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的故事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第二百二十六章
    230錯覺

    「李昌鎬的錯覺在於,他認為白棋在這裡有一手反衝,接著挖斷之後貼再斷下這一子,於是左上和上邊的壓力就立刻變大。」第二天的比賽開始之前,孔傑在明月的直播室裡面敘述昨天晚上中日韓三國棋手經過長時間研討終於找到的答案,「研究室意見是,蘇羽儘管有要試探李昌鎬決心的看法,但實際上也沒有在右邊搞風搞雨的意思,不然就不會看到黑棋吃住之後就轉身到下邊去。這裡是李昌鎬的判斷失誤。」他很斟酌了一下,在鍵盤上打出,「這盤棋的形勢已經被逆轉了,意外得到先手的蘇羽反擊已經成為必然……」他看了一眼蘇羽打開記錄紙在棋盤上落下棋子之後有些意味深長的說,「事實上,蘇羽已經開始他的反擊了。我覺得李昌鎬雖然在很多地方留下了很好的味道,但是一切都已經不再他的掌握中。」

    雙手抱在胸前低著頭看著棋盤的李昌鎬很無奈。現在是怕什麼來什麼。他因為要處置右邊而收縮的左邊防線上被蘇羽捅開了一個窟窿,一枚白子好像春筍破土一樣硬是頂開了一個位置,又因為他先在左上頂了一手,導致在後邊轉換之後他落到了絕對後手。

    蘇羽對左邊黑空的大清洗看來是無法阻擋的了。儘管他很明確的知道這是早晚的事情,卻也一直抱著希望蘇羽能先圍中間,騰挪一番之後不管如何也能騰出手來治那裡。

    但是蘇羽昨天一個下午顯然把先後的次序想得很清楚,就是先整治左邊李昌鎬的實地,然後消掉一切會造成麻煩的味道,最後一步才是收治中間的五十目。

    李昌鎬完全沒有辦法:他一開始的攻擊就是為了不讓蘇羽搶到先手發揮他的蘇羽流,然後費盡心力的滿地留味道就是防備他後面的反撲—蘇羽拿到先手是對局發展的必然,李昌鎬從沒想過能整盤棋都壓制住這個對手。

    但是這個戲法變得實在是讓李昌鎬有些措手不及,而最重要的是,蘇羽實際上並沒有做什麼事情,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錯覺造成的。

    蘇羽已經把左邊黑棋一分為三纏繞進攻了。李昌鎬還是想不出一個更好的法子能擺脫這種被人牽著走的局面,無奈的眼睜睜看著一片一片原本屬於黑棋的實空被洗進去,然後連個骨頭都不吐的消化乾淨。

    古力拍了拍朱鈞的腦袋,笑嘻嘻的說:「現在這就叫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記住了,別聽你師傅說什麼先手治於人後手治人的廢話,先手永遠是先手,就算李昌鎬再能下後手棋,遇到這種情況也要吃癟。」

    孔傑卻有些懷疑,並沒有古力的樂觀:「但是李昌鎬留下的這些味道並不是沒有用處的,蘇羽的抄斷這幾手只是暫時的壓住了黑棋,可這些隱患還沒有被完全的消除掉。」

    古力不以為意的看著棋盤說:「那些東西是沒辦法的,蘇羽能消多少算多少,最重要的是在中間。只要穩穩的拿住了中間李昌鎬就算三頭六臂也不可能翻盤。蘇羽現在不就是在抵消上邊的大模樣麼?上邊現在已經沒什麼威力了……」

    李昌鎬手指已經開始發抖了:決不能讓蘇羽把上邊逼成單官,那是他在中腹爭執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於是情急之下,李昌鎬有些不管不顧的穿進蘇羽從右上延展開的模樣,強行將其分斷。

