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蓉安排好蘇氏姐弟和穆淳風,又和小石頭一起趕回後園。只見場中屍首除了韓尚和蕭長老以外,其餘弟子早已收拾乾淨。白易鐵蹲在韓尚的屍首邊,正和陶儒說著什麼?鄧蓉款款上前,說道:「兩位師叔,你們均傷得不輕,先回房休息,這裡交給我便是。」
白易鐵回頭,先對著小石頭一笑示意,隨道:「蓉兒,我和你陶師叔那有心情休息?唉……」今日他華山派五大長老死兩人,傷兩人,又一人叛逃。對於日趨衰微的華山劍派當真是一個巨大地打擊。華山派流傳千年,時至今日,可說人才凋零,今日更是雪上加霜。二人在鄧蓉沒來前,已是長吁短歎。
眼見如斯慘況,鄧蓉又何嘗不傷心?想起爹爹在世之日,華山派何等興旺。殊不知傳入己手,不過數歲,便是日暮西墜。她道:「白師叔,全是蓉兒不好。是蓉兒沒有好好負起這個掌門人的職責。」
陶儒擺擺手,道:「蓉兒,怎可怨你?本門落到如此地步,推本溯源是咱們這些當長老的沒好生輔助你。而且,有些人私心雜念又重,才致會有今日之禍!」
小石頭忽道:「兩位前輩,不如讓晚輩看一下你們的傷勢?」說著,移步上前,為他二人把脈診治。
白易鐵道:「小兄弟,今日全賴有你,否則,還不知會有怎樣的巨變!」陶儒道:「不錯,不錯,小兄弟武功高強,人品又好,咱蓉兒尋到你,真是她的福氣!呵呵……」
鄧蓉一窘,道:「陶師叔,你說什麼呀?」
陶儒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只是誇獎你一下!哈哈……」眼見鄧蓉羞澀而色喜,白易鐵跟著大笑。
鄧蓉瞥瞥小石頭,見他壓根不覺,兀自全神貫注地在為二人把脈,不由心下失望。暗道,我真能和石弟弟像陶師叔說的那樣麼?這當口,小石頭診治完畢,笑道:「兩位前輩的身體,本就結實強健,此刻又服了家師的靈丹,相信半月後,定能痊癒!」
白易鐵道:「那就感謝小兄弟了。」陶儒笑道:「咱們身子強健麼?哈哈……白師弟強健,倒是可信,我卻未必。」說著,拍拍左胸,惹得肥肉一陣抖動,又道:「就我這,要說強健,還真不好意思。說來說去,若沒有小兄弟為咱們治療,今日白師弟與我,定會去見那閻王。呵呵……」
小石頭道:「兩位前輩,你們先回房歇息。這裡交給晚輩和鄧姐姐就是。」
白易鐵二人互相看看,微微頷首,在弟子的攙扶下,出了後園。
深夜,小石頭輾轉翻側,無法入眠。當下起床,走到窗口,推窗望外。但見朗月星稀,夜空如洗,遠方如削山峰,頂聳曳松。從天至地,並不繁複,但數個寥寥孤影,完美契合,卻勾勒出一幅山中靜謐之圖。如此景色與日間那場驚心動魄的同門相弒一比,不禁教他恍然入夢,直覺人事起伏,詭詐多變。
過半晌,又思,自入華山,已是大半月。照理,早就該到信州服役,卻一直拖延至今。唉……若再不去,只怕雷家將要受到秦皇的責問。當下打定主意,無論如何,明日終須向鄧蓉辭別。心想,反正華山派已然穩定,想必不會再出甚岔子。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慘叫。小石頭陡驚,拍窗而出,直往鄧蓉閨房趕去。跑過數間屋宇,此刻華山內堡已是全然驚動。不多時,猛見得一條黑影從頭頂躍過。小石頭猜想必是賊人,吼道:「站住!」說著,騰身直追。那黑影聞得小石頭聲音,跑得愈發快捷。但《龍行八法》畢竟不凡,俗世中的尋常輕功遇著了,算是小巫見大巫。僅是眨眼,小石頭與那賊人,已是只差一步之遙。
