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渾渾噩噩地跟著,壓根不知為何要去高廣大營。到得大營,徐旭近前通報,說有要事稟告。不多時,高廣召見。徐旭拖著小石頭一起進入。營內景象依如舊樣,只是周圍的將軍們似乎少了幾位。高廣見他們進來,問道:「徐旭有何急事要說?」
徐旭不答,對小石頭道:「兄弟,你的藥呢?」小石頭茫然遞去。徐旭接過,隨後從懷裡突然掏出一把寒光閃耀的匕首。與此同時,高廣周圍的將軍們大驚失色,齊齊大叫:「徐旭,你敢?」有的抽出佩劍,有的攔在高廣身前,有的大踏步上前,便想與徐旭搏鬥。
高廣喝道:「住手!」聲如炸雷,嗡嗡直響。掀得大帳幔簾都飄將起來。
眾將愕然,俱僵身不動,只是全望著徐旭,怕他有甚異舉。
高廣面不改色,大眼圓睜,炯炯精光緩緩掠過眾人的面龐,最後留在徐旭身上,沉聲道:「徐旭,你這是何意?」
徐旭一笑,拉去上身衣甲,露出大半胸膛,隨用匕首,在上面來回劃了一道深深的痕跡。從皮開肉綻看,這一劃毫無留手。接著扔匕首於地,並用小石頭給他的止血散,倒些在傷口上。剎那,原本泊泊流出的鮮血,瞬時凝結。
帳內之人,除小石頭隱知其意外,餘人皆詫。但見他自劃胸膛,又自療傷口,在此過程中,眉頭未皺一下,眼睛未閃一瞬。心下倒也佩服。
徐旭就這麼不發一語地挺立如故。高廣也不問,逕直望著,似在等他自述因由。其餘將領,卻難以忍耐,一個個搔首詫愕,不知徐旭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均感今日之事,當真詭譎難猜。
過半晌,徐旭伸手撫去胸前疤痕。先是納頭三拜,接著站起,拉開衣襟,大聲道:「大帥,請看!」
帳內諸人凝神細視,其中一位將軍親自上前,仔細端詳。過良久,那將軍驚歎出聲:「啊!傷口沒了?疤痕也沒了?簡直像沒傷過一樣!」
直到此時,徐旭方道:「大帥,這就是屬下想要稟報的事。這止血散是石兄弟的家傳靈藥,他有配方,卻無藥材。是而,屬下斗膽,用此實驗,讓大帥曉得,我大秦軍營裡倘若有此聖藥,軍力等如平增三倍。至於無畏的士氣,更不用談了。保證人人拚命,個個效死。」
他的聲音依舊如雷貫響,但時聞絕佳訊息,眾人卻未感不適,反覺人心振奮,士氣高昂。
高廣環顧眾將,捋鬚微笑道:「說得不錯,若真能如此,徐旭當為首功。諸位意下如何?」帳中諸將皆露笑容,頷首不已。
接著,高廣又笑著對徐旭道:「你的發現,有大功;石頭的藥散配方,也有大功;可你的薦藥之法,有些欠妥,所以功過相抵。但以刀劃胸的勇氣,本帥卻深為佩服。徐旭……」
「在!」
「從即日起,你便是本帥親衛營的裨將!」
「啊?謝大帥恩典!」徐旭欣喜若狂地道。裨將雖為大秦軍職的最低將銜,但百姓出身的徐旭想要升至此職,若非有天大功勞,怕是這生休想。不料,今日單憑薦藥之功,即登此職,一時殊難相信,也讓他歡喜地幾欲昏去。
眾將上前賀喜,徐旭也抱拳謙禮。
高廣又道:「石頭有技藝在身,若再在親衛營,未免不合。本帥思慮,就讓他到輜重營任護衛隊長之職,順便為全營將士煉製止血散。諸將,你們看如何?」
眾將齊道:「大帥英明,理當如此!」
高廣大笑,須臾,道:「石頭,你任隊長的職責,知道了吧?」
小石頭道:「知道了,就是為全軍將士煉製藥物。」
「嗯!不錯!但你記得也要多培訓幾名助手,單人之力,畢竟不及。」高廣囑咐著。
「是!」小石頭大聲應承。心想,剛出幽谷便得了個與醫有關職務,看來,自己與歧黃倒是大有緣分。
