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小石頭曲子也奏響開來。待劉茵吟哦完畢,他跟著吟誦:「拔山力盡霸圖隳,倚劍空歌不逝騅。明月滿營天似水,那堪回首別虞姬!」蒼渾的嗓聲,蘊勁而出,徹耳透心,一股悲意不知不覺漫溢開來。
二人一曲一舞,值此一瞬,當真配合得完美無雙。
聞著悠揚哀怨,惆悵悲愴的樂聲,看著那曾撓摩地,扶旋猗那的漫眼白影。眾人腦海裡不由浮起那兵散月明清,風急旌旗亂,刁斗三更,泣聽楚歌聲。玉帳魂驚,淚盈盈。恨花無主,凝愁緒,揮雪刃,玉香殉的淒楚場景。
劉茵翹袖折腰,再次低吟:「垓下將軍夜枕戈,半夜忽然聞楚歌。詞酸調苦不可聽,拔山力盡將如何。將軍夜起帳前舞,八千兒郎淚如雨。臨行馬上復何言,虞兮虞兮奈何汝!」
舞悲曲淒,引得眾人掩面低泣。
心境癡迷余,小石頭眼簾入處,只見潔白舞衣,長寬袖舞,玉纓瑤璫,珠靴輕踏,翠帶飄舞裡,艷姿絕世,容貌無雙,不是冰清尚有何人?
不覺唱道:「問你可知否?你追我逐去將河山改!聚了百般怨,令到深心難載。恨有幾多種,你爭我奪那恩情不再。夢要幾番追,竟需要斷愛。獨霸高處心中可有感慨?在你心裡,是否空虛難奈?夢裡幾番哀,歎惜痛恨你身沉苦海。夢裡幾番怨,惋惜失去熱愛……」這首樂曲原是一名俗世女子在痛別唐太宗李世民時所唱,歌詞哀感頑艷,令人惆悵椎心。
時下一唱,眾人更覺心酸。忽然,劉茵輕步徊舞,身姿漸停,便在這時節,猛地一個回裾轉袖,如醉傾倒,翹袖斜曳如雲出岫。至此,整套舞蹈也是戛然而止。
仁秀帝等人看得是目眩神馳,聽得是心曠神怡,剎那間,驚訝、激動、惆悵、惋惜……諸般情緒不一而足,久久無語。皇后更是潸潸淚下,慟懷已極。直是過了良久,仁秀帝首先撫掌喝彩,繼而掌聲從零落到轟響。週遭太監宮女也是情不自禁地大聲拍手。可惜宮規森嚴,他們不敢高聲喊好,只能以掌聲表達心中的歡喜。
仁秀帝擊節讚歎:「好、好、好啊……留蘭郡主的舞蹈非但大得神韻,更把那虞美人的悲婉之形表現得淋漓盡致,可謂大周舞仙!」劉茵叩首道:「多謝皇上姐夫賜名!」仁秀帝一愣,隨即失笑,「機靈鬼,果然會趁隙覷暇!呵呵……」笑了須臾,又道:「留蘭郡主的楚舞能達如此柔美意境,大半離不開趙愛卿的配樂。趙愛卿的琴曲,悠揚婉轉,淒楚悲愴,令人聞之心糾,肝腸寸斷,實有繚梁三日之韻!可謂大周樂仙!」
小石頭也叩首道:「微臣謝皇上賜名!」
仁秀帝大笑道:「你們二人倒真是一對!哈哈……」
這話一說,大伙盡皆笑起。即便太監宮女也是忍俊不禁。小石頭心凜不敢答話,劉茵卻是羞紅雙耳,側眼偷覷小石頭的反應。待見他神色如常,只是垂首,止不住芳心幽怨,暗自懣恨。
皇后忽道:「皇上,趙卿家的樂曲和小妹的舞蹈,實為我大周的國粹,您看是否收錄進樂府。讓它們以傳後世,光耀千古。」
仁秀帝撫手笑道:「妙,妙啊!皇后此言對極,若真是如此,可謂本朝幸事。俟那日,四國會盟,便教趙卿家和留蘭郡主獻上歌舞,讓那唐皇瞧瞧,可教他知曉,如論雅事,我大周可不遜他南唐半點!呵呵……」
「皇上聖明!」皇后及時送上高帽。仁秀帝愈發高興,笑得也愈加大聲。