賊人有些著惶,回頭便是一連串的飛鏢襲來。小石頭身子微晃,錯了開去,依舊緊追不捨。又一會,賊人見他又近,再次故技重施。這次飛鏢少了太多,小石頭讓都未讓,單手撥開。賊人見飛鏢少,造不成威脅,立時再拋。但見飛鏢如蝗,咻咻直響。
小石頭身子頓住,縱身躍起,腳尖在最後一支飛鏢上輕點,如大鵬展翅,傾射滑掠。這下,速度更疾,賊人是偷雞不著,反蝕把米。心慌余,往懷裡再掏,孰知卻空。只摸得一本書,雖然不捨,但見出堡在即,倘不設法阻他一阻,若遭攔絆,今日勢必落擒。不遑多慮,回手一扔,喊道:「小子還給你就是,別追了!」
書本激射,唰唰亂響。又聞著是本堡失物,小石頭俯身疾衝,抓那賊人扔出的物事。方一上手,才知竟是本書籍。不禁訝然,心道,這賊人還是個雅賊,居然盜書。但轉念又思,這裡是華山總堂,賊人要盜的必是秘籍一類的書本,豈會是詩經歌賦。翻轉封面一瞧,果不錯,卻見書上四字「紫霞劍笈」。再瞧那賊人,竟已逃遠,轉眼便失了蹤影。
斯時,穆淳風等也趕來,再後,則是白易鐵和陶儒。他二人儘管重傷未癒,但職責所在,何況白日之事,又讓他們心有餘悸。聞著堡中喧嘩,有賊人出現,自然驚聲而起,強撐著追來。
眾人聚首,略微寒暄。小石頭把劍笈遞還他們。白易鐵接過,一看,驚呼道:「紫霞劍笈?」陶儒也駭,「真是紫霞劍笈?」上前一看,果是。不禁大罵:「看來必是蔡文智那狗賊,想竊取劍笈,以做進身之階!」白易鐵道:「不錯,一定是蔡師兄!」陶儒道:「白師弟,你還叫他師兄?這樣的狗賊,不四分五裂他,已是便宜。」
白易鐵朝他笑笑,對小石頭道:「小兄弟,日間之事,白某尚不及感謝。此刻,又承你大恩了。」
小石頭道:「那裡,那裡,前輩過獎了!」
鄧蓉忽道:「白師叔,這紫霞劍笈本派幾百年未有人練成。蔡師叔即便拿去,又有何用?」
白易鐵道:「天知道?不過劍笈是祖師遺物,更是本門至寶,固然無人練成,卻亦不可遺落在外。」陶儒恨得牙癢癢,忿忿地道:「蔡狗賊,日後若教我抓住,一定活剮了他!」鄧蓉道:「陶師叔,不要生氣了。小心身子要緊!」陶儒哈哈笑道:「乖侄女,聽這話,師叔就是高興!」
鄧蓉一笑,道:「師叔喜歡聽,侄女以後天天說!」
陶儒道:「天天說?那不是拍馬屁麼?」
白易鐵笑道:「師兄喜歡,蓉兒當然是趁你心嘍!」說完,大伙轟笑。
蘇吉忽道:「鄧姐姐,紫霞劍笈既是貴派祖師的遺物,又怎會沒人練得成呢?」這話,也正是小石頭想問的。只是念著客套,不好直接詢問,始終抑在心裡。而蘇眉卻瞪瞪眼,嗔道:「小弟……」要知道,每門每派均有外人不可知曉的秘密,像蘇吉這般問法,很易引起他人的反感。
鄧蓉望望兩位師叔,這事,她還真不好回答。別說她目下不是華山掌門,即便是,也終要問過長老們的意見才行。這會,白易鐵笑道:「這事說來話長,咱們回屋裡慢慢說。」說著看看陶儒。陶儒道:「不錯,不錯,回屋裡說去。不過若是說出來,確實丟臉得很!哈哈……」
眾人到了一間大廳,弟子們奉上茶水。
蘇眉道:「兩位前輩,是晚輩的小弟不懂事,胡亂說話,望前輩不要動氣。至於劍笈一事,前輩還是不要說了。」
白易鐵道:「這樣啊……那……」看他樣子,似想答允蘇眉的提議。一元洞內只有紫霞劍訣而無劍形,小石頭始終疑慮其中必有奧妙。這時,好不易有了答案,焉肯輕放。忙道:「白前輩,如果劍笈一事不是忒重要,晚輩也很有興趣知曉。因為,晚輩的師門也有一門劍法喚為紫霞,只是僅有劍訣而無劍招。」
白易鐵一愕,道:「小兄弟的師門何名?白某至今尚不知曉,還望小兄弟賜教。」