如此,小石頭在大秦軍裡開始了醫官生涯。每日除了指揮幾個士兵,搬運藥材,便是躲在營裡煉製藥散。他有改變物質的真元力,又有十數日的煉丹經驗。再加渾元戒裡,元虛真人留下的藥經醫典。這麼前後對照,加以參悟,小小的止血散煉起來,壓根不費工夫。
同時,也為他日後煉製更好的丹丸,打下了基礎。須知,儘管他曾煉出上品仙丹,然那是在化虹丹的基礎上加以精冶。此刻,由藥材始,全然是白手原料,想要煉出精製丹丸,卻非他之所能。
這日一早,天剛微露曙光。營中鼓聲大響,號角連鳴。
小石頭一驚,以為敵人進攻,翻身坐起,惶惶張張穿好衣甲,奔出帳外。至於小狻猊,懶惰得很,還躲在被褥裡睡著大覺。卻見徐旭恰好經過,一把拖住,問道:「徐大哥,是敵人進攻麼?」一邊說,一邊跟著向前奔跑。
徐旭笑道:「那裡有敵人進攻,呵呵……只怪我沒說清楚,咱們這軍營,雖不打仗,但每月必有幾日大練武,卻是少不了得。」他自做了裨將,對小石頭當真是感激由衷,時常會偷些酒食來二人共吃。畢竟他是將,小石頭只是兵,飯菜供應大不一樣。
「哦!」小石頭恍然,二人急急地往校場趕去。
到了校場,人已極多。徐旭領著眾人排在後面。前方一面黑紅色大旗,繡著「高」字。
小石頭心道,看來,他們這一排,均是高廣的親衛。他不知自己該到何處,當下也跟在後面。過片刻,有一小校策馬奔來,手中執著一面大旗,旗子與「高」字大旗一比略小,上面赫然是個「胡」字。到了近前,小校把「胡」字大旗猛地一插,置在「高」字大旗的旁邊。
又過會兒,幾日前想要審問小石頭的胡塍,大步而來,往隊列前一站,喝道:「大帥親衛營出列!」
緊接著,穿紅色兵甲的士兵,紛紛出列。其中,就有徐旭一隊。小石頭既不知番號,又不懂怎生操練,心下想著,反正跟著徐旭總沒錯。是以,他人如何,他也如何,學得絲毫不差。
胡塍道:「大帥親衛營的眾兄弟聽著,今日操練,與往日不同。稍後,本將軍將帶著你們與熊軀營做對抗訓練。所以,你們可得打起精神來。萬一輸了,哼哼……」說著,森寒的目光,掃過整個大帥親衛營。即便站於後面的小石頭,也微有察覺。
過半晌,胡塍又道:「那位穿輜重營軍服的兄弟,請出列!」
知道說得就是自己,小石頭退出隊列,站在外面。
適才人數眾多,小石頭面貌,胡塍也沒看清。此刻見是他,不禁一愣。當日大帥營裡,傷藥的療效,他也親眼目睹,心下甚是佩服能煉製出來的小石頭。更在背後,譽他為大秦軍士的保護神。當下微微一笑,說道:「原是石醫官,你們輜重營不需要訓練。你先站到一旁。」
小石頭聽話地站得遠遠,退至另外一隊。猛聽有人道:「喂,兄弟,坐下來再看!」小石頭一愣,回頭看,卻見其他營的士兵,已然排排坐,蹲在地上。當下也坐了下去。
這時,胡塍大聲喊道:「親衛營,整隊!」喊聲甫畢,五千紅甲士兵,頓時穿來穿去,如花蝶繞舞,僅片刻,已排好陣形。
又是片刻,但見一隊隊人如長蛇一樣,徐徐而出。僅是眨眼工夫,校場裡已沒多少人。
如此坐了半天,日光開始西斜,出外的士兵,還未回來。剩下的人均在竊竊私語,討論著今日之事彷彿有些詭異。而小狻猊也醒來,自行尋到了小石頭,又藏在他懷裡,做起了春秋大夢。
這會,忽然一人馳馬而來。小石頭一望,真是冤家路窄,此人不是他人,正是那日說要斬了自己的王參將。當下惶惶,想往人群裡躲進去。可那王參將眼神倒利,一眼便望著,朝他冷笑下,到了近前,大聲道:「弟兄們,你們將作為本次戰役的輜重隊,隨著本將軍押送糧草。聽見沒?」
原本坐著的士兵,站將起來,很是興奮地喊道:「聽見!」心下皆想,原來今日操練是假,實地裡卻是進襲漢軍。又聞王參將道:「車輛輜重,早已備好,歇息半天後,再出發!」