    這一手倒是真的很讓蘇羽吃了一驚,一時間想不出什麼好的反擊辦法,停在那裡長考起來。

    古力哈哈笑了起來,指著電視畫面上不斷擦汗的李昌鎬意氣風發:「想不到啊,想不到,你李某人也有今天!」

    李世石轉過頭看他:「你有什麼事情麼?」

    古力一怔:「呃?」

    俞斌看了他們一眼,轉回身和孔傑低聲商量著什麼,在網上繼續進行解說:「現在李昌鎬放出了勝負手,儘管看上去單薄一些,缺少後續,可如果蘇羽應對不善的話,對於中腹的經營將會造成很大的麻煩。現在李昌鎬在實地上領先了將近15目,所以只要拼掉了蘇羽的中間進入官子,他還是樂勝的局面。」

    蘇羽現在就是處在這麼一個兩難的位置上:如果回身繼續處理中央,雖然也有七成的把握能把大模樣圍起來,卻也要隨時防備著李昌鎬從背後襲擊的可能性—這讓他想起了當年有人和徐能旭比賽之後說過的:面對一條嘶嘶作響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撲上來的毒蛇—這句話;而如果和李昌鎬混戰,他卻只有五成的把握能處置掉外面所有的威脅。

    當然如果處置掉了這個勝負手,那李昌鎬也沒有了再下下去的必要,直接認輸是最體面的活法。

    蘇羽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左右的權衡著各種利弊,然後發現有些頭疼於是決定先放一放去吃飯,等吃飽了肚子再考慮到底是強硬的斷打還是以柔克剛一下避免直接接觸損掉一些中間的利益換取和平發展的空間。

    這個選擇並不好做出。

    所以趙漢乘在餐廳裡觀察了半天蘇羽之後頗有些恍然大悟的明白了一些東西:「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蘇名人會這麼強大。」

    這個問題誰都關心,立刻就有人問:「說說看?」

    「因為他的思考時間比其他人都多。」趙漢乘自信滿滿的笑著看著大家。

    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古力想了很久有些試探地說:「請問,這話怎麼講呢?莫非這小子偷偷地把時鐘調了?」

    趙漢乘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指著不遠處思索什麼的蘇羽說:「因為他中午的時候也都在思考,因此連飯都可以不吃,水都可以……啊,他在喝水。」

    所有人都看著他,他也看著所有人。過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麼?」

    「呵呵,呵呵。」陳好沒說什麼,不知道是冷是熱的笑了兩聲就轉過身拉著毛毛吃飯去了。大家漸漸散開,孔傑拍著他的肩膀低聲說:「以後這種話少說,陳好為了蘇羽的身體問題沒少操心,現在你這麼說……我知道你是好意,我也很明白。」他看著趙漢乘一副冤枉之極欲言又止的樣子,低聲笑了一下,「但是有些東西,有些話,還是不說得好。」

    趙漢乘悶著滿肚子的鬱悶回到了研究室,但還是覺得自己是對的:如果蘇羽不是在午飯的時候依舊想著對局,如果他沒有天生極強的記憶力在盲推的時候能做到不犯錯,那麼下午比賽開始之後也不會下出這麼……這麼……

    這是什麼?這可不像是魔術師的風格。趙漢乘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對照著電視上棋盤落子的方位他又看了一眼棋譜,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樣子下,是不是太軟弱了?」

    孔傑和古力看著棋盤上蘇羽的那手靠一樣的張口結舌:「呃,這個,的確顯得有些軟弱了。不過後面蘇羽應該會有其他的辦法來整理吧。」

    但是怎麼看,都沒有人覺得這是一手好棋。「實在是太軟弱了。這個時候要不就直接斷打,要不就飛回之後損一些空定型。怎麼能下這種上不上下不下的半吊子棋呢?這不是給李昌鎬機會讓他反擊麼!」俞斌氣的拍著桌子幾乎叫了起來,「不管怎麼下,結果都比這樣好!」

    李世石想了想什麼,低聲說:「蘇羽現在也一定很為難吧,斷打並沒有多大的把握能贏,而退守之後他又擔心實空不足,我覺得他這樣子下也是一種態度,如果李昌鎬真的要打入作戰的話,我想他一定會反擊。而且這個位置也是不錯的,進可攻退可守。」