小石頭道:「晚輩有兩位師傅,大師傅是崑崙派的元虛真人;二師傅是葆和宗的希夷老者,至於紫霞劍法正是葆和宗的絕技。」葆和宗聞名修真界,更馳譽三界,但在江湖上卻威名不顯。白易鐵等聽了,倒是無謂。只是聞得小石頭的大師傅居然是崑崙派的元虛真人,不禁肅然起敬,站起身子道:「看小兄弟的身手,白某便知系出名門。卻未料,小兄弟的師傅,竟是江湖鼎鼎有名的仁者,元虛真人。無怪小兄弟的醫術如此高明。」
小石頭道:「過獎,過獎,晚輩僅得大師傅的幾成而已。當不得前輩們的讚譽。」
白易鐵道:「小兄弟,令師元虛真人的輩分,在方今江湖可說是至高無上。你切不可再稱我等為前輩。否則,咱們要羞死了。」論輩分,元虛比華山派的前任掌門也就是五大長老的師傅,尚要高出一輩。依小石頭如今的輩分,嚴格講,比他們還高出一輩,再聽他口口聲聲稱自己等為前輩,確實大不適應。
「這……」小石頭望望鄧蓉。白易鐵知其意,不過稍有誤解,笑道:「小兄弟,咱們是各交各的。可不干我師侄女的事。你毋庸擔憂就是!哈哈……」鄧蓉在邊上,本就詫異加擔心,詫異著小石頭還真是元虛真人的弟子;擔心的卻是,他如今輩分尊高,武功絕世,自己這麼個失去掌門之位的弱女子,還能與他親近麼?待聞著白易鐵的笑語,不禁又窘,垂著頭不語。只是靜心凝聽小石頭的回應。
這時,蘇吉又道:「莫不成華山派的紫霞劍法正因只有劍招而無劍訣,是以幾百年來無人練成?」見他老氣橫秋的模樣,蘇眉斥道:「小弟,大人的事,你別插嘴,好不好?」
白易鐵笑道:「蘇小姐,令弟沒說錯。本派幾百年無人練成紫霞劍法,說來,確因此故。」接著,對小石頭道:「石少俠,你……」忽然思起,這劍訣是他人門派的絕技,豈會輕易說出。何況,那葆和宗之名雖是初聽,但聞那門主能與元虛並稱,同為小石頭的師傅。便可知曉,這門派必是非同小可,只是名聲不顯而已。況且深山大澤中,原就藏龍臥虎,高人名士不勝枚舉。既有高人隱世,那厲害點的門派不出世揚威,那也情有可宥。
當下躊躇,不知該直言相詢,抑是就此不問。他父親就是因修煉劍笈不果,乃至被鄧蓉之父鄧波桑所暗弒。之後,鄧波桑又走上他父親的老路,雖說當了掌門,卻仍不管事,只是每日每夜藏在閉關處,穎悟劍笈。孰知,依鄧波桑的聰明才智,依舊是走火入魔而死。外界傳說,他因婿亡女寡,鬱悶至死。其實,只是為了華山派的顏面,生怕外人知曉本派的掌門竟是修煉祖師傳下的劍法而死。何況,他們也怕引起旁人的覬覦,故而秘藏不宣。
其時,圍繞華山各輩英才幾百年的秘密,眼看就要揭曉。但他會說麼?他肯會鄧蓉而向華山派公佈出師門絕技麼?白易鐵不清楚,也正因這樣,一時躑躅難決。
小石頭驀道:「兩位前輩,倘然在下的劍訣確對貴派大有助力,在下願意與兩位前輩和鄧姐姐一起參詳。」
這話一說,眾人皆驚。過了好半晌,見及久久無人回應,小石頭愕道:「諸位,莫非我說錯什麼了?」話音甫落,陶儒猛地哈哈笑起,道:「石少俠,你的胸襟和氣魄,陶某時至如今,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小石頭忙道:「不敢、不敢……」
白易鐵道:「倘若兩相參照,真能解悟劍笈。石少俠你可真是我華山一脈千百年來的大恩人,而本門那些為修劍法以致走火的先輩們也可含笑九泉!」說著,起身,長揖一禮道:「不管劍訣有無用處,石少俠請受我等一拜!」同時,陶儒和鄧蓉也相繼行禮。
他們見白易鐵起身,便已知其意。要知道,紫霞劍法對於華山派來說,實在是太為重要。倘若有人修成,一來可光揚門楣;二來以告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三來省去以後的華山英才們再次前赴後繼地修煉了。
