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還不把靈床給我支起來幹嗎?!難道要我死在炕上嗎?」吳大勇忽然捶炕低吼。
吳天腦海裡轟的一聲,他心臟在劇烈跳動,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感瀰漫在他心頭,他茫然無措,生死面前,他才發覺自己孱弱得像個三歲的小孩。抬頭望去,卻見父親母親,姐姐伯母全都一幅呆若木雞模樣,本來在他們看來,大伯身體有些不舒服,吳天到了,肯定萬事皆休,沒想到事情演變成這樣!
「光當」一聲巨響,卻見領著幾個年輕人抬來擔架的吳天二伯把擔架扔到地上。「哥」吳大鵬悲鳴一聲,撲向他苦了一輩子,現在到了享福的時候卻持意要離去的哥,「哥,你就讓小天給你治吧,那些事都過去好些年了,你又何必耿耿於懷,你……」
「你不懂,」吳大勇輕歎一聲,「我的事你才知道多少?老百順呢?老百順知道的多一些……可是他也不全知道……」
「百順伯去河北建立紫玉麥生產基地了,已經打了電
話了,最快也得晚上才能趕回來,哥……」
「哦,那就恐怕趕不上了。」吳大勇輕歎,輕拍吳天的手,「小天啊,老百順比我還大兩歲,就別在讓他到處跑了,萬一有個閃失,你怎麼向他的家人交待?」
天答道,忽然靈機一動道,「大伯,乾脆我給你治療,等百順爺回來了,你們倆一起給我講解你的故事好嗎?」
吳大勇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你要給我做『回春術』?變成你這樣大小的小孩子?人有生就得有死,生死輪環,人間逛夠了,就得去陰間再溜躂溜躂,有死才有生,無死就無生,小天,你懂嗎?那個『回春術』強留應去之人在人間,不好,死又有什麼可怕的嗎?」
「大伯!」吳天一聲悲鳴,吳大勇的目光已經轉向吳天他二伯,「別人不懂,你都六十了的人怎麼能這麼糊塗?難道要我死在炕上嗎?這個房子得留給小天,你讓他們怎麼住?快點……趁我明白的時候,把我的老衣換上…
…」
「嗯,哥……」吳大鵬淚流滿面,手腳亂顫,招呼眾人卸門板,搭靈床,吳家人上下沒有這種心理準備,悲從心頭起,想哭又被吳大鵬厲聲喝止,只能低聲飲泣,手忙腳亂幹活,吳天他大伯還在說話,不是哭的時候。
「大伯」吳天兀自想說服他大伯接受手術。
吳大勇搖搖頭,制止吳天的講話,聲音低弱卻清晰傳入吳天耳中「腳踏裡的東西,交給你了,你去找一找小惠的家人,如果能找到的話,就幫幫他們……」
「小惠!」吳天一愣,小惠是誰?難道……兒時探尋大伯秘事反遭爸爸狠揍的往事浮上吳天心頭……
北方農村的火炕通常距離地面有一米左右高,中空,用作廚房排煙道,同時也為了天冷的時候往裡面塞柴草,點燃取暖。年紀大些的人爬上爬下不方便,就在炕前方一長方形木箱或者板凳用來墊腳。大伯的腳踏與眾不同,有三十公分左右高,兩米多長,是用現在極為罕見的關東祚製成
的,堅硬無比,雖飽經踩踏依然沒有摧折的痕跡。只是表面被摩擦的無比光滑潤澤。
罕見的腳踏卻從來沒有引起過吳天的注意,從他記事起就看到它泰山石敢當一樣,蹲在那裡,就像這屋子裡的花瓶,太師椅,拂塵,年畫一樣都屬於除了賣錢,沒有年輕人喜歡的古董貨。這個自己小時候還砍了兩斧子的腳踏裡居然會藏有秘密?
