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成帝記 正文 76章 睡夢心經
    竹屋背山傍水,後頭一面峭壁,挺拔萬丈,光滑如鏡。由上至下,則是一高懸飛瀑,噴珠濺玉,朝暉映襯下,竟是璀璨奪目。這道飛瀑並不氣勢磅礡,更不瀉流萬鈞,雖呈直線下落,但細看,似被甚力量禁錮,居然落勢緩緩,如水泉輕流,潺潺而下。

    飛瀑下臨,是汪小潭。潭面,騰騰水霧,氤氳繚繞,似夢如幻。潭邊,暖花四放,綠茵輕揚,好生適意。

    紅日、白雲、蒼山、銀瀑、綠竹、萬紫千紅……組合成了一幅高人雅士的必居之地。

    竹屋周圍,由於溫泉泊泊,是而氛圍含蓄,暖風飄溢,營造得極如仙境。更有趣者,綠茵地上尚有十數隻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稀罕獸類。

    粗略看去,只當是獅虎熊豹,且身形均小,大都是幼獸;然細看,卻教人萬分驚異,這些幼獸皆生得不倫不類,要麼肋生雙翅,要麼渾身布鱗,絨繁毛盛的,其間僅有一獸。

    長著一隻大大的頭顱,有些像獅,但絨毛長得幾乎遮蓋住它的四足,倘非爪趾分外巨大,還真讓人以為它天生無足。闊鼻海口,頭上頂一小小軟角,金色長絨隨風搖曳,雙眼微閉臥在地上。即便偶有它獸經過,卻也懶地睜眼,且不時地打個響鼻,黑溜溜的鼻尖稍一翕動,顯得憨態可掬。

    小石頭初見,不由喜歡萬分。不經意地走上前去,探手便想撫摩。

    希夷老者本與元虛正說著話,突見小石頭異舉,不禁駭然失聲:「站住!」可這喝聲依舊慢了半拍,小石頭的右手早已觸摸到那幼獸長長的絨毛。

    幼獸驀驚,不知何物竟敢忤逆自己。睜眼開來,大聲響吼。這一聲,恰如春雷震天,響遏雲霄。週遭它獸惶惶退卻,個個躲入樹後、石背、有些更而藏到希夷老者身邊,期望他能救上一救。

    小石頭被巨大的吼聲震住,不禁尋思,這幼獸看似體弱,不曾想吼聲居然如此巨大?色變之餘,一時怔然,竟不曉躲閃避厄。右手依然照著起先的動作,在幼獸的絨毛上來回撫摩。

    他愕然,幼獸比他尚要愕然萬分。要知道,這只幼獸乃佛門護法神獸狻猊。儘管脾性溫和,不喜鬥狠,但在上古獸類中偏是一等一的厲害,縱是蛟鱷、虯龍這等凶怖之物,一般見了也要退避三舍,以防兩敗俱傷。是以,適才在周圍戲耍鬧玩的群獸聞著它怒吼,盡皆倉皇而遁,壓根不敢逗留。

    小狻猊大吼之後,凶態畢露地望著小石頭,期盼他能知難而退。畢竟,它自小一直生活在與世無爭,和睦相處的氛圍裡,心中自然不想輕犯殺戒,尤其還是一個生得與希夷老兒一般模樣的人類。可惜,小石頭對他的大吼和猙獰,置若罔聞,蘊涵大道陰陽真息的右手,始終在它背上,來回撫摩。順著長長的絨毛,透過脊樑,徐徐深入到狻猊的週身百骸。

    囿於舒爽到了極點,小狻猊居然如人似的呻吟。先是扭臀擺股,接著雙目一閉,大耳軟垂,遮住自己的眼簾,在那愜意地享受起來。見他這般乖巧,小石頭愈發喜愛,自是撫得更加起勁。

    如此奇異一幕,希夷老者愕然萬分,在旁久久無語。

    元虛老道卻是撫鬚含笑,他曉得,能悟大道者,只要有思維,有生命的至善至誠之物,皆會對其心生親近,決不會生出加害之心。而小石頭本人,緣於曾溝通天地,固是未臻最終一步,然對美好事物,卻比尋常人喜愛百倍。因為,悟道者通曉天地運行的秘奧,瞭解宇宙化衍的道理,是以,他們這些人決不會幹出拂逆自然的惡事。他們對天下萬物,會比一般人更加疼惜,更加歡喜。

    畢竟萬物生衍的來之不易,他們全盤知曉。

    希夷老者驚愕回首,旋即笑著道:「牛鼻子,你的徒弟,果真不凡。」說著,臉上流露出欽羨之色,接著,嘿嘿一笑,又道:「無怪你個牛鼻子想要藏著掖著,原來小傢伙居然是個天性親近自然的人。」