華山劍派時至今日,人才凋零,其實有大半原因出自這部劍笈。祖師遺澤無人悟通,後代才智出眾者,必然竭力以赴。可結果,卻無有一人可以修成劍法。非但這樣,更可氣的是,那些英才,無不是走火而死。長此以往,只要華山一有才智出眾者,最後結果必然死於這部劍笈。它就成了華山英才的夢魘。
瞥著事有隱秘,穆淳風等儘管好奇,但也告辭回房。當下,白易鐵、陶儒、鄧蓉帶著小石頭到了華山派的練功密室。坐下後,小石頭即低吟劍訣。三人則是默記,並與劍笈相對照。待小石頭背完,白易鐵、陶儒納頭便拜,鄧蓉見長輩們都跪了,無奈跟著。
小石頭一驚,忙伸手攙扶,問道:「前輩,何以如此?」
白易鐵道:「石少俠,你的劍訣確確實實就是紫霞劍法最為關鍵,也是最讓我華山先輩們困惑而不可解的心訣啊!得此大恩,我白易鐵豈可不拜?少俠,你不要攙我,讓我拜你三拜,否則,我心不安!」
「這……不大好,小子何德,焉能受長者三拜,折福啊!」小石頭為難道。
鄧蓉見他們推來推去,忽道:「石弟弟,你便讓兩位師叔拜你三拜吧!他們的傷還未好,這麼推搡,萬一復發,那可怎生是好?」
小石頭聞言無奈,只得任他們三拜。
白易鐵起身後,道:「石少俠,這部劍法因你而得全。所以,你也要練!」
小石頭忙擺手,道:「不不……不用了!」
陶儒道:「哎!石少俠,你若不練,咱們豈不是白白受惠了?這可不行!白師弟這話,陶某贊同!」
小石頭被他們纏得頭疼不堪。他素來喜刀,對於劍法雖說不上討厭,然委實不想修煉。此刻他們偏生纏著,非要自己修煉,這不強人為難麼?情急余,他道:「兩位前輩,在下兩位師傅傳授給我的絕技已然夠多,倘若再修煉紫霞劍法。在下怕嚼多不爛,反為不美。是以,前輩們的盛情,在下心領就是!至於修煉劍法一事,前輩們以後就不須再說了!」
見他們這些男人們又在推推拉拉,鄧蓉幾欲暈厥。心想,這次要幫石弟弟說話了,否則,他要腹誹我總幫著兩位師叔。當下道:「你們不要推了,兩位師叔,石弟弟的話未嘗沒有道理。你們想,他的兩位師傅均是當世宗師,定有著無數的絕技,讓他修煉。你們再讓他修煉紫霞劍法,只怕他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你們說呢!」
白易鐵與陶儒稍一考慮,心想也是,當即不再勸說。而小石頭大吁一氣,很是感激地望了望鄧蓉。
這時,小石頭心道,趁眼下人都在此處,不如向他們直言明日自己即要辭別。如是一想,即道:「兩位前輩,鄧姐姐,既然貴派百廢待新,想必瑣事極多。在下若仍待在華山,勢必為你們添上不少麻煩。所以,明日一早,在下便告辭了。」
「啊!?這麼快啊?」鄧蓉脫口而出。白易鐵也道:「是啊!少俠,你難得來華山,又是咱們的大恩人,豈可不讓咱們稍盡地主之宜,便要告辭呢?難道少俠對咱們有所不滿?」
「不,不,前輩言重了!」小石頭忙著解釋。
陶儒道:「既然這樣,少俠定要多留幾日。明日一早讓你蓉姐姐陪著遊覽華山!如何?」鄧蓉聞言,很是希冀地望著他。小石頭道:「兩位前輩,實不相瞞,在下此時仍是待罪之身。此間因由,鄧姐姐也是明白的。眼下已然拖了很久,倘再不去備案,怕會連累他人!」
「這樣啊……」白易鐵有些愕然,拿眼瞥瞥鄧蓉,見她沒出聲反對,便知小石頭此言屬實。心想,倒也是,他既是服罪之身,若在華山逗留不去,無疑麻煩極大。倘被那蔡文智知曉,告到官府,那我華山可真危險了。有了此念,索性道:「好吧!既然少俠執意要走,那白某便先在這裡,預祝少俠一路順風!」
小石頭要走,鄧蓉有些不捨,但裡面緣故,她是清楚已極,情知無法迴避,只得暗自苦澀,再一次感覺了別離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