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的故事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師徒
    面對蘇羽一波一波的進攻,芮乃偉的眉毛蹙在一起越來越緊湊,細細的手指放在棋盒中不斷的輕輕顫抖。

    這時候下邊的白棋被蘇羽壓迫的幾乎沒有什麼空間,隨著剛才黑棋輕輕碰在左下侵消白的模樣,芮乃偉左邊辛苦建立起來的一道鐵牆也就這麼煙消雲散了。看著大損的局面,她卻沒有任何想要認輸的念頭。如果說在韓國的日子教給她什麼,那就是永不放棄的精神,也是蘇羽在李昌鎬面前能夠反敗為勝的唯一的憑借。

    她的手抽出來托在下巴上手指輕輕敲著面頰,看著棋盤右邊的白陣,腦海中計算著推演著,眼睛不斷地掃著黑白交錯的中間,:如果能夠把右邊的勢力探出來,那麼中間的本錢也就夠厚了一些,能夠拼一下;如果能拿到中間的20目棋,那麼上邊也就自然而然變得堅實了,蘇羽在那裡的打入的黑棋就無疾而終了……她撓撓鼻子:蘇羽的確很強,能夠比我提前很多就看到了這邊的毛病,先一了過來,真不愧是被李世石稱作筆記本型蘇羽流的名人。

    不過既然叫做筆記本型,那麼蘇羽最大的長處就是計算精密判斷準確,最大的毛病就是子力分散脆弱。雖然說他把棋下在對手的弱點上,但是隨著比賽的進程,不可避免的自身就會出現薄弱環節,即便他每一手棋都能夠連在一起,也會有弱點。有的時候,僅僅是因為對手自己忙不過來而不能反擊。而當遇到李昌鎬那樣的穩紮穩打實力超卓的對手,蘇羽就曾在春蘭杯上吃了大虧。

    芮乃偉回想著這幾天一直在打的棋譜,看著棋盤上仔細地考慮要從哪裡下手的時候卻發現,蘇羽自身棋形上的毛病是不少,但是明顯有些脆弱的地方都是跟白棋的行動息息相關的,也就是說白棋不動他蘇羽也不動,只是老老實實的跟你搶地盤;但要是白棋動了他蘇羽就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些掣肘的東西讓你動彈不得,然後順便拉走一片白空。

    的確很討厭,李昌鎬沒騙人。芮乃偉體會到了在棋譜上不能感受的東西,悵然的歎了口氣,抓起棋子扔在棋盤上,認輸了。

    陳好看著對局畫面上顯示出芮乃偉認輸的消息,興奮的跳起來鼓掌,引來無數目光和竊竊私語:咱們陳大姐怎麼了?——你不知道?上次她輸給芮乃偉之後就一直心情鬱悶,現在韓國那邊傳過來消息說蘇大哥贏了人家了,高興唄——哎呀,這也行啊——安靜!

    陳好轉過頭看著身後這幫十幾歲的小傢伙,哼了一聲坐在出去的老聶位子上,點著其他的比賽室看著比賽。

    「常昊形勢不錯,濟公形勢不錯,古力就一般了,還有一戰。孔傑要輸?」陳好看著棋譜有些驚訝的看著形勢,有些驚訝的說。

    後面的小棋手們圍上來在陳好的身後七嘴八舌的說:「怎麼?孔傑大哥怎麼了?怎麼會輸呢?」

    陳好仔細地看著局面計算目數,揮揮手讓小朋友們安靜一點。

    突然冒出來幾個字:中午休息,下午1點繼續。陳好無奈的看看頭上的掛表站起身考慮去哪裡吃飯,一會兒要上飛機去日本參加富士通的第一輪順便大採購,飛機票訂的是下午1點半,不能耽誤時間。