    要知道,修真雖然逆天,但起始階段,偏需要人去體悟自然,感通天地。倘若一人對自己以後將要反逆的大敵,居然一無所知,結局自是可見可想。而如今,單憑小狻猊和小石頭兩者間的互不提防,便可看出,小石頭必是一個天生仁厚,生性敦誠,對大自然有著無限熱愛之人。同時,這樣的人倘若修真,伊始的困苦和艱辛,定然大大的減少。

    說來,仁厚之人,世上也不算少數。但能讓神獸小狻猊,在初次見面即放棄提防,完全賦予信任的人,天下之大,無疑鳳毛麟角,怕是也惟有小石頭一人爾。如此罕絕異材,即便從無貪嗔之念的希夷老者,也難免見獵心喜。

    常言道,明師易尋,佳徒難找。

    想起自己獨處華山,苦修百年,眼看飛昇在即,誠然可喜可賀,但心中仍有缺憾。百年心得,倘待自己飛昇,其結果,不是失傳,便是明珠暗藏,要等重現天日,無疑要靠天緣。想著、想著,希夷老者看向小石頭的眼光,頓時大變。和一個久餓之人,驟然見了珍饈羅列的豐富大宴,當真毫無不同。

    希夷的心情突變,元虛真人瞭然於胸。事情的演變,也全在他的計算裡。

    此趟前來華山,他一來想借西嶽靈氣,煉製一爐丹藥;二來,也確實想讓希夷老者生出覬覦之念,這麼一來,小石頭身兼兩家之長,互補長短,在修真一途上,勢必劫難大減。他能全拋門派觀念,全力培造小石頭,一個原因是他本身心胸豁達,不滯一物;另一個原因,卻是出於敗毀小石頭大道行途的愧仄心態。

    當下笑道:「這徒兒傻得很,你想要,拿去便是!」

    希夷一愣,繼而笑道:「牛鼻子,沒開玩笑吧?是真的?」說著,拿眼瞅著一旁的小石頭,就差流口水了。又道:「老夫的葆和宗說實話,還真差個傳人!」

    元虛道:「貧道知你宗派香火將絕,這不就送來了麼?呵呵……」

    希夷跳將起來,道:「牛鼻子,此話當真?」

    元虛道:「當不當真,稍後再說。你先奉上茶來!」

    希夷道:「茶是小事,只要你所說俱真,老夫這兒的茶葉,你全帶走亦可。」

    元虛笑道:「難得見你這麼大方,今日貧道可要擺擺譜了!呵呵……」

    希夷聞言,氣得吹鬍子瞪眼,偏生拿他無奈。

    不覺裡,三日晃眼即過。

    小石頭正鬱悶地坐在山洞裡,獨自面對爐火熊熊的煉丹爐。

    呆望著明明爍爍,曲曲歪歪的粉紅色火焰,想起師傅元虛臨出洞前的話語:「徒兒,此爐丹藥的原料,乃為師足足耗費了三十年光陰,走遍大江南北,行盡雪山沙漠,方採摘完全。是以,此爐丹藥的重要性,當是不言而喻。稍傾,你在看爐之時,切不可大意麻痺。」

    那會,小石頭憨笑而應。只是問了一句:「師傅,那多久才算好呢?」

    元虛呵呵笑道:「很快的,很快的……只要爐火深紫,丹藥即成。呵呵……」敷衍了幾個字,便笑著走出山洞。而素無煉丹經驗的小石頭,卻非常相信師傅的話語,自師傅離開,他便始終未閉一眼,更沒絲毫走神。殊不知,元虛口中的很快,對於尋常人來說,簡直是兩個不同概念。

    三天來,爐火從淺紅變成深紅,花了兩天時間;從深紅再變成現今的粉紅,卻是今日早上,剛剛發生的事。原道深紅之後,爐火即會變成深紫,不曾想,偏是成了粉紅。如此一來,小石頭不免錯愕,心想,也不知粉紅之後,爐火究竟會是怎樣的顏色?反正照常理,想粉紅之色驟變成深紫色,似乎難度極高。依此推理,要待這爐丹藥完全煉成,起碼要半月左右。

    想著半月與很快之間的差異,小石頭幾要暈厥。心道,醫學理論,普通人七日不吃必死。而我此刻,非但沒地吃,更沒地喝。且又需要半月之久。怕是等師傅進洞後,第一眼瞧到的就是我的癟癟的屍身。

    想到這裡,不禁唉聲長歎……念叨自己當真是苦命之人。好不易尋個師傅,如今看來,彷彿有些糊塗……卻只顧喝茶。而且,最可恨的是臨走前,居然用甚古怪東西,封閉住了洞口。現今,自己是死活都要守爐,反正決沒出去的份。