    「正因為進可攻退可守,我才說這手棋是胡搞!」俞斌飛快的擺了一個變化之後說,「圍棋就像戰爭,甚至有的地方比戰爭更要命。所以就像戰爭準備中每一個師甚至每一個團每一個連都要安排在最恰當的地方上一樣,每一個落子的地點必須經過無數次的推敲,並讓它發揮最大的效用。現在對局已經進入了白刃搏殺的階段,像這種前不前後不後的棋對前面的攻擊支援不夠對後面的防守又起不到屏障的作用,最後的結果只能是炮灰。」

    似乎意猶未盡,俞斌指著上邊說:「這裡的威脅基本上已經被消的剩不下什麼,所以白棋完全可以不用考慮。然後是右邊。這裡才是蘇羽應該研究的重點。李昌鎬這手棋也是為了調動起來右邊的威懾力,接下來不管是從這個空隙裡穿出還是掛靠都是好手。」看了看畫面上似乎完全沒感覺到危險來臨的蘇羽,長長的歎口氣說,「下面將是一場苦戰。明明是一盤好棋,卻下成這個樣子,咱們的魔術師看來也不是那麼盡善盡美的。」

    這話只有看著蘇羽長大的俞斌才敢說。換成其他人說這種話一旦傳出去誰都猜得出來下場如何。

    李世石這個時候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竟然開始替蘇羽說好話:「我覺得,下在這個位置上並沒有什麼不好的。被蘇羽這樣試探一下之後,李昌鎬也並不敢在沒有後援的情況下深入進去和中腹白棋的四面牆硬撞。實際上蘇羽是把這個兩難的皮球又踢回到了李昌鎬的腳下。如果黑棋退,那麼蘇羽跟上飛下就能半封住右邊;如果打入,那麼白棋只要在這裡頂,黑棋就基本上沒有活路了。」

    「可如果,李昌鎬飛靠呢?」古力沉吟了一會兒,在棋盤上落下一枚棋子問他。

    李世石的回答很簡單:「殺。」

    儘管這樣子變化極為複雜而且完全不能預料到後果,可至少不會讓蘇羽輕鬆的圍起來中間的大空。李昌鎬推算了將近70手的發展之後,實在是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反擊,在面臨唯一一手的情況下也只能這樣貼了過去。

    後面的十手棋都在雙方的算計之內,並沒有什麼出人意料的地方:蘇羽扳,李昌鎬也扳,蘇羽連扳,李昌鎬長一手,蘇羽反打……

    十手之後局面變幻,李昌鎬終於在白空中打入了適當的兵力,而蘇羽也對於徹底封死三面窺探路線的成果表示滿意。

    儘管右上被打得有些薄,但也足夠了。

    接下來,就是怎麼殺掉捅進來的那幾枚黑子的問題了。蘇羽鎖死了眉毛雙手托在下巴上思考著,而李昌鎬也在為如何把那幾個空降兵從敵後解救出來而發著愁。

    「這是今年暑期檔最火熱最引人注目的超級大片拯救大兵李昌鎬。」古力說著笑話,臉上卻沒有多少笑意,「比較普通的手段是在這裡跳,然後托一手進行騰挪。但是這裡的位置實在狹窄,這樣做只能讓蘇羽輕鬆的挖斷之後圍殺。」

    孔傑點了點頭,繼續說:「而要是這裡扳斷之後做眼,說實話也沒有多少成算。最好的法子還是這裡飛覷著這裡的斷點,後面也許會有幫助。」

    後面?李昌鎬看到這裡比孔傑早,卻沒有動手的原因就是他頗擔心自己還有沒有後面。飛覷是好棋,但也是險棋,蘇羽一旦跨斷了這兩枚子之後這幾枚黑子就全都在攻擊範圍之內,那時候不可能還顧得上發揮這手飛覷的效用。那樣這一手相當於白浪費了。