    不過轉過來看到小棋手們的眼神,陳好笑了笑把電腦推過來說:「上邊每一盤棋的過程都有,點下面的比賽房間看就可以了。」說完在一溜感激的目光中翩然而去。

    孔傑的形勢的確不好,直接原因就是第51手出現了一個錯誤的判斷,誤把一處絕對後手棋當作了先手,在上邊的大轉換之後損進去了將近10目棋,還讓對手張栩連跳兩手搶先讓白棋進入中腹。

    坐在棋盤邊,孔傑砸麼砸麼嘴,有些不甘心的站起來向外面的餐廳走過去。但是在餐廳裡,他卻沒看到蘇羽。東張西望了一陣之後,他拉著王文達問:「蘇羽呢?他不是也來比賽了?怎麼沒看到人?」

    王文達端著飯聳聳肩說:「他的比賽結束了,據說上午快要封盤的時候芮乃偉認輸了,所以那小子就走了。」

    孔傑摸摸臉,想了想什麼,向櫃檯那邊走過去。後天還有富士通的第一輪比賽,這場完了就要立刻上飛機過去大阪的關西棋院。對了,自己的對手是誰?他從口袋裡掏出來一張被揉得發皺的對局安排表,看下去:是對日本的關山利道。

    沒聽說過,好像不是很有名,有時間不如想像怎麼對付張栩。孔傑隨便點了一點東西就端著盤子走到一張桌子邊上慢慢的咀嚼著。不過這好像太辣了一點,他勉強嚥下去一口之後小心地把辣醬慢慢的弄到碟子上。

    看著網上王文達大優而孔傑不利的消息,坐在家中的電腦前的老聶突然感覺到一絲疲憊:現在的天下,已經是這幫年輕人的了。

    翻看著去年自己在各項國際大賽上難以令人高興的戰績表,老聶輕輕搖搖頭起身坐在沙發上,疲憊的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還沒有比賽,只是多做了幾盤棋的研究就累成了這樣子,以後要是再參加各種國際大賽和循環圈比賽的話肯定會更加疲勞,到時候要比現在累得多。

    慢慢的,一個念頭從老聶的心底慢慢的浮上來並且清晰:有的時候,人不服老是不行的,畢竟自己也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自己的弟子們也這麼爭氣,心臟的問題現在又顯得有些嚴重了,有的時候放棄,也許不是一件壞事。

    想到這裡,老聶像是卸下了什麼包袱,輕鬆的站起身走到電話邊撥通了一個號碼:「老陳啊,我是聶衛平,有件事情想和你說。」

    這時候的陳好則裹著一件綠軍大衣坐在棋院門口的拉麵館大口大口的吃著拉麵,還要了一碟涼拌牛肉佐餐。很快,她吃完了面抹抹嘴巴付賬拎著小包走出麵館,打輛車坐上去:「先生,首都機場。」

    司機看看一身軍大的陳好不由得愣了一下:看看臉蛋上的東西手裡拎的channle,不像是個農村的老攤兒啊,怎麼穿這麼一身?但是臉上還是陪著笑:「去機場?接人還是怎麼?」

    陳好的小手從袖子裡面伸出來拿出一個小化妝鏡一邊看著臉上有沒有什麼東西順便補一下妝,笑笑說:「去日本。」

    司機繼續發愣:「去日本?去日本就穿這麼一身?」

    陳好看看身上的軍大,很奇怪:「這一身怎麼了?我覺得很暖和啊,這個時候日本超級冷,上次去穿得少差點把我凍死。所以呢,這次借了一身厚實禁穿的衣服。」

    司機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什麼都不明白,踩著油門慢慢的向機場開去。

    而和那個司機一樣的眼神看著陳好的,是第二天中午到達的蘇羽他們。站在機場的出口處,中國的孔傑古力常昊周鶴洋韓國的李昌鎬曹薰鉉睦鎮碩李世石一干人等一概躲得遠遠的看著被逛了一下午街依舊精力充沛的陳好拉著胳膊的蘇羽滿頭大汗躲避著人流的目光束帶來的壓力,不斷地打著哈哈:「呃,馬老師你看,今天天氣不錯,看看把咱們蘇羽熱的都成什麼樣子了,是不是日本這個時候容易四時不正?」