    正自怨自艾際,猛想起師傅的老友希夷老者臨走前,傳授的一段口訣。說是讓自己排遣無聊時所用,乃清心寧神之法。

    他此刻恢復前世記憶,囿於前世的醫生職業,是而對人身經脈地認識,雖無古人那般精通,但也算得熟矜。想起現代電視裡,那些瑜珈大師自埋土中,不吃不喝大半月後,非但未死,且出土後,尤有餘力自行爬將出坑。心想,罷了,罷了,由得焦躁難當,總想著如何死得難看,毋寧練上一練。不定這段口訣,有著瑜珈的功效。若真是這樣,自己也不致會餓死了。

    又想,煉丹所費時日,師傅定然知曉,他沒跟我說,想必是一種考驗。希夷老者傳我口訣,如今想想,勢也全在師傅意料之中。當日二皇子府眼見元虛神妙無方的輕功身法,他心中就對這位師傅,充滿了仰不可及的崇拜情緒。即便現今落到將會活活餓死的窘境,對元虛依舊是信心十足。

    既想到修煉,索性盤膝而坐,心中默念口訣。雙手互攏,眼目半闔,澄心守真。照著口訣所指,吐納導引。

    洞外,光線漸暗,顯然又是一天過去。

    洞內的小石頭坐得如佛陀跌迦,穩若泰山。

    漸漸,覺得自己體內似乎不平靜起來。一陰一陽兩道真息,陰息,起泥丸,出百會,經人中,過咽喉,直達檀中;另一道深植下盤的炙熱刀息,從丹田潺潺流出,徐徐暖遍兩腿經脈,在湧泉穴稍一停佇,即開始緩緩而返,在下陰交匯,合成一股;最終,也流至檀中。

    其時,小石頭駭恐無比,只當兩道陰陽不相融的內家真息,一旦在檀中會合,勢是一番劇烈異常,你死我活的殘酷爭鬥。孰知,情勢大謬,與他原先料想,截然相反。一陰一陽兩道真息,非但很是客氣地聚會於檀中,且古怪的,即便偶爾碰觸,也很是有驚無險地再次分開,連個小小火花,也未見著。

    正慶幸際,異事又現。

    陰陽真息開始有條不紊地互相融合。

    前數日,他偶悟大道,天地靈力平衡於檀中一穴,以致驟現能量虛構的太極八卦圖。後囿元虛真人阻擾,大道中斷,可太極八卦圖卻未消逝,反而深雋於檀中穴,把此穴也改造成了太極漩渦形。是以,虛形的太極八卦,在他體內,偏偏成了實體的太極八卦。

    這當兒,屬陽卦的四條懸臂,緩緩地吸收著焚陽刀息,而屬陰卦的四條懸臂,卻吸收著修羅陰罡。兩股本該水火不容的真息,此刻出奇的團結,沒有原先半點的狂暴和悖張,如兩群乖巧柔順的小孩兒排著隊,想進遊樂場玩耍。

    與此同時,自大道被擾,始終乾癟欲枯的檀中穴,卻倏然煥發出柔和異常的淡淡光暈,伊始,朦朦朧朧,如迷霧中的暗燈,但隨著它週遭的八條懸臂,緩緩轉動,光暈愈漸爍亮。

    種種變化,清晰的在小石頭腦海裡浮現。仿若親眼所見,又宛如親身參與。若說目下的檀中穴如同一隻茶蠱,那麼陰陽兩股真息,便如兩道冷水和熱水,同時灌注到一隻茶蠱裡。而且這只茶蠱仍不甚安分,不停地旋轉和晃動。

    打坐前,便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是而,固然此刻情勢詭譎難當,小石頭依舊不急不燥。冷眼旁觀著自己體內驚天動地的變化。殊不知,這般心態,恰恰契合了修道人「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的至理名言。

    便在這會,檀中穴似乎漸漸地消失,且是無影無蹤地消失。替而代之的則是一個發著璀璨光芒,旁繞無限氤氳的太極漩渦。心神看去,猶如在體內驟然多了一團星雲,美麗無比。原本各自有著山頭和地盤的兩道陰陽真息,刻下彷彿已把這裡當做了新家。進進出出,沖衝回回,即便循環至丹田和泥丸,它們也至多稍佇腳步,不多停留。

    小石頭不知兩道真息為何會這樣?也不知這樣的變化,對於自己來說,到底是福亦是禍?更不知刻下的自己究竟算是人還是怪物?照著前世記憶,尋常人是萬萬不會有這樣的異變,否則,CT裡只會反應出此人不是惡性腫瘤,便是不可治癒的頑症。