    但隨著計算的深入,面對那手棋的誘惑力李昌鎬發現自己越來越難以抵擋了。

    咬著牙,李昌鎬極為艱難的終於做出了抉擇:飛過去,看看蘇羽怎麼應對!就當浪費了一手,如果勢頭不妙就立刻棄掉轉身外逃,跑出去多少算多少。

    抱著這種心態的李昌鎬算清了現在蘇羽和他的目數差距之後終於下定決心,飛了過去。

    蘇羽的眉毛鎖得更死了。他抬頭看了一眼李昌鎬神情放鬆的坐在沙發上竟然開始吃一邊果盤裡的葡萄,覺得事情有些出乎想像了。

    不管是外面研究室的還是在電視上看現場直播的,都對於李昌鎬在對局最緊張的時候開始悠然自得的吃葡萄感到極為的不可思議—竟然還吃的嘖嘖有聲:要不然是他胸有成竹,要不然是他自暴自棄—自暴自棄的可能性不大,現在形勢一片混沌他沒有放棄的理由,所以結果只可能是胸有成竹了。

    但看看棋盤上被白棋圍成一坨連形狀都伸展不開的黑棋,李昌鎬憑什麼這麼輕鬆呢?

    蘇羽感到情況已經有些脫離的他的能力範圍的控制,實在是想不出李昌鎬還有手段能讓這幾枚子逃出生天,於是有些恍惚之下,下出了讓他立刻就後悔的一手刺。

    李昌鎬好像看見兔子的獵犬一樣一個大翻身直直的把身體撲在棋盤上,略略的算了一會兒就毫不猶豫的長出貼住,然後才扭頭吐出一個葡萄核。

    蘇羽恨不得抽自己嘴巴:這不是給他送吃做眼麼?等有了眼位之後他再外逃可就方便得多了。鬱悶了一會兒之後,蘇羽只能無奈的強行點斷黑棋後面的歸路開始準備對殺。

    李昌鎬的手心開始冒汗了。現在成敗在此一舉,只要能把裡面的那一塊做出來第二個活眼或者吃掉這個擋路的白子就是勝利,於是跟著貼過去進行肉搏。他可不敢再玩什麼遠距離戰術,心裡明白如果想贏就必須戰鬥,毫不留情的戰鬥。

    蘇羽的臉頰跳動了一下,權衡良久終於扳了過去,而不顧身後要壓上來的黑棋。這時候,他突然覺得胸口有些發疼,於是捂著嘴巴輕輕咳嗽了兩聲來緩解一下身體的壓力。

    李昌鎬從上到下的看著棋盤,看著白茫茫的中間大空有多少地方能給他做眼。然後又重新思考一下右邊所能借用的手段,慢慢的把棋子放在棋盤上卡斷準備打吃。

    不出他所料,實際上也是不出所有人所料的,白棋強斷之後黑棋打吃。不過當雙方各長一子之後對局就再一次陷入了停頓,蘇羽開始了長考。

    「看不出來誰好誰壞。」孔傑細細的盤算了一遍之後歎了口氣說,「如果蘇羽飛拐吃住15路上那枚探出來的孤子的話,李昌鎬是很不好應對的,那樣他的後路就被完全的擋住,只能爭取在裡面做活。可裡面雖然空空蕩蕩,但如果要做活的話卻也顯得太小了。最好的手段也就是這裡的拆跳送吃一子,這樣一來這裡的這手覷就很有味道了。不過空隙也還是太小了,另一個眼位很難做出來。」說完眼睛看向了號稱洗衣機的俞斌。

    俞斌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先撈後洗,所以這種情況下他的意見就是最權威的。他看了良久之後終於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搖了搖頭說:「跑不掉,做不活。」

    所有的中國棋手都是長長的出了一口大氣,神態都開始輕鬆起來,有說有笑的繼續研究。

    蘇羽又咳嗽了幾聲之後,終於下出了飛罩右邊的好手,等李昌鎬無奈的退守之後拐擋吃住了能把那塊黑棋引回老家的那枚子。

    「基本上,李昌鎬不可能翻盤了。」老曹半天不開腔,一張嘴就是一句讓韓國棋手黯然的話,「裡面做不出兩個眼來,就算最後他能撐到打劫,也是沒有意義的。」

    但蘇羽和李昌鎬這兩個局中人並不相信老曹所說的。儘管逼得李昌鎬只能在裡面苦苦掙扎,可蘇羽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他看到了黑棋強行開劫的手段。這個手段還是他為了吃死李昌鎬的後路而不得不留下的,他現在只能爭取算清楚這盤棋中到底能有多少劫材來讓他爭。

