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大帝道:「即便本大帝看不慣那廝,然天界大亂,總非心願。不得不出手阻擾了。」說到這裡,放眼鳥瞰,須臾,又道:「幸喜這傢伙堪堪悟道,還未到無邊光明境,否則,本大帝也無能為力了。」說話間,左手一翻,輕輕探出,一縷光柱破雲而下。
這一式,瞧來遒勁厚重,偏又秀逸靈動,教人感歎,耐人尋味,神人出手終究不凡。
看著長生大帝出手,逍遙天君嘴角掛笑,那是狡黠已極的笑容,與此一刻,右手食指輕彈,即便是長生大帝也未察覺。一道美不勝收的綠幽光芒,仿若水花濺起,順著長生大帝所發出的白光,一起裂空迸去。
思緒飛揚裡,小石頭彷彿看到了美輪美奐,莊嚴肅穆的宮殿群。這些建築,顯然與秦皇宮大不相同,若把腦海裡的宮殿比作豪宅,那麼秦皇宮至多就是茅草搭就的小屋,與其相比,當真簡陋到了極處。
殿群周圍,蜿蜒盤亙著一條璀璨星河。
其間,殿堂樓閣,氤氳繚繞;飛簷勾角,飄飄欲動;其構塑既精巧神妙,又壯觀華麗,留人無限遐想;外面星河遠看如玉帶飄落,近觀卻似萬馬奔騰,磅礡奔放,當真有「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的雄壯氣魄;河面薄霧升騰,流星劃掠,道道虹橋駕臥其上,或升或降,時隱時現,有若神變,其靜之美、其動之奇,令人戀而忘返。
仙草郁蔥,奇花鬥艷,旁邊溫泉泊泊,時淌時停、含情帶意;修竹搖曳中曲折小徑,奇花異石,亭台樓榭更而隱藏其間;上空鸞鳳飛翔,虹飛霓耀,地上仙麟臥蹲,霧靄輕盈;銅鼓金鐘之聲,鏗鏘有節,仙樂妙琴之音,潺潺不絕;飛動與靜謐相合,愜意與天威相輔。
如此風韻,何人不迷,何人不醉?
妙到毫巔的鬼斧神工,恢弘與華麗並重,靈氣四溢裡,個中妙趣,教人歎為奇觀,當真冠絕古今,豪甲宇宙。這般形神俱妙,百態千姿的萃秀建築,除了天庭能有,那裡還能得見?
小石頭堪堪訝異,自己怎生夢到了天庭?
倏忽間,渾身一震。睜眼望去,卻見一鬚髮飄舞的老道正佇留眼前。細細打量,不免更愕,老道竟是自己的熟識。詫道:「老神仙,你怎地進來了?」這會,他想起自己該在廣智的兩儀八卦陣內。無怪他會驚詫老道何以入陣?
老道因起先的「影像回放術」,是以對前因後果,均是瞭然於胸。和顏笑道:「小友入陣悟道,原是好事,無奈選地不巧。俟時,天崩地裂,地動山搖,只恐眾生遭殃;老道不得不阻止,還望小友見諒!」
小石頭適才險悟大道,雖重憶舊事,也僅限一世,對以往數生,兀自茫然不曉。故而老道之舉,他並不覺唐突,更無半絲惱火。反而,憨笑道:「無妨,無妨,只是有些思慮;即便眼下擾斷,日後再尋良機便是!」
他這般大度不究,老道暗歎,心下著實愧疚。小石頭不知,他卻知曉,穎悟大道,實依天緣,那有他說得那麼輕易,日後隨意尋個機會,便可進入那玄之又玄的道門。每次悟道,一要靠天機,二要賴人慧。當心神波動,契合天地靈脈,方能與道合真,明心見性,求證天之大道。
只是他始終詫異,自己起初已無力阻止,能不被小石頭身邊的陰陽漩渦吸收,已屬天之大幸。至於解救蒼生,中斷大道將衍,那是癡人說夢得很。不曾想,便在他極力抵禦陰陽漩渦時,猛覺天際大力湧來,猶如醍醐罐頂,剎那,竟是百骸輕鬆,神力陡增,一下便衝破了漩渦的禁錮,最終阻擾了大道延續。
今日的逆天,可謂幸甚。老道拭汗自思,他卻不知,自己實已做了他人的幫兇,只因逍遙天君從中斡旋,暗施助力,方免了小石頭的劫難,否則,被擾斷大道,止阻暢思的小石頭,此刻必遭天地反噬,雷火亟神,其下場,當真難以想像。