辭別仁秀帝,小石頭與鄭恩雙雙走出周宮。至於留蘭郡主自被皇后留在宮中小住幾日。二人到了宮門,鄭恩道:「兄弟,無論你姓趙或姓石,反正你總是大哥的小兄弟!有些事,你別放在心上,大哥知道你有苦衷!」
小石頭胸中一熱,道:「大哥,多謝!」
鄭恩笑道:「一世人,兩兄弟說甚謝不謝的?哈哈……好了!大哥要回軍營,改日到你府上來混酒喝!」
小石頭笑道:「大哥能來,小弟歡喜不禁。」他想起當日鄭恩營中的酒窖,止不住地失笑。
「哈哈……好,你說的!」
「不錯,那小弟就延頸鶴望了!」
「好!哈哈……兄弟,告辭了!」
「大哥順風!」
告別鄭恩,行至大道,又遇宋仁等人。他們見到小石頭無恙,人人如釋重負,盡露笑容。當下擁著他逕回王府。
到了王府見過王妃,順便匯報了今日發生的一切。王妃聞言蹙眉,小石頭發生之事實在太過駭異,即便是她也難以籌思對策。但若是放任,又不知是禍是福,當下命丫鬟喚來奚方一同商議。
待奚方到了,小石頭再次複述一遍。等他說完,奚方逕自飲茶,不發一語。一時屋裡萬分靜寂。王妃首先開口:「巖兒,沒想此趟你的絕世醫術到是幫了大忙。若非這樣,怕是仁秀帝當場就會翻臉。」
奚方放下茶盞,肅容道:「王妃說得不錯,仁秀帝此人抱負奇大,能為傷藥一事,暫饒世子,並許之為臂助,可見此人胸襟與眼光也非同一般。只是如此一來,世子再想執掌軍權,未免難上加難。只怕仁秀帝在世一日,世子就將閒置一日。」
小石頭一愣,問道:「奚先生,此言何解?」
奚方微笑道:「世子你想,秦軍自有了你配製的傷藥。合津一戰,他們傷敵七萬,自損兩千。如此輝煌戰果,古今罕有。稷山之戰若非周漢合擊,而且秦軍當場死亡的也多,戰後,傷了得秦軍只須用傷藥一治,豈非又是生龍活虎?是以,世子所煉的傷藥,既是當兵者的福音,又是帝皇們的噩夢。仁秀帝此刻既想利用你煉丹,又不想讓你的傷藥用到勇猛的震北軍頭上。二十萬震北軍本就如狼似虎,被宇內四國許為天下第一軍,若非限於人數過少,死一人便少一人。大周以此一統天下都不無可能。你說,仁秀帝會再讓你領軍麼?」
「這……」聽完奚方一番剖析,小石頭深以為恥,心想自己怎地總是好心辦壞事?神色間很是窘迫。
王妃道:「奚先生,看你神色淡然,似乎胸有成竹,想來必有法子破解眼下困境。」
奚方道:「稟王妃,奚某思來想去,法子也非全無,只是需要世子委屈一下。」
小石頭忙道:「奚先生,只要能光大門楣,弟子無所不願!」
奚方笑道:「世子有此決心,那便全無可慮了!呵呵……」笑了須臾,又道:「王妃,世子能有此念,實乃王妃之幸,王爺之福!奚某先行恭喜!」
王妃欣慰地望著小石頭,笑道:「奚先生過獎了,說來俱是先生教導有方!」她聞聽兒子在學歧黃的同時,其實已經修煉武技,而且師傅還是崑崙派的大長老元虛真人。這樣的消息,讓她很是高興。心想,儘管家傳武技是日月刃法,但兒子能學得更高一籌的崑崙武學,就算放棄家傳武學,那也不是大不了得事。欣喜之餘,對小石頭起初沒老實交代,也不再悶氣,反覺這是他成熟的表現。
奚方突道:「留蘭郡主倒是一大關鍵。」俟小石頭與王妃均向他看去,迅即笑道:「留蘭郡主的身份可是非同小可啊!世子若能和她接近或是娶她回家,可比本朝的公主尚要有利得多。」
