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外名家精品文集 第一篇 人生真義 第三十章 人生可笑又滑稽
    蒙田

    判斷是應付一切問題的工具,而且無處不在使用。正因為如此,在我所寫的隨筆中,一有機會我就用上它,即使是我不熟悉的問題,我也要拿它來試試,像蹚水過河似的遠遠地蹚出去。然後,如果這個地方太深了,以我的個頭蹚不成,那我就到岸上去呆著。承認過不去,這是判斷的一大成功,甚至是它最為得意的成功。有時候,對於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我要試試,看看它能不能使問題具體化,使之充實有據。有時候,我用它來探討重大的、有爭議的問題;在這樣的問題上,它發現不了任何屬於它自己的東西,因為路子是現成的,它只能踏著別人的足跡走。這時,它所做的就是選擇它所認為的最好的路;在千百條路中,說出這條或那條路選得最合適。我是遇到什麼命題就抓什麼,對我來說都是不錯的。不過,我從來不打算將它們完整地寫出來,因為根本見不到全貌。有人答應我們讓我們見到全貌,可他們並不兌現。每件事情都有方方面面,有時我只是抓住一面舔一舔,有時只是找出一面摸一摸,有時則要一直夾到骨頭上。我往裡扎一扎,不是盡量扎得寬,而是盡量扎得深。我常常喜歡抓住命題的某個未曾探討的方面。如果某個方面我還不熟悉,我就斗膽地深入探討下去。我在這兒寫上一句話,又在那兒塗上另一句,算是從各個部分上零零散散地採取的樣品,並不打算做什麼,也不許諾做什麼。我不一定要對這些寫上的東西負責,也不會因為覺得不錯就始終如一地堅持這些東西。我還會覺得有疑問,沒把握,仍然覺得自己還是老樣子——一無所知。

    人一活動就會*自己。愷撒的內心,不但在組織指揮法薩羅戰役時看得出來,而且在安排休閒和艷情時也看得出來。看一匹馬不僅要看它在馴馬場上的*練,還要看它慢慢行走,甚至要看它在廄內的休息。

    人的心靈活動,有的是不太高尚的。看不到這個方面,就不算對人心有徹底的認識。在它平平靜靜的時候,也許看得清楚得多,感情*的時候,它往往顯得很高尚。另外,每遇一件事,它就會整個兒撲上去,全力以赴,決不會同時處理兩件事。而且,不是根據事情本身,而是按照自己的意願去處理。如果就事論事,世間事情也許都有各自的標準和特點;但在我們的心裡,人心就會按自己的意願將這些標準、特點任意修鑿。死亡對西塞羅來說是可怕的,對加圖來說是自己希望的,對蘇格拉底來說是無所謂的。健康、良心、威望、知識、財富、美麗等等以及與之相反的東西,在*心靈的時候要剝去衣服,換上心靈給予的新衣,染上心靈喜歡的色彩:褐的、綠的、淡的、暗的、刺眼的、順眼的、深的、淺的,以及它們各自喜歡的;它們沒有一起共同對照它們的風格、標準和形態:每一種單列出來都是最好的。所以,我們不要再找事物的外部品質作借口了:我們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們的好與壞取決於我們自己。要燒香許願就許給自己,而不要祈求命運:命運對我們的品行無能為力。恰恰相反,我們的品行會影響命運,給它打上自己的印記。我幹嗎不能評評那個在吃飯時聊著天,胡喝海喝的亞歷山大呢?幹嗎不看看在他下棋時這愚蠢幼稚的娛樂觸動和撥弄的是他腦子裡的哪根弦呢(我討厭下棋,因為它算不上娛樂,玩起來過分嚴肅,把可以用來幹正事的精力用到這上面不好意思)?他在組織他那光榮的印度遠征時也沒有這麼忙過;另一位亞歷山大在解析一段與人類幸福有關的聖經時,也沒有這麼忙過。你們看,人的心裡把這種可笑的娛樂看得多麼重;不是全力以赴了嗎?在這件事上它多麼慷慨地給每人以直接認識和評價自己的可能!在任何別的情況下,我都不可能更加全面地看待和審視我自己。在這件事上,什麼樣的感情不在折磨人呢?憤怒、怨氣、仇恨、急躁以及(在最有理由接受失敗的事情上的)強烈的求勝心。看重榮譽的人不應在區區小事上展現自己的曠世奇才。在這個例子上我所說的話,對別的事情同樣適用: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在展示人,表現人。

    德摩克利特和赫拉克利特是兩位哲學家,第一位覺得人生無聊又可笑,所以公開露面時臉上總是掛著譏諷和笑容;赫拉克利特覺得人生可悲又可憐,所以總是愁眉不展。

    兩眼充滿淚水,

    抬腳出門一位笑盈盈,

    另外一位則哭兮兮,

    ——尤維納利斯

    我更喜歡第一種情緒,倒不是因為笑比哭招人喜歡,而是因為它更加憤世嫉俗,對人的申討更厲害。我看,按照我們的功罪,我們受到的蔑視還遠遠不夠。我們對一件事情表示遺憾,在遺憾和惋惜中卻夾雜幾分欣賞;我們不屑一顧的東西,卻又覺得無限珍貴。我認為,與其說我們不走運不如說我們很虛榮;與其說我們狡猾,不如說我們愚蠢;與其說我們非常辛苦,不如說我們非常無用;與其說我們可憐,不如說我們可恥。因此,滾著他的木桶獨自閒逛,對亞歷山大大帝嗤之以鼻,將我們視為蒼蠅或充氣的尿泡的那個第歐根尼,依我看要比那位號稱世人的仇敵的蒂蒙的看法更加尖酸、刻薄,因而也更正確。因為,人之所恨會常掛心頭。後一位盼我們倒霉,一心希望我們完蛋,避免同我們交往,認為那是與惡人為伍,是危險的,是墮落。另一位對我們不屑一顧,所以同我們接觸既擾亂不了他,也帶不壞他。他丟下我們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不屑同我們交往;他認為我們既幹不了好事,也幹不出壞事來。

    布魯圖與斯塔蒂裡談話,讓他參與反對愷撒的陰謀,他的回答如出一轍。他覺得事情是正確的,但幹事的人不行,根本不值得為之出力;根據埃吉齊亞的學說,哲人干一切事情都是只為自己;因為只有他才有資格讓別人替他做事;而根據泰奧多爾的學說,讓哲人為了國家利益去冒險毫無道理,為了幾個狂人這樣做很不明智。

    我們自己的人生既可笑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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