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沒有出林沐風的意料,歐陽倫數日後被賜死。來京朝拜朱元璋的曹國長公主、皇太孫朱允汶、武定侯郭英兒媳婦永嘉公主等一干人等的求情,引發了朱元璋的雷霆大怒,一一被駁回。連續幾日,宮中乃至整個南京城都籠罩在朱元璋的滔天怒火之中。直到另外一件轟動朝野上下的大事發生,這才沖淡了歐陽倫一案帶來的沉重陰霾。
朱元璋下旨,要為山東益都縣生員林沐風舉行一個人的恩科殿試。此消息旋即引起京城的震動,單獨為一個人舉行恩科殿試,這不要說在大明歷史上,即便是在明之前的唐宋元諸朝,也是絕無僅有的事情。絕後不絕後不敢說,但一定是空前了。南京城的官僚權貴和市井百姓們這才恍然醒悟,一顆前途不可限量的仕途新星不知何時就已升騰在了京城的上空。
當日早朝,滿朝文武起碼有一半以上上奏反對,以朱元璋寵臣、國戚、禮部尚書曹鏈為首。即便是朱允汶的東宮一黨,像黃子澄、齊泰等人,也表示強烈反對。殿中群臣吵吵嚷嚷,朱元璋只是冷笑著坐在龍椅上,默然不語。
「皇上,開科取士是朝廷禮制,豈能因一個人而毀此制度,此事萬萬不妥,望皇上收回成命!」曹鏈跪倒在地,又向身後的諸臣使了一個眼色。他的身後,唯他馬首是瞻的一干文臣武將皆高呼著嘩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朱元璋緩緩站起,手指著一干重臣,「朕要為國不拘一格選拔人才。你們卻站出來反對。也罷,朕就來問問你們——你,還有你,你們這些隨朕打天下的臣子們,你們可曾經過了科考?你們都未曾有過科考的功名。如今還不是一樣站在這金殿之上,拿著朝廷地俸祿,位居高位衣冠楚楚,跟朕吵吵嚷嚷?」
被點名地眾人無語,有些人被朱元璋陰森森的話語嚇得心裡一個激靈,冒了一頭冷汗。
「林沐風胸有大才,這是朕親自校驗的。況且。林沐風還是這一屆金陵詩會的文魁。其才名遠播,難道還比不得一個中舉的士子?如果讓這樣一個人才,荒廢在民間,那朕就真成了昏庸之主了。遑論,朕也不是亂加功名於他,而是要考試選拔,這又有何不可?你們且來說說看,朕哪裡做得不妥?」朱元璋越說越激動,手指著殿上地眾臣。「要以朕來看,林沐風之才、之能、之見識,比你們這些人中的多數都要強之百倍!」
眾人面面相覷,心裡忐忑,事情到了這個份上。顯然誰再反對。誰就是指摘皇上識人的眼光有問題,誰還敢再說話?朱元璋的手段狠辣。對待自己的兒子、女婿等尚且毫不留情,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皇上,臣以為,即便那林沐風有才——但我大明天下有才者比比皆是猶如過江之鯽,豈能為他一個人開了特殊先例?皇上,如此會傷了天下士子之心哪!」齊泰噗通一聲跪倒在殿上,連連叩首。
咚咚咚!齊泰的額頭重重的叩在地面上,都叩出了血絲。
朱元璋冷笑著,轉首看著身後保持沉默地朱允汶。朱允汶會意地一笑,緩緩走下皇台來,環顧眾人,朗聲道,「齊大人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大明的確人才濟濟,天下間有才能者多如牛毛——但我想請諸位大人想一想,有哪一個士子能有林沐風這般的膽識,以士子之身與官軍一起抵抗白蓮逆賊?還有,天下間又有哪一個士子能敢像林沐風這般為了髮妻而抗皇命?此人文武雙全,有情有義,有膽有識,詩書畫技皆能,文采風流冠蓋京城,本宮以為,就憑這些,完全當得起朝廷的恩科殿試。諸位大人,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國選拔人才也不可拘泥於陳規之中啊!」
朱允汶的話音剛落,朱元璋馬上便接過話茬,「傳朕的旨意,今後凡有優秀人才者,朕也會再次開恩科殿試,立此制度,曉諭天下。」
定了定神,朱元璋又高聲呼道,「方孝孺,你來說說看,此事可行還是不可行?」
「皇上,臣以為如果林沐風確有才學,開此恩科殿試也無妨。通過殿試可錄用,通不過逐出京城即可,與禮制無關。」方孝孺出班跪倒在地。他是當朝大儒,有名的文壇領袖,他這一讚同,很多清流文臣便也轉了風向。
武定侯郭英這時也瞅準時機「加了一把油」,「皇上,臣也認為,方學士所言甚是,朝廷為有才之人開闢一個上進報國的渠道,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倘若天下士子皆以林沐風為楷模,我大明江山何愁不穩固萬萬年!」
剩下地曹鏈和齊泰等人一看事情已經不可阻擋,皇上和皇太孫一個鼻孔眼裡喘氣,顯然是事先商量好的,只得一起默然叩首呼道,「皇上聖明!」
林沐風正在瓷行裡忙碌著,瓷行剛剛開張,該忙的事情太多,柳若長一個人根本就忙不過來,林沐風只好也去搭把手。
一身藍衣男裝便服的朱嫣然興奮地衝了進來,一把拽住林沐風就把他拽到了一旁,小聲道,「沐風,你可知你有天大的喜事了?」
「公主殿下,喜事?」林沐風行了一禮,心道,難道是朱元璋給自己封官了?