    馬曉春看著遠處蘇羽說:「那個是誰?呵呵,打扮得很有意思啊,他們是哪國人?你們見過他們麼?」

    沒有。所有人一起搖頭:「馬老師,曹老師,咱們出來一次不容易,您看是不是去日本館子吃吃生魚片什麼的?」

    馬曉春很嚴肅地說:「去吃壽司什麼的沒問題,但是生魚片不要多吃,有寄生蟲,吃多了蟲子爬到你的腦子裡,到時候可就麻煩了。」(——作者按:這個是真的,生魚片不經過嚴格低溫或高溫處理,往往帶有寄生蟲,吃多了會得廣州線蟲病,那蟲子吃大腦從而造成腦組織破壞。現在知道為什麼日本瘋子多了?)

    眾人齊刷刷被嚇了一跳:「真的?馬老師您別為了省頓飯錢就這麼說啊,怪嚇人的,以後我們弄得也不敢吃了。」

    馬曉春看到接待人員舉的歡迎中國棋手的大牌子之後帶隊走過去,讓大家把行李遞給他們上大客車。一個戴著大使館工作證的人清點一下人數對照著花名冊看看問:「請問,蘇羽名人和陳好六段在哪裡?」

    沒人說話,小伙子正要問第二遍的時候,一個軍大衣姑娘跳了上來問:「這個,是接中國棋手的車麼?」司機點點頭說:「您是哪位?」

    那軍大衣笑著往身後招招手:「我是陳好,後面的那個是蘇羽。」司機一臉的疑惑看著她,看看使館的小伙子。

    小伙子去年就在這裡接待,認得蘇羽,笑了笑請他們上來之後低聲對馬曉春說:「馬老師,我明白了。」

    馬曉春一臉的高深莫測:「真的明白了?」

    「德式皮靴加綠軍大衣。高,實在是高。」小伙子坐在前面盡量的擋著身後的陳好,苦著臉對他,「聶老師怎沒來?一會兒這輛車是要直接拉到富士酒店參加歡迎午宴的,但是陳六段這一身也實在是……」

    馬曉春一臉的滿不在乎:「跟你說陳好可不是跟我們一起來的,她昨天下午一點多從北京飛過來的,你以為這麼24小時她就這麼老實的呆著?」

    小伙子愣了一下,看看手裡的名單說:「可上面說的是……」

    「別管上面的時間表,反正她已經到了,而且到時候不會說給你丟人就是了。」馬曉春輕輕閉上眼睛休息一下,「老聶要晚一點到,他要跟他徒弟比賽,自然要準備的專心一點隆重一點。」