小石頭知曉古代有政治婚姻,可萬萬沒料到,自己竟會遇到,一時怔忡。王妃倒是笑起:「不錯、不錯,兒啊!奚先生說得不錯。你以後可要和那留蘭郡主多多接近。」
奚方又道:「適才聽世子所說,留蘭郡主對世子未始沒有慕意,若能和劉家結成姻親,二十萬震北軍那是無論如何都逃不出世子的掌心。不過,世子尚須記住,仁秀帝的病患,切不可立時治癒。若有靈丹教他既免了咳嗽,卻又並未根治,那便大大的妙矣!」
二人看著小石頭,瞧他垂首不語,以為是在思慮其中的難度。
殊不知,小石頭肚內暗罵,什麼先生啊?居然出這樣的餿主意。簡直是要讓自己賣身麼!但那所謂的治咳靈丹,大師傅留我的藥囊裡倒有不少,俟時,可取來騙騙仁秀帝。又想,只是為了光大趙家,以致眼睜睜瞧著一人遭受病魔纏身,而束手旁觀,未免顯得殘酷。
可惜他思來想去,委實也想不出比奚方更好的法子。無奈而暗忖:罷了,罷了,我先暫時應允,待回房後,立時傳訊於糊塗二老,要他們快些把真趙巖找來,否則,這假作真的生活,非把我逼瘋了不可。如是一想,即低聲道:「先生所說的靈丹,弟子這裡倒有。只是留蘭郡主一事,弟子惟有竭力而行,不過倘有異變,卻也無法!」
奚方道:「不會、不會……依奚某看,留蘭郡主實已被世子丰采所迷,若世子再慇勤一點,留蘭郡主絕對脫不出世子的手心。呵呵……」這話也就他能說,王妃只能瞇起眼笑著。看著兒子一天天成熟,此刻又要展開追女大計,對於做娘的她,當真比什麼都開心。
小石頭再次唾棄,暗道,你有經驗,還說實已被我所迷。既然這麼大的經驗,怎不見你有老婆?呸……不提他不喜不樂,惱火異常。王妃與奚方偏是高興得很。當下又吩咐了許多事,奚方又說了甚多以後要留心的地方。小石頭無奈,在那唯唯諾諾。好不易等他們說完,登即起身告辭。
得了二人的面授機宜,小石頭回到見山樓。卻見糊塗二老和宋仁等均在樓下廳堂坐著。堪堪進門,胡長老迎將上來,謔笑道:「世子殿下萬安!」小石頭苦笑著:「胡長老也來尋我開心!」瞧著滑稽,眾人笑起。
胡長老嘻嘻笑著:「聖宗,屬下此趟出門,收穫不淺啊!」言談間煞是詭秘,顯是頗有成就。
小石頭走至主位坐下,淡淡地道:「說來聽聽!」想起因自己故,以致趙家掌軍一事又生波瀾,難免心懷歉疚,再者奚方的一番囑咐,更教他懨懨無力。是以,固是胡長老嘻皮笑顏,一幅表功的模樣,也沒引起多大興趣。
胡長老磔磔怪笑數聲,雙掌輕輕一拍,道:「天王,你們可以出來了。」話音甫落,只見三人從主位後的屏風背面走將出來。小石頭側目一瞥,錯愕難當。這三人竟是神目天王和冰清,另一男子卻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天羅侍衛長楊修清。
神目等一出來便向小石頭抱拳道:「屬下神目(楊修清)見過聖宗!」冰清是女子,襝衽一禮,柔柔地道:「廣智天王之女冰清見過聖宗!」小石頭愣了半晌,忙道:「哎呀,你們太多禮了,不敢當,不敢當……」說著,急忙起身,做了個略扶神目和楊修清的動作,接著走至冰清面前,低聲問道:「你爹爹呢?」
胡長老又是磔磔怪笑,適才見小石頭有氣無力,他根本不以為意。心下曉得,只須冰清出來,決計能讓他興奮地跳起來。如今雖沒預想中的那樣,但也差不離。他一笑,神目朝他瞪瞪眼,意思你這老頭,添什麼亂啊?