「皇祖父為你開了恩科殿試,朝廷為一個人開恩科,你可是古往今來地第一人了……」朱嫣然笑吟吟地道,「我說呢,皇祖父怎麼就不放你回山東參加鄉試呢,原來是早有安排!」
「我一個人?」林沐風也是一驚。剛要說什麼,一個夥計過來躬身道,「少爺,武定侯爺派人送信來要你去侯府一趟。」
「哦,我知道了,我馬上去。」林沐風應了一聲。
朱嫣然在一旁微微一笑,「沐風,武定侯為人還算忠義,他的妹妹寧妃娘娘為人也非常仁厚謙和,你多跟郭家來往沒有壞處。只不過,我要提醒你,他家裡有一個好色地浪蕩子,你可莫跟他學壞了哦。」
林沐風剛要跪拜下去,郭英連忙一把攔住他,微笑著,「林生員,不必多禮……皇上如今為了你開設恩科殿試,顯然是非常器重於你,你的前途今後不可限量啊!今後我們便要一殿為臣了,呵呵。」
林沐風連道不敢,還是硬生生的拜了一拜。不論如何,就算是為了前番郭英為自己的事情進宮「求救」,自己也該拜他一拜。再者說,他是戰功赫赫的開國王侯,又是長者,自己拜他一拜也在情理之中。
「林生員,本侯今日特設下薄宴,一來是感謝林生員照拂阿風,二來為林生員接風洗塵,這嘛,嘿嘿!」郭英老臉一紅,湊近林沐風的耳邊小聲道,「本侯新近納了一個小妾,聽聞林生員可以將美人肖像燒製在三尺花瓶之上,特此……」
林沐風苦笑道,「侯爺,沐風如今遠離益都,這瓷窯都在益都——這樣吧,侯爺,我馬上修書一封,讓人代替沐風為侯爺燒製這美人肖像花瓶,只是這肖像……」
「林生員,你來看。」郭英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掏出一個很小的卷軸,卷軸上繪有一個嬌滴滴的女子,柳眉細眼,腰身婀娜,倒也是一個少見的美人兒。林沐風答應著剛把卷軸收進懷裡,只聽廳口傳來老邁而溫和的婦人聲音,「侯爺,是林公子來了嗎?怎麼也不叫叫老身?」
是張氏夫人。郭英一驚,連連向林沐風使著眼色,尷尬的坐在那裡回道,「是夫人啊,本侯請林生員過府來,也沒什麼大事,就是隨意飲宴,嗯,飲宴一下。」
張氏夫人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進來。
林沐風趕緊起身拜去,「沐風見過老夫人!」
「林公子免禮,聽說皇上要為林公子你開恩科殿試,真是大喜啊,老身在此恭喜林公子了。」張氏夫人走了過來,「這回阿風也不隨你進京來看看我這老邁的姑母,哎,屈指一算,阿風都已經到了娶妻成家的年紀了——侯爺,要不,咱替阿風定一門親?你看看哪家的小姐還沒有婚配……」
林沐風心頭一動,想起了張風的請求。但他剛要想試探一下郭英夫婦,就聽郭英朗聲道,「愁什麼?我堂堂武定侯的內侄,還怕娶不到媳婦不成?聽說戶部侍郎孟連的女兒貌美嫻熟,還待字閨中,等改日我跟他說一說。」
「這敢情好。」張氏夫人笑道。林沐風聽了嘴唇動了動,心裡歎息一聲,還是嚥回去了自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