    在酒店裡當陳好脫掉外套的時候,所有人都震驚於陳好那清雅的魅力和一身只配她穿的優雅的服裝。

    馬曉春拍拍那個看傻了的工作人員:「看人,不是只看外表的,要看看內涵。看到了麼?中午的時候原來你沒明白,白折騰了。」

    第二天上午十點鐘,在關西棋院的對局室裡,16張棋盤整齊的排開,32位棋手坐在棋盤邊靜靜的等待著今天對局的到來。

    隨著裁判長石井芳夫九段宣佈比賽開始,安靜被打破,閃光燈和抓出棋子猜先的聲音頓時交織成一片。

    蘇羽恭恭敬敬的彎下腰請坐在自己對面的聶衛平抓子,自己從棋盒中拿出了一子。

    看到結果之後,蘇羽收好棋子把白子放在自己手邊,把黑子放在老聶手邊,再一次彎下腰請他落子。

    老聶沒有客氣,拿出一枚黑子緩緩地拍在右上角星上。

    作為網絡直播的主持人,徐瑩既要負責傳達研究室的意見,也要注意回答網友們的問題,而且要做很多的說明工作。這時候她就正在網上說:「聶衛平對蘇羽的這盤棋,應該講,是有很多意義的。第一,這是一場師徒間的較量,也許在聶老師看來,這場比賽是作為蘇羽的出師考核應該更合適;其次,是我們看來,這是新老交替的一盤棋。說實話現在聶老師在中國的圍棋地位完全是一個神話,儘管後來有了馬曉春,有了俞斌,有了常昊,但是說起圍棋,還是只有棋聖聶衛平。而今天的這盤棋,因為種種原因很可能就是老聶最後一次出現在國際賽場上了。他的對手,正好是近來發展勢頭最猛烈的,也是他的弟子的蘇羽。不知道這是不是在傳遞著交接棒,是不是天意使然,只有一件事情能肯定的就是今天的比賽,如果蘇羽勝利的話,那麼聶老師在國際舞台上的表演,也就此結束了。不過我們還有常昊,周鶴洋,孔傑,蘇羽,王文達這些還很年輕還很有潛力的年輕人。中國圍棋很有希望。」

    蘇羽不明白為什麼老聶在昨天晚上一下飛機就說要在這場比賽結束後宣佈將要退出國際賽場,以後只參加國內比賽。他真的不明白,年紀還不到50歲的老師為什麼要退出這一片領域。

    不僅僅是他,常昊周鶴洋孔傑古力他們聽到這個事情也是一片茫然:在他們的心目中,老聶是一桿大旗,不管他們在哪裡衝鋒陷陣,只要回頭能看到那大旗依舊迎風招展就會安心。

    但是現在,那桿大旗倒了。

    前五十手天下無敵的老聶在對局中也的確顯示了他與眾不同的功底,以完美的佈局讓蘇羽在棋盤上處處受制十分被動,右邊的開拆被老聶三兩下打回原形狼狽的二路連回,眼睜睜的看著右邊一條宏偉的黑棋大模樣把右下白棋壓在鐵壁之下動彈不得。

    蘇羽沒有時間考慮其他問題,完全集中了注意力在棋盤上,仔細地看著:下邊是白棋固有的陣地,雖說看上去還是比較稀鬆,但是一旦黑棋打進來吃苦頭那是肯定的,所以老聶看都不看下邊一眼,搞了幾下之後留足味道就跑去左上發展無憂角。

    現在就看誰先搶到在左邊拆出的先手了。蘇羽看著右邊和右上連成一片,卻也不是很擔心那裡的模樣,至少上邊的幾枚白子活動開了,需要的話能有相當的效果。

    現在的問題主要是蘇羽實在是難以找到老聶棋盤上能夠好好利用的缺點,也就是說老聶的棋現在基本上是鐵板一塊。

    這不可能!要不就是自己眼花,要不就是老聶的佈局天下第一已臻化境。蘇羽覺得後面的解釋比較好,就接受了,而且滿心的羞愧:自己的老師這麼厲害,自己的佈局卻連他老人家一成的功力都沒學到……

    但是老聶的確有點老了,當蘇羽從左邊拉出來的幾個子被打擊的退無可退的時候,老聶又出勺子了,單官一併直接放了蘇羽一條生路。

    等到中午休息之後,老聶雖然稍微緩過來點精神但是也不能阻擋他連發惡手:先是在活動下邊味道的時候無緣無故送吃一子,然後進入中腹的一連串絞殺當中走錯看錯,被蘇羽斷吃兩子之後盤面已經相差了15目,還有兩塊大棋沒有活幹淨。

    老聶輕輕的笑了起來,手中的扇子緩緩地敲著棋盤搖著頭,像是看到了什麼很有意思的東西。

    蘇羽有些不解的看著笑盈盈的老聶,困惑的撓了撓頭。

    老聶手放在計時鐘上按了一下,笑呵呵的說:「好小子,下得不錯。我輸了。」

    蘇羽想笑,卻笑不出來。

    古力,周鶴洋,王文達,常昊,孔傑,馬曉春,俞斌都站在了老聶的身後,突然輕輕的鼓起了掌,彷彿一出經典的劇目正在落下大幕。

    老聶站起身笑著搖搖頭,慢慢走出了對局室,在所有人的掌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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