陡見冰清,確教小石頭愉悅無比。問話時,無意識地握住冰清的纖手。冰清酡色罩面,羞不可言。在旁眾人多是她長輩,即便宋仁等也是熟人,時下陡被小石頭如此,任她素來澹然雍雅,也不免窘迫。微微抽手,輕聲道:「爹爹沒來!」
「哦!」聞得廣智沒來,不禁如釋重負。
摩天諸天王裡,多聞雖然陰鷙,待他尚算不錯;神目不苟言笑,可對他也很尊敬;廣智不然,那會慘遭囚禁,實地裡皆是他主謀,何況其人足智多謀,算無遺策,又是冰清的爹爹,對於小石頭來說,當真是又懼又憚,壓根不敢慢怠。
冰清秀眸狠瞪,小石頭初覺詫異,待見自己雙手握處,終感不妥。急忙鬆開她的柔荑,訕笑道:「坐、坐、坐……天王、楊侍衛長,還有冰清,你們坐呀!」說話間,腦子裡始終回憶著剛才的軟滑柔膩。心想,假如能一輩子這麼握著,那該多好!
思忖裡,又往冰清望去,那嬌好完美的側面,當真讓他甘願自陷。再留意另一面,雖然依舊是醜陋不堪,但在他眼裡,卻是一件完美藝術品的小小瑕疵,顯得那麼真實,那麼貼近。又想,倘若冰清沒有這半面疤痕,我還有勇氣與她講話麼?
眼見小石頭待人接物,迥非往日木衲,神目欣喜不已。尋思著,聖教幸甚,聖宗終於開竅了。與楊修清相視一笑,雙雙落坐。
待眾人坐畢,小石頭原想喚丫鬟上茶,胡長老阻止,說道已上過。
遊目四顧,果然每人案上均有茶盞。當下笑笑,心想,原來他們早就來了。神目忽道:「聖宗,屬下聞這幾位小兄弟所說,日間那無極島總管隗斗又來追殺聖宗,有沒這回事?」
見眾人都朝自己望來,其間眸光尤以冰清最為濃情,小石頭心中一甜,淡然道:「也沒什麼,只是隗先生非要我說出一式指法的由來。其實,那式指法由何而來,我又是如何學會的,直到現下,自己都沒搞懂,又怎生回應他?」
瞧著神目仍有追問跡象,索性把當日二皇子府的異遇以及林中遭劫,自己如何無意識地使將出破天一指的諸多事,一五一十說將出來。心想,這些人皆是江湖老前輩,與其自己思之不通,毋寧教他們傷傷腦筋。只是在敘述二皇子府時,其中和雷倩的殊多親密之語和舉止,自然略之又略。那會他記憶未復,反應遲鈍,雷倩很多暗示,也沒領會。可如今想想,卻是有所明白。而今冰清在座,即便再是淳樸,然女子善妒,他也是瞭解得。
待他說完,神目尚未有表示,胡長老拍幾而恚,咬牙切齒道:「無極賊子實在大膽,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追纏本教聖宗,簡直不把我聖教放在眼裡!」宋仁等均是當事人,深有體會,當下出聲附和,一時間怒斥四起。
神目擺手,待他們靜下,說道:「依本座思慮,隗斗此舉有兩大目的。一來是追查破天神指的來歷;二來是想禁錮聖宗,讓本教折翼。不過也難怪他總是追殺聖宗,想來聖宗自下摩天峰,對《不死修羅神罡》的修煉必定不勤。否則,只須聖宗有六層神罡便能與他頡頏,至七層定可穩操勝券。」說至後頭,望著小石頭,意詢是否如此?
小石頭臉一熱,確如他所說。自在黑獄蒙沖虛子傳授《龍行八法》,便始終靠這門功夫抵禦強敵。至於《不死修羅神罡》別說修煉,若非幽谷鍛冶元神,搜出深處記憶,固是口訣幾乎都要忘了。眼看他神色訕訕,神目知一語中的。道:「聖宗,屬下想與你切磋一番,瞭解聖宗的練功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