女人們被趕出了屋子,在院子裡壓抑著嗚咽,門外也傳來女人的哭泣聲和男人的歎息聲,上了年紀的人開始追憶吳天大伯的好處來。
(按照中國北方農村的習慣,自從吳天發達以後,他在吳家村的稱呼就從「村支書吳大鵬的侄子」正式變成「吳天」,這不關乎官方記載,而是一種能力的輿論認可,不被認可的人可能一輩子都被稱呼為「老栓他三小子」「李大頭他媳婦」之類的稱號。吳天的公司迅速壯大以後,他家裡人的地位卻日益下降,逐漸變成「吳天他爹」(web用戶請登陸載TXT格式小說,手機用戶登陸wap.……….)「吳天他姐」「吳天他
大伯」,就連吳楠的丈夫李平歡,剛結婚立刻被冠以「吳天他姐夫」的稱呼,他曾百般抵抗也沒有效果,除非他能比他小舅子還牛。)
女人們被趕出了屋子後,吳大鵬招呼幾個上了年歲的人開始佈置靈床,擺蠟台,把「吳天他大伯」抬上去,給他穿「老衣」。
上了年紀的人追憶吳天大伯的好處,許多都是吳天想知道卻沒有聽說過的秘聞。吳天沒有心思聽外面的聲音,也沒有關注大伯被抬上靈床,他的心思完全被大伯腳踏裡的東西吸引住,吳天目瞪口呆大伯腳踏裡居然有槍!吳天經歷過無數稀奇古怪的事,卻沒有一件能比得上今天在中國一個普通農民腳踏裡發現一隻軍用步槍更讓他稀奇的事。
吳天翻看著著這支顯然被一直被精心保養的,依然閃著凜凜幽光的槍,槍的後部上端居然架著一隻古董級的瞄準鏡!ar98毛瑟步槍改裝的狙擊步槍。吳天吐出一口氣,很老的槍,現在可以當古董賣了。可
是看它的保養現在還能用。吳天試著拉動一下槍栓,槍栓發出輕微的機械摩擦聲輕巧被拉開,彈倉呈現在吳天面前,裡面沒有子彈,吳天不由自主吐出一口氣。
沒有子彈就好,中國用不著這玩意,中國……吳天忽然警覺起來,他不該在有外人的情況下把它拿出來!他偷偷瞥眼來幫忙的村裡的老人,卻發現他們都在忙著給大伯穿「老衣」,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向吳天這裡看一眼。他們不可能沒有看到這本來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步槍!難道,大伯會有一段不平凡的歷史?這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吳天懷著滿腹疑惑探尋這個神秘的腳踏,一個厚厚的本子被他摸出來。很老的本子,可以列入准古董級別裡,大紅的塑料硬膜蒙面,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末充斥中國各種物品上的偉人頭銜赫然其上,一行豪氣沖天的繁體字映入眼簾,「一切帝國主義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毛爺爺的名言,一個鐵骨錚錚,在中國現代史留下無可替代烙印的漢子,也只有他有資格這樣說話。
吳天充滿敬畏地擦了擦封面,封面落下些許灰塵。打開扉頁,吳天的眼睛不由自主瞇起來,扉頁上幾行清秀的小字深深印到吳天腦海。
「一顆紅心,兩支手,世世代代跟黨走,贈吳大勇同志,孫惠,一九五一年二月三日於朝鮮新義安……」
……
孫惠……一九五一年二月三日……朝鮮新義安……
孫惠應該就是大伯口中的小惠吧,一九五一年二月三日……朝鮮新義安,950年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950年0月9日,中國人民志願軍在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彭德懷率領下,跨過鴨綠江,開赴朝鮮戰場,一九五一年二月三日跑到朝鮮新義安一本正經向大伯贈送筆記本,含蓄得表達愛意的女孩子是醫生?護士?還是……
吳天瞥眼裝上子彈就能在八百米內取人性命的毛瑟狙擊步槍ar98,抗美援朝的時候,這支德國造,在當時還
是很先進的狙擊步槍怎麼會到大伯手裡?大伯當時也在新義安,難道……
吳天急切地翻開扉頁,一行行蒼勁有力的蠅頭小楷映入眼簾……吳天一目十行瀏覽著,他的心跟著大伯以第一人稱記述的日記跳動,隨著他興奮而興奮,隨著他悲憤而悲憤,遂著他衝鋒陷陣,隨著他狙擊敵人,因為他那時拘謹的愛情而感到可笑,又為大伯後來被棒打鴛鴦而怒不可遏!
他明白了,大伯不單識字,而且文學功底深厚的讓他汗顏。一封撕開的信從日記中飄落出來。吳天立刻撿起來,他一眼就看到寄信人處赫然寫著「孫惠」!
信紙上寫著昔日一別,勞燕分飛,無時不在牽掛,然弱柳蒲姿,實難萬里尋求,今偶知君仍鰥居,五內俱焚,日則心緒不寧,夜則輾轉難眠,淚透床榻,欲與君會,實覺負君良多,羞與君會,纏綿旬日,益覺暗疾發作,恐時日無多,就此永別,報君之義,只能以待來世……
字跡勾畫甚是拙劣,漸次
難以分辨,還有星點水漬痕跡,那是大伯點點英雄淚啊。吳天看著這封現在的時代已經不能稱之為情書的情書,眼前出現了一幅畫面
一盞昏暗的油燈下,一個面容憔悴,病骨支離的老太太艱難地在寫信,間或劇烈地咳嗽,剛一寫完,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有爬起來……
而接到這封不能稱之為情書的訣別書的大伯,仰天長歎,淚灑衣襟……大伯是因為心中的唯一精神崩塌而失去了生存的慾望,大伯是在自殺!他一心想著早些到陰間去與他的夢中戀人相聚,再續前緣,這樣的人即使「回春術」也不可能挽救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