    但是,他現在沒有半點煩悶的感覺,反覺胸臆間舒暢無比,恨不能長嘯一聲,以讓人喜。

    值此一瞬,山洞上空的雲霧裡,卻有兩人在說著話。

    「逍遙,你為何要助他?」說話人,赫然是俊美英武,昂揚卓群的南極長生大帝。

    逍遙天君邪邪一笑,道:「此人乃上界遺胄,能幫他自是要幫!」

    長生大帝不解,道:「你不怕天帝老兒知曉後,尋你算帳?」

    逍遙天君嘿嘿怪笑,雙手且捧著肚皮,彷彿是聽到了極盡可笑的秕言謬說。

    長生大帝沒動怒,反而冷冷地望著他,待他笑得稍息,方淡淡道:「這些年來,天帝老兒的權威,雖然有所日衰,然他想要對付你,卻仍不費吹灰之力。你……」

    還沒等他說完,逍遙天君哼了一聲,慢條斯理道:「天帝老兒囿於嫉妒,使人騙他下凡轉世,神力盡失。卻不知,實已犯了天大的罪愆,你又何故去做他幫兇?要知道,百萬年來,大神們儘管未現一面,但你能保證他們就不知道咱們的事?嘿嘿……你就等著吧,總有一日,天帝老兒的下場,不會好受!」

    聞言,長生大帝一愣,轉念想想,深覺此言有理。索性不再言語,歎了一氣,返身即走。從背後看,顯得很是蒼涼,與起初斜靠玉輦,華蓋遮首,周繞無數仙女的華麗出場,實非同日而語。逍遙天君在後看了,又是邪邪一笑,迅即跟上,與他並駕而逝,杳於蒼穹的彼端。

    地下,山洞結界的外面,也有兩人在說話。一個是元虛真人,另一個則是希夷老者。

    「牛鼻子,你怎曉得,我的『睡夢心經』就能讓你的乖徒弟立臻金丹呢?啊?!」希夷老者通過影像區域,一邊看著洞內小石頭的變化,一邊說道。

    元虛笑道:「這種事只能意會,豈可言傳?」

    希夷顯然一愕,回首,惡聲道:「好你個牛鼻子,居然還得巧賣乖,故做神秘?」說到這裡,猛地裡拍了下大腿,道:「哦……,老夫明白了,原來你這牛鼻老道,自一進華山,便沒什麼好打算,始終不遺餘力地在算計老夫的『睡夢心經』,對不對?」

    看他吹鬍子瞪眼,滿臉的憤慨,元虛知他做作,遂也配合著,微笑道:「老友莫惱,老友莫惱……」斯時,希夷重重地哼了一聲,意示,被你騙了,還不要旁人惱怒,你可真絕呀!又聽元虛道:「尚有數年,你便要飛昇上界了,是不是?」

    希夷不言,抬著頭,理都不理。

    元虛一笑,道:「待你飛昇,你的修真心得豈不浪費?貧道為人,你也知道,素來一人鑽研,一人修煉,對於如何授徒,委實不甚了了。而小石頭此人,乃不世出的絕佳良才,倘單貧道一人教導,雖不至荒廢,但無疑才猶未盡。貧道帶他來華山,讓你一同教導,收他為徒。難道,貧道錯了?假若真錯了,貧道立時便帶他走,哼……!」說罷,他竟也冷哼一聲,表示氣憤。

    希夷一怔,但登時反應,忙道:「牛鼻子,你說讓這小子也拜老夫為師?」

    元虛暗笑,臉上卻做出一副冤枉至極的神色。聽他問了,便道:「嗯,不錯!」

    希夷也算厲害,適才仍是氣惱憤慨,如今頓時笑逐顏開,樂道:「牛鼻子,你不早說,呵呵……」

    「早說,又如何?與其被你冤枉,毋寧走了倒好!」說著,元虛擺出想要收了結界,喚醒小石頭的樣子。

    希夷大慌,忙即阻止,心想,不知他此舉到底是真是假,但為保險計,還是全力以赴地先行要他罷手。元虛故意愕然,問道:「怎地,還不讓貧道走了?」

    希夷嘿嘿笑著,擠眉弄眼地道:「不、不,這事,我不追究,嘿嘿……這徒弟嘛,咱們一人一半,說來,你賺,我也賺。別意氣用事啊!這行為,可不像老牛鼻子你!」為收佳徒,明知元虛在拿自己開唰,他也故做不曉,依然演著矮人。心下卻想,死牛鼻老道,好樣的!等收了徒弟,老夫和你沒完!

    元虛也知玩笑要適可而止,當下哈哈笑道:「這話,你早說,不就得了麼?」他這是拿希夷堪堪說過的話語,再還給他。希夷聞言,一時氣滯。

    只是二人玩笑已慣,卻互不氣惱。偶爾的拌嘴,只當是散洩歲月悠長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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