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外名家精品文集 第一篇 人生真義 第三十六章 關於青年和老年
    埃裡亞德

    我喜歡不時地回到尋常的或者不易解決的問題上來(也許,它們意味著同一件事)。我從關注這些問題中獲取的營養,無論是時事還是最前衛的課題都不能給我提供。譬如,我經常思考很古老、很複雜的青年問題。青年本身對我一直是個謎,據說他總是對的,事實上,他總是平庸,乏味,無能。年輕人的無能令人可怕!如果你是一個年輕人,似乎注定缺乏內涵。如果你不能從自身生出什麼有機體,而只是不連續的、不均衡的、無特色的生命片斷(即使是天才的片斷,也只是片斷),你幹不成任何事。你掙扎,你思考,都無用。你永遠也不會明白任何事。你不接觸實際,不呼吸生活。說年輕人更接近生活是錯的。在青年和生活之間不產生成年人特有的失望、經驗和思維構想。相反,年輕人帶來的是上百萬種迷信、現成的思想、建議和幻想——這些東西總是被置放在他們和生活之間。只有成年人能夠提供直接、毫無掩飾的接觸,只有老年人才能將此做得完美。只在四十歲左右,你才開始實實在在地生活。在此之前,你的生活只是行為、打算、對未來的依戀和對過去的回憶。

    奇怪的是年輕人較之於成年人有更確定的過去感。一個青年比一個五六十歲的人更多地靠回憶生活。更有甚者,無論這看起來多麼不可理喻,在青年人那裡,過去總是一個現時的存在。它總是通過回憶的不斷滲透聯繫著。他不能像一個成年人那樣看待它們。他還未曾擺脫它們。

    青年這齣戲令人沮喪的是它完全沒有個性。我們說「年輕人有個性,很自我,很新潮」是荒謬的。他們的個性表現在對某些東西不甚明白,雖然稍後他們自然會明白。那時,他們不再去說它,因為他們已經不感興趣。年輕人是那樣一類吹鼓手,他們豎著耳朵聽別人說,然後根據聽到的複製「真理」,給人以自成一格的印象。

    要求一個青年人寫一本關於生活的書,他會給你交出一千頁的手稿,他知道的那麼多,他覺得所有的一切是那麼重要,那麼新鮮,那麼有意義;一個成年人會寫出一百頁;一個老人最多二十頁。這則調侃說明了青年的全部命運,那種過多地沉醉於時空的命運。

    年輕人習慣於取笑老年人對死亡的懼怕,譬如,他們會誇耀他們將以何種勇氣去面對死亡。犧牲你還沒來得及珍惜的東西並不難。一個年輕人死去他會喪失什麼呢?他對生活瞭解多少因而愛它呢?還有,青年對於死亡、掙扎和結束的感覺的遲鈍是一貫的。這種遲鈍*了年輕人的平庸。一個沒有被死亡問題這樣或那樣折騰過的靈魂還須繼續生長,以達到觀察和瞭解生活所必須達到的最低高度。

    有人對我說,年輕人之所以平庸,是因為他們沒有經驗,或者經驗不足。可能是這樣。但是根據我的觀察來判斷,一個青年人缺少的不是經驗,而是對經驗的理解。年輕人不知道把經驗怎麼辦,不會擺脫它們。因此,即使是最了不起的事件,也只流於外部,他們像攜帶壓艙物般帶著它們,不把它們*為營養和理解。我認識一個年輕的捷克斯洛伐克記者,他曾三次漫遊世界,瞭解一切貧困和冒險,去過美夢或噩夢般的城市,但當他四五年後回來時,他精神上還是和以前那樣平庸,愚鈍而粗俗。這個幸運者成了一個完美的年輕人,即完美的平庸者。

    ……儘管如此,青年總是對的,反對年輕人的平庸以支持老年人的完美是精神最大的罪孽。當然成年人和老年人是真正的創造者,而青年是真正的低能兒,只是前者沒有發明創造,而後者必須始終引起我們注意。並不是因為它們是文化的未來,或者諸如此類。

    很簡單,只是因為我們對他們還不瞭解,而對成年人和老年人我們是瞭解的。我感興趣的不是停滯不前的完美,而是一系列的挫折、摸索和淪落。在完美和確定中生命的行為完成了。因為它的「完美」和「確定」,它死了,凍結了,從中不可能生出什麼新東西來。與其沒完沒了地欣賞一種輝煌然而僵死的完美的形態,我寧願關注和幫助一種轉瞬即逝的不完美形態。誰知道呢,那個平庸的誕生有一天會給我帶來一個能使世界產生革命的生命(那時,一旦它的職能完成,它將停滯不前,它將死亡),而完美的作品,永遠保持同樣的完美,僅此而已。

    歸根結底,我們看重青年正是因為我們知道有一天他將成為老年。而這是不可思議的,因為一旦到了老年,他不再使我們感興趣。你努力,你誇獎,你把一個理想懷抱在手不因為他是「理想」,而因為他有一天將成為……而當他成了老人,我們就不再對他感興趣……這真是匪夷所思。

    但是有可能青年和老年都只是我們生活的幾種命運,有一些人是能夠擺脫它們的。比如,那些在老年被疾病、痛苦、死亡感變年輕的人。我覺得青年也像老年一樣,更多地歸屬於精神,而不是**。我不是指有老的年輕人和年輕的老人這個意思。這類人使我深深地感到厭惡。我不能忍受一個智慧的年輕人和一個好鬥的、喜好玩樂、追逐女人、瘋瘋癲癲或者是溫柔的老者。更不用說女人,當她們裝腔作勢時,絕對是令人厭惡的。

    我說老年和青年更多地歸屬於精神,指的是它們兩者可以綜合,可以協調起來,當然,這種情況是非常少的。如果它們只是**的命運,那麼任何使兩者接近和統一的企圖都會失敗。只有當你將兩者都放棄,對任何一個都不再感興趣,當時間不再能駕馭你,「歷史」不再困擾你時,它們才能接近,才能統一。有年輕的季節和年老的季節,儘管如此,在世界上是一種不斷的輪迴,是傑出的、持續不斷的再生。如果你同時既過青年又過老年,你就對兩者都不會再害怕。當無論是平庸還是完美,錯誤還是自信都不再令你感興趣——你擺脫了這些命運,因為你成了你自己,沒有老年,沒有死亡。我常想起我們的那則寓言:「長命不死,青春永葆」。難道這些神話本身不是一種文明的中心悲劇?為什麼誰也不試圖去瞭解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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