    如果劫材不足,李昌鎬就能靠打劫做出來第二個眼。蘇羽繼續咳嗽著,清點著劫材。

    外面已經算得很清楚的東西,在對局室裡面卻未必能看到。李昌鎬的內心中同樣是一片忐忑。他一樣被混亂的對局搞得頭暈腦漲,也有些數不清的前兆出現,用力的眨眨眼睛試圖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這個時候蘇羽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儘管李昌鎬的劫材可能不夠,但如果趁著打劫的時候他全力外逃,借劫下蛋,他也會很麻煩。

    立刻轉頭看著黑棋可能的外逃路線,蘇羽越來越覺得李昌鎬剛才引他出去是一個陰謀:李昌鎬可以在打劫的時候收右上方白棋的氣,然後反衝的時候蘇羽不能擋只能退,於是那個時候李昌鎬儘管要捨掉這麼三四個子,卻能把大部隊逃出去。

    丫太損了,竟然還留了這麼一手!蘇羽有些惡毒的看著棋盤想著:但是,哥們還有……

    李昌鎬斷然開劫之後,一切都在按照他吃葡萄時候所設計的那樣子進行,這讓他的心情逐漸的好了起來。右上的白子薄弱的問題終於體現了出來,逐漸被收住氣之後蘇羽不得不忍痛放開一條路,在切下黑棋的小尾巴之後眼看著李昌鎬揚長而去。

    該消劫了,免得後面出麻煩。終於把目數拿了回來的李昌鎬瞟了一眼自己還剩下不到一個小時的保留時間,在蘇羽的咳嗽聲中退扳準備止戰。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變發生了。蘇羽突然在右邊尖了一手扳挖斷了逃出黑棋和右上黑根之間的斷點,而這時李昌鎬竟發現自己吃不掉那枚子!

    這是怎麼回事?愕然的李昌鎬完全忘記了剛才的好心情,順著那白子的後路看下去,就看到了原先讓他產生錯覺的那幾枚白子,然後再看下去,就發現了一個白輕黑重的緩氣劫。如果這個劫打起來,已經沒有了劫材的李昌鎬絕對不可能打贏,於是結果就是他的大龍依舊回不了家。

    沒意義了。李昌鎬木然的坐在沙發上看著自己所有的心血都在這一剎那間灰飛煙滅,靜靜的聽著韓國棋院派出的小棋手用韓語一字一頓的數著秒。

    裁判長徐奉洙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韓國李昌鎬九段二百三十二手超時負於中國蘇羽九段,十番棋比分2:2。」

    231

    懷孕到這個時候的陳好儘管還能坐飛機,但在兩邊家長的一力堅持下,蘇羽最終還是決定搭到天津的輪船回國。

    蘇羽儘管買好了船票,可還是在電話裡面和自己的老娘作上船前最後的談判:「陳好現在才幾個月就不能坐飛機了?而且她現在又嘔吐,在船上來回的晃蕩不得吐死?」

    「你就是想在漢城看比賽是吧?」蘇媽媽冷笑兩聲,擺出一副知子莫若母的語氣來,「你媳婦的安全你不關心,我就替你操心。可你也要考慮考慮你孩子的問題吧?你也知道,咱們蘇家一向人丁不旺,你爺爺死得早,就留下你爸爸一個,你也沒兄弟,所以一定要安安全全的把我孫子帶回來!」