「咋!」一眾士兵,人人興奮,個個摩拳擦掌。要知道,大秦軍規,向以軍功封爵。如非這樣,江湖人出身的雷嘯岳何以能有資格,得授天策大將軍銜。今日,突然進攻漢軍,且領軍的又是大秦名將高廣,那自是無有輸的道理。餘下的,只是考慮該如何搶功,如何殺敵,又如何封官加爵。
故而,這當口的士兵,不像是要即將趕赴沙場,而像是趕集一般。
小石頭驚詫莫名,尋思著,古人確實與現代人不同。現代人聞著打仗,那是駭出心底,無非就高唱幾句和平而已。而古人偏是雀躍歡騰,彷彿站在面前的不是軍隊,只是活著的軍功和官帽。
至半夜,輜重隊裝備好一切,開始出發。再看那王參將全身著鎧,胯下一匹白馬,手提一根爛銀槍。看來,倒也威風。小石頭混在人群裡,手裡拿著長戟,默默地跟著。心下卻想,此次戰役,也不知勝負如何?倘然大秦勝了,那我無疑沒事,萬一輸了,只怕我就算留在了輜重隊,也難保能無恙而歸。
思來想去,不免忐忑,腳步愈加放緩,落在輜重隊的最後面。他如斯害怕,心裡偏生還在辯護著,我是一個現代人,尤其還是一個異時空的現代人,他們的戰爭,可不干我事。能避則避,能閃則閃,反正保得性命,就是一樁大幸事。
自戰役打響的幾日以來,輜重隊是半點生意也沒有。囿於漢軍壓根未有提防,秦軍攻勢又是迅猛激烈。是故,一開始,漢軍便丟盔棄甲,落荒而逃,棄下輜重無數。秦軍前鋒以戰養戰,不用等待後方輜重,行動更加迅捷絕倫,如狂風席捲,蕩掃天下。
漢軍是望風而遁,縱是黃河天塹,也沒守著幾日,就丟了。
一路攻到稷山,這是秦漢十五前的邊界。倘非當年漢將索飛,秦軍勢必早已攻破漢都太原。而大秦那會若沒有高廣,漢軍不定也能繼續推進,直下長安。
至稷山,秦軍終於停下進攻的步伐;漢軍敗兵也開始收攏,據說漢大將索飛已封漢皇詔書,趕到稷山,任大漢鎮西大元帥。面對強敵索飛,高廣不敢貿然,當下紮營駐軍,把個稷山圍得密密實實,就等索飛孤注一擲,與他約定時日,在城外決戰。
如此一圍,半月過去。索飛始終沒甚異動,高廣耐性也足,敵不動,他不動。兩軍便這麼在稷山僵持住了。
在營裡,小石頭聽人說,原來此場戰役,乃是秦皇蓄謀已久的事。秦皇弱冠登基,至今雄主四十年。平生願望,就是一統天下。南方大唐地域寬廣,江河眾多,暫且不說;然東方二國,周和漢,他們唇齒相依,互幫互助,一方有難,另一方必然出兵援助。是而,大秦雖然勢力雄厚,但想一統天下,同時應對兩國,卻是難矣。
不曾想,老天襄助。前些日,周皇駕崩,大周名將震北王趙烈又歿於北疆,皇太子雖然及時登位,但下面那些兄弟們卻是覬覦正熾。若此刻以迅雷之速攻襲大漢,周國必無暇出兵。趁此良機,若能盡取大漢,再順勢滅了大周,那大秦一統之勢,將如山河崩瀉,無人可擋。
聽了這些,小石頭暗自嗤鼻,心道,不就是兵戈擾攘,圖謀它國麼?仗著自己比人家力大,比人家人多,就想著法兒地欺負人家。此種行徑,與強盜何異?又想,反正我是既不殺人,也不被人殺。就管我的輜重車好了。
這段時日,若非因止血散特效,而大秦軍中又迫切需要,王參將早已尋著他茬子,除了他。只是見他實在舒服透頂,於是命他閒時推車,忙時煉藥,半刻空暇也不給。想要懲罰他當日,害得自己掉落下馬的恥辱。
怎料,小石頭本就力大,何況內家真息自衍化成了太素能量後,當真是隨心所欲。別說推輛車,即便要他推塊無輪的石頭,都能輕輕鬆鬆地應付。而且他自始至終警飭謹慎,生怕被那王參將尋著其它茬子懲治自己,一時倒也相安無事。
況且,有時推車,遇到過不去的坎子,輜重營的兄弟均會喚小石頭襄助。數日來,他們知曉小石頭力大無窮,實非常人能及。既有此天大主力,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放過的。如此一來二去,小石頭在輜重營內威信甚高,若非王參將職別高些,旁人都懶地理睬,一得空閒便與小石頭鬧磕聊天。
