日裡跟在孫羽西的身邊,在林家辦的「慈善回春堂」裡坐診,忽蘭帶著輕雲和輕霞負責府中內眷的一應用度,沈若蘭忙著帶孩子,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自己的女兒身上,而朱默研則全力掌控林家地所有產業。
大明瓷行地一應事務都交由了朱默研,柳若長光榮的退休了,做起了逍遙自在地富家闊少。每日喝喝酒,聽聽曲。倒也不亦樂乎。
林沐風跟徐昭雪地事情已經挑明,得到了青年皇帝的認可,徐家正在忙於籌備女兒的婚事。
一切就這樣安逸地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日子飛逝,因為不世功勳引發的追捧浪潮漸漸劃歸平靜。可就當林沐風即將從大明社會公共視野的風口浪尖上淡出之時,青年皇帝又頒下了一道詔書:建文3年4月初十,皇帝將御駕親征出海征討燕王叛逆朱高煦,誠靖王林沐風統兵伴駕,右丞相、中山王徐輝祖和右丞相方孝孺率群臣監國。
一時間。舉國震動。平日裡沒人注意的南京造船廠的埠頭上,這才吸引來了眾多的眼球。這個時候,人們才驚訝地發現,不知在什麼時候,朝廷就開始了大規模的海船和戰船建設。一眼望不到邊地新建的五桅戰船、六桅座船、七桅糧船、八桅馬船、九桅寶船。成數列一字排開,陳列在南京造船廠的埠頭廣場上,蔚為壯觀。
沒有人知道,林家也在南京造船廠出資購置了數艘七桅商船,林家產業的總負責人朱默研正在不斷調度瓷器、琉璃和絲綢等貨物,準備藉機隨隊遠航做趟遠洋買賣。其實,有不少嗅覺靈敏的大商賈們,也各自通過不同地關係和渠道,購置自己商行的貨船,暗中做好了出海的準備。
朱允要去海上拔掉他的眼中釘。去炫耀大明的武力和國力。而林沐風則想趁機率著自己的私家船隊和大明的官方船隊到海外去探險一番,也順便做一趟海上旅行。這一來一去,起碼要花費數年,有數年的時間遠離朝堂的紛爭,這是他非常高興的事情。
而且,他心裡還隱隱有一個異樣地念頭。在御書房裡安歇。當朱允聽完林沐風的「絮絮叨叨」,不禁皺了皺眉,「沐風啊,你要組商隊隨大軍出海,朕可以理解,朕原本就有意要派大明水師護衛大明商隊去海外蠻夷揚威一番,可——你這將所有的家眷都帶走,這是要做什麼?」
林沐風微微一笑,躬身一禮。「皇上。臣是大明子民,臣的根在大明。臣的家在京城,皇上、太后都是嫣然的親人也就是臣地親人,臣能跑到哪裡去?臣不過是想啊,臣想帶她們出海去遊覽一番海上風景,她們多沒有出過海,嫣然昨晚可是跟臣念叨了一晚上……」
朱允啞然一笑,點了點頭,「說的也是,你還能跑到哪裡去?你在海上轉悠幾天也得回來。不過,你要帶家眷,朕也要帶上如煙。」
林沐風愕然,連連搖頭,「皇上,萬萬不可,皇妃不可輕易出宮,這不合朝廷法度……」
朱允一瞪眼,「你帶嬌妻美眷眾多出海遨遊,朕就帶一個妃子就不合法度了?只許你誠靖王風流快活,就不許朕與如煙出海散散心?」
林沐風苦笑一聲,默默垂下頭去。
朱允呵呵一笑,「也不當緊,朕秘密讓懿貴妃出宮就是了,不會讓那些迂腐的臣子們知道的,宮裡,也自然有皇后遮擋。朕這番御駕親征,拔除叛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朕也想看看這傳說中的廣闊無邊海域……這樣吧,你速速去整軍,大明水師已經在龍江港待命,你的神機營這回也帶些人隨朕出去,就是不知這些驍勇的鐵騎能否適應海戰……」
「皇上,區區不到萬人盤踞在海上於山國的燕王餘孽,其實壓根不需如此興師動眾,大軍所至,怕不需要交戰,他們就會望風而逃了。」林沐風嘿嘿一笑。
朱允搖了搖頭,「不,朕不僅是要除叛逆,還要藉機臣服海外諸國蠻夷,兵力少了怎麼能成?去吧——朕要小睡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