    蘇羽無奈的苦笑一下:「現在也不知道是女孩還是男孩,您就別這麼操心了。坐飛機畢竟快一些。」

    蘇媽媽的聲音威嚴而充滿不容置疑:「什麼時候的飛機?我剛才給你們那個姓孔的打電話了,聽說你原先訂的是一個禮拜之後的票,是不是?」蘇羽暗罵孔傑大嘴巴,只是唯唯諾諾。

    「至於坐船的問題,你就別管了。陳好在海邊長大的,還會暈船麼。」蘇媽媽似乎被蘇羽提醒了一句,「對了,據說在醫院裡面能查出來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你讓陳好去查查吧。」

    蘇羽有些無奈:「現在醫院不讓查這個,而且陳好才3個多月,哪看的出來是男是女啊。」

    「不讓查?」蘇媽媽想孫子想瘋了,似乎沒聽見後面那句話,興致勃勃的動腦筋,「你不是有很多熟人麼?讓他們幫幫忙行麼?」

    「當然不行,我熟人都在國務院,人家每天都是國家大事,咱們這一點點小事情就不能麻煩人家了。」蘇羽並不想查這種東西,在他看來男女都一樣,而且如果生個好姑娘以後比兒子強—不相信這個的,就去看看陳好娘家現在豪華成什麼樣子。所以蘇羽一力推辭耐心解釋:「現在人家不讓查,咱們不能麻煩國家是不是?而且現在才三個月,查也查不出什麼。」

    蘇媽媽是在國家無小事自家無大事的大環境下一路成長起來的,一向是鎮長比鄉長大,鄉長比村長大,一向看慣了村上鄉上各種辦事人員的各種推諉搪塞的嘴臉,現在反倒開始認為這是理所當然如此,所以現在蘇羽把國務院都抬了出來,倒把老太太嚇了一跳,連連說:「那是那是,咱們不能麻煩黨。」

    「黨的政策,您也知道,就是為人民服務。」蘇羽突然發現自己說漏了嘴了,連忙換口風,「但是現在醫院就怕您這樣重男輕女、思想還停留在以前那種養兒防老的人,怕您查出來了之後不要女孩。所有才有這麼一個規矩,不讓您查。」

    蘇羽發現跟他媽媽這種人說話,就要帶著20年前或者30年前那種句句不離毛主席語錄的那種風格,就要把大道理一條一條的擺出來—就算沒有大道理,只要把黨和政府擺出來也可以。

    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蘇羽開始恐嚇他媽媽,從97年香港回歸到98年的洪水,治理淮河兩岸然後到今年剛過去的非典型性肺炎,有的沒的嚇得他媽媽連連念佛祖保佑。

    蘇羽心想目的基本達到,於是趁熱打鐵:「現在海面上可不安全,那幫印尼的雜碎們還在搶劫,所以還是等兩天,等棋院一起定的機票下來,最晚我大後天第二輪比賽之後就走。」

    「飛回來?」蘇媽媽追問一句。

    蘇羽很自然的點頭說:「當然是飛回去。要不然從海上游回去?」

    「不行!」很出乎意料的,蘇媽媽在經過如此一番教育之後口氣依舊強硬,看來這一段的孕婦須知沒少看,「不能坐飛機,而且你別蒙我,再怎麼樣我也上過學,印尼離韓國遠著呢,有海盜也不至於能怎麼樣。給我買船票,然後坐船回來。聽見沒有?!」

    兩個人說的都是蘇北的當地方言,唧唧呱呱的聽著很好聽,但陳好並不想聽曲子,她很想知道她丈夫和她婆婆現在到底在說什麼。

    可惜聽不懂。陳好以前很少聽蘇羽說家鄉話。她第一次見到蘇羽的時候這小子就已經在北京呆了四年,滿嘴的京片子,和她自己一直改不了的東北口音形成鮮明對比,為此她還曾經小小的自卑過一陣。