深夜,彎月高掛,繁星點點。地面上光色如晝,人影綽約。這樣的夜晚,決計不怕敵軍會來襲營。囿於此念,秦軍大營裡人聲靜寂,萬籟全無。固是馬兒也打起了瞌睡。
秦軍的想法,其實沒錯。稷山城內的漢軍雖然整裝待命,刀戈枕旦,但確無偷襲之令下發。然兩國大軍均沒想到,從戰場的另一處,悄悄潛出了一支雄壯的軍隊。這支軍隊,既沒打旗,也沒番號,皆是黑鐵玄甲,馬蹄下裹著棉絮。當他們行到大秦軍營的正後方,離大營僅只一里時,忽然齊發大喊,如猛虎下山,衝進了秦軍營帳。
猝然而至地襲營,秦軍慌亂不堪。有些人衣不蔽體,剛從榻上爬起,便被衝進營帳的周兵迎頭一刀。
可他們畢竟是百戰之師,不過片刻,便穩定心神,開始了有條理地防禦。然而,與此同時,稷山城門大開,十數萬漢軍從裡殺出,挾著無比的憤怒和奮不畏死的決心,向秦軍衝來。前後夾擊之下,秦軍大亂。且漢軍原就蘊著敗戰的憤怒,此刻是挾怨而沖,出手之狠辣,當真是曠古未有。
只見得秦軍一個個被人切下頭顱,有些剛出營帳的將軍們,竟被漢軍的小兵們一擁而上,亂刀碎屍。整座秦軍大營,火光沖天,人馬亂吠;馬踩人,人擠人;一半被敵軍殺死,一半被火燒死,更有些人黑暗裡瞧不清楚,竟在那自相殘殺。
亂軍中,小石頭手執長戟,抱著小狻猊,便戰便退。敵軍襲營時,他正在巡哨。由於王參將公報私仇,是而他已有三日三夜,未曾閉過半眼。又見著平日相談甚歡的弟兄,竟自枉死,小石頭悲憤莫名,出手毫不容情。但見他長戟亂舞,如暴雨傾瀉,雖無章法,然渾厚的真元神力稍一洩露,遇者無不披靡。
照小石頭原本,其實是空有真元,偏不會使用。即便偶爾爆發,也往往是生死垂危,或在岌岌可險之下,但他經華山一行,得蒙兩位世上數一數二的金真高手,細心指導,其一身本不相容的陰陽真息,非但趨於渾成,去了凡俗的垢氣,更得天地靈性地淬煉,脫胎成一種舉世未見的異能真元。
再加他既參悟過《太素心境典》,又修煉了《睡夢心經》和《太始大法》這兩部即便是仙人也要垂涎的稀世經典。因此,他的內力真元非但有著改變物質的特性,更包涵了另幾種心法的特長,實達包羅萬象之境。
這麼一來,那柄尋常的軍營長戟,被渾厚的真元稍一貫注,登不啻於神兵出世,鋒盈所至,所向披靡。如盤古開天斧,混沌化兩儀,世上當真再無能擋之器,能阻之人。
在他周圍,惟有哇哇亂叫者,卻無一敢隨意近身。
左一劈右一砍,正覺今日好生威風,比之當日山中劈柴,尤要樂上幾分。忽瞅見旁邊有匹馬兒,當下躍起,落在背上,手中長戟,「唰唰」點出,無形勁氣,直摧連營兩座;繼而來回一個橫掃,數十名漢軍乘風破浪般的向後飛去,轉眼,連個屍首碎片也尋不著。眼見這些,又不免心生憐惜,暗道,還是先衝出重圍再說,若這麼廝殺下去,造孽委實深重。
幸余漢軍,瞅他威勢兇猛,人人色變,躑躅不前。直覺眼前這小兵打扮之人,定是秦國大將軍級的人物,否則,一個小兵焉能如此威風八面?
正當這時,忽聽有人慘聲大叫:「石醫官,救命,救命啊!」
回頭一望,囿於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倒也瞧得清楚。
原是那討人厭的王參將,被數百名漢軍,圍在中間。只看他無盔無甲,渾身遍佈鮮血,手中拿著柄長劍,在那左支右絀,看來過不多久,便是被人亂刀碎屍的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