    不過自從蘇媽媽來了之後,陳好就發現事情變了。家裡似乎變成了蘇北淮河邊,每天蘇羽和他媽媽說著外星語言,留下滿臉微笑滿心無奈的陳好在一邊被冷落。

    現在這種感覺越來越嚴重了。陳好有些忍受不了了,推了蘇羽一把低聲問他:「你媽都說什麼了?」

    蘇羽手捂著話筒笑一笑說:「說怎麼回去。我媽死不讓你坐飛機。」

    陳好點點頭,等他又說了幾句掛掉電話之後,說:「最後你媽怎麼說?還讓咱坐船?」

    「坐船。反正咱買完票了,明天就走。」蘇羽笑得很無奈,把頭靠在陳好的肩膀上顯得很疲憊。

    生氣也沒用,陳好努力表現得賢惠一些,溫柔的說:「沒關係,至少今天的第一輪你看了,朱鈞也算表現不錯,贏了那個日本的夜路八段,你也能安心的回去了。」

    「不過我媽告訴我有一個壞消息,有一個好消息,你想聽哪個?」蘇羽振作起精神來,目光炯炯的看著她。

    「先聽壞的吧。你媽也沒什麼好消息給我。」陳好歎一口氣,雙手抱頭準備接受殘酷的現實。

    「壞消息是,現在咱們家裡住了老家來的幾個親戚。」蘇羽有些惴惴的看著陳好,準備好一旦她發飆就扭頭跑路。

    可是陳好只是歎了一口氣,也沒有說別的什麼,接著算是比較平靜的說:「什麼時候走?好消息是什麼?」

    「他們後天走,我媽也跟著他們回老家去。」蘇羽笑嘻嘻的從後面摟著她,親在她耳珠上。

    陳好感到有些奇怪,推他一把沒推開也就由著他:「你媽要走了?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蘇羽比她更奇怪,「我媽要回老家去,僅此而已。」

    「那好消息就是這個?」陳好肩膀上突然輕鬆了很多,連上露出了笑容。

    「不是。這個不是好消息。」蘇羽把頭放在她脖子上嗅了嗅,笑了起來,「咱們倆坐船並不是去天津然後回北京,而是坐船去上海,然後回南京,最後回大窪村去。如果算算時間,差不多20天之後,咱們就能到老家了。」

    陳好轉過身看著滿臉帶笑的蘇羽,很驚訝:「回老家?回老家幹什麼?」

    「回老家去結婚啊。」蘇羽摟著陳好笑了起來,「非典過去了,我們就該回去結婚了。我那幾個姨就是我媽叫來商量婚禮怎麼辦的。」

    呵呵呵,聽上去很有趣啊。陳好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應該幹什麼,傻傻的笑著。過了一會兒,從沙發上站起來開始手忙腳亂的找東西。

    看著她臉色奇特手足無措,蘇羽拉拉她:「你在幹什麼?」陳好費力的從行李箱裡面翻出來一個小提包,接著從裡面又拿出來一個小本子,拿著手機一邊撥號一邊說:「打電話啊,給我們家打,給我的朋友們打,給我的高中同學打。現在我是他們裡面第一個結婚的,我當然要告訴他們。」

    蘇羽大驚失色,一把把手機奪了過來:「姐姐,你現在在韓國,這是國際漫遊!回來再打行麼?」

    陳好看看他,用力的點點頭:「對,行,但至少我要跟我同學報個信。我拿酒店的這個電話打,行麼?」

    蘇羽點點頭,看著陳好撲在電話上開始撥號,頗不耐煩地等了一會兒就大聲說:「小石!是我,陳好,我要結婚了……」這時候她的手先捂在嘴巴上似哭非哭發出嗚嗚的聲音,然後手放下來彎曲著僵硬的來回抖動,同時雙腳在地面上有節奏的快速擊打,並且從喉嚨裡面發出一種只有女人才能發出的高頻段振蕩聲波。

    Oops?蘇羽看的眼睛都直了,從來沒想過人類竟然還能做出這種表現來:奇妙而偉大的造物主啊,我衷心的佩服您!

    接下來陳好的電話一個接一個,不管接電話的是她的高中同學還是張璇等人,每個電話接通之後的表現基本上都要如此的表現一番,讓蘇羽對她的嗓子狀況深表擔心,主動地端過來一杯水讓陳好潤潤喉嚨。

    陳好也不客氣,接過來一飲而盡之後用手指勉強當作梳子攏攏剛才搖頭晃腦尖叫時候披下來的長髮,繼續按照本子上的電話號碼一個接一個的打,一個接一個的聊,然後為了結婚而尖叫。

    女人是天使,為了愛情寧可折斷雙翅,為了婚姻寧可墜落人間。

    蘇羽突然有些想笑,卻並不是笑她的癡顛,而是為了掩飾眼中的激動。

    女人都是感情動物。假如現在蘇羽返身告訴她三個字逗你玩,他相信自己很可能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蘇羽也曾經看過紅樓夢,知道女人終究是水做的,知道不管她們多麼堅固的心底多麼強硬的外表也總會有一泓清池藏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為了命運中的某個人而蕩起漣漪;這個穿白紗當新娘的夢想,不管一個女人多麼美,多麼醜,多麼的堅強,多麼的柔弱,都會為了在命運中的某一天實現它而不斷地前進。

    「你為這個婚禮準備了多長時間?」妹妹問。

    「四個多月。」哥哥說。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未婚妻準備了多長時間?或者類比一下,你猜猜我為了我的婚禮準備了多長時間?」妹妹問。

    「我不知道……」哥哥說。

    「你可以算一下,從我五歲開始一直到現在……」妹妹低聲說。

    蘇羽突然想起來以前他和毛毛聊天的時候,對於當初他因為準備了良久的婚禮因為非典而無盡推遲之後,陳好那沒有和他預料中相似的反應而感到奇怪的時候,毛毛所說的話。

    現在他終於想了起來,在出租車上,隨著司機恭喜聲而在陳好眼中滑落的那一絲傷感的芳華。

    蘇羽站在門外,背靠在緊閉的大門上隱隱約約還能聽到陳好那激動的叫聲,輕輕地拍了拍臉,然後轉身推門進去說:「好兒,回去之後讓毛毛去陪你挑婚紗好不好?反正徐瑩現在在上海也離得近,咱們再把她叫上行麼?」

    放下電話的陳好從床上跳了起來,光著腳跳到蘇羽面前,狠狠地抱著他親吻一下,然後衝出去挨家挨戶的敲門:「古力,給老娘滾起來!」

    古力不知道陳好吃了什麼藥,穿好衣服膽戰心驚的打開門看:「好姐姐,您怎麼連鞋都不穿就出來了?快進來,別著涼……」

    「我要結婚了。」陳好理也不理,很自豪的站在門口看著裡面驚慌失措的唐莉笑著說:「我要結婚了。這次回到南京,我和蘇羽就結婚。」

    住在對門的黃奕中聽到動靜走了出來,很疑惑的說:「你現在,不是已經結婚了麼?」

    陳好一旋身站在他的面前,惡狠狠的死盯著他,逼得小三兒連退兩步,然後上前指著他:「婚禮!我們還沒辦婚禮呢,自然不算結婚。」

    黃奕中膽戰心驚,孔傑接過話來說:「那你們,那紅本算什麼?」

    「那個只不過是合法做愛許可證。」陳好一臉的不屑一顧,轉過來接著教訓,「現在誰還在乎這個?無非就是走個形式,以後在酒店裡面住宿時候合法的省錢。」

    沒聽完,剛走出來的唐莉就又躲回屋裡,黃奕中目瞪口呆,孔傑東張西望,而古力興奮的抓耳撓腮。

    「耳朵裡塞著小喇叭,躲在被窩裡看漫畫,雖然我還在象牙塔,我多麼想一夜長大……」不知道唱著什麼歌,陳好轉個身跑回屋裡,繼續打電話。

    不過,從現在重新開始準備,差不多也要兩個月才能把該做的事情做完吧。陳好坐在船倉裡面重新投入到各種計算當中去,算計著請多少人,能來多少人,在哪裡辦婚禮,需要多少東西等等等等,表現得和當年那個花錢如洩洪的女人完全兩樣,讓蘇羽震驚之餘也暗自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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