斯時,緣於天劫未成,兩儀八卦陣業已自行消逝。眼看雲淡風清,朗月懸空,劫後餘生之人著實後怕,但覺萬分慶幸。只是長安各處偶爾響起的百姓呻吟,不免大煞風景,甚而有些危房,在適才的大動作裡未曾坍塌,但在如此靜謐氣氛裡,卻作出了唬人的最後一倒。
耳裡聞得各處雜聲,小石頭難免駭異。問道:「老神仙,外面怪聲四起,究竟發生何事?」
老道雖然明白是他起因,但見他雙眼如泉清澈,顯見是誠摯之人。何況,將悟大道者,也決計不會是大奸大惡之輩。老道不忍他歉疚煩心,淡笑道:「沒事,小小地震,稍傾即好。」
小石頭頷首。
便在這會,冰清等人見他無恙,除廣智無謂之外,其餘人均感欣喜。方想上前探視,孰知,老道一把抓住小石頭手臂,回頭道:「爾等休急,他中斷大道,恐有性命之憂,貧道要為他診治一番。時辰緊急,爾等不需煩擾,日後有緣,當有相見之時!」說話間,人已騰空躍起,在昏黑半空裡,閃得幾閃,即蹤影杳杳,仿如融於夜空。
糊塗二老大急,胖老兒最為不羈,大吼道:「老牛鼻子,把聖宗給我留下。」任他音量如何裂雲穿石,老道偏生不理,早已遠遁高飛。
胖老兒氣急,在那直是跺足,斜眼睨視,只見冰清,偎依在父親懷裡,清淚直淌,顏容哀泣,顯然煞是悲痛。不禁暗歎,二人一個聰絕慧明,一個木衲愚頓,照理,互作補遺,當是天作佳偶,無奈命運多桀,總是聚少離多。唉……又想,任小冰清再是如何天資傲倫,遇上情之一事,依舊惘然。
扼腕長歎之餘,但覺廣智似也沒先前那般可惡,問道:「廣智天王,你的陣法,算是破了抑是沒破?」
廣智錯愕,沒想這當口,胖老兒兀自記住這事。轉念又思,傻小子雖未直接破陣,然整座陣法,確確實實,在他進陣後,非但未傷及他分毫,反而無由地消失。說來,與破陣確無兩樣。當下回道:「算他破了吧!」
胖老兒不依道:「哎……怎可說」算「字?破就破,沒破就沒破!你這回答,讓人費疑,很難適從。」
廣智無心與他纏舌,女兒自傻小子走後,顯見頹萎。他心中著實憐惜。即道:「破了,破了!」說罷,扶著冰清,欲待離去。又聽得胖老兒在後喚道:「廣智天王,既然你承認輸了。那麼小石頭還是聖宗嘍?」
廣智厭煩已極,朝後揮手,也沒回應,只是冷哼一聲,便與冰清雙雙離去。
胖老兒嘻嘻一笑,回頭對瘦老兒道:「老塗,廣智老匹夫害羞了。嘿嘿……」
瘦老兒也是高興,頷首微笑。
胖老兒忽道:「娘的,好不易微顯曙光,不曾想,聖宗又遭挾持。難道真是好事多磨?」
瘦老兒道:「別囉嗦了,咱們先去尋那九個小子。這會兒,多半他們還沒進城。」
「嗯……」胖老兒堪堪回應,猛想起此趟功勞甚巨的小禽,旋即仰頭而望。卻見夜空茫茫,別說鳥影,即便星星都尋不到一顆。失望下,說道:「老塗,看來咱們這次任務艱巨得很呢!」
瞅他仰天,瘦老兒已然知曉因由,道:「莫非那雕兒已自行隨去?」他們雖年高,見識也算廣博,但傳說中的大鵬金鳥,依舊不識。見著小禽的模樣,宛若鷹雕,故而,逕自喚它雕兒。
胖老兒喪氣道:「或許吧!反正雕兒不見,這天高地闊,誰知那牛鼻子會帶著聖宗上那?」
瘦老兒瞧他頹喪,鼓氣道:「不管如何,聖宗的行蹤,咱們總須尋到!」見他兀自愁眉苦臉,又道:「走吧!時辰要緊!」
二人出了宅院,逕往長安東城。
小石頭尚未及反應,便被老道一下帶走。待他想說話時,卻見週遭路徑狹小,灌木叢生,遠處青山巍影,逶迤連綿,與城內景色大異其趣。不禁駭然尋思,難道說,這麼眨眼工夫,老神仙已帶我到了城外?思忖間,但覺今日之事皆屬匪夷所思。
起先,重憶舊事,伊始雖感憂苦,然茫茫不覺裡,竟是愁思盡去,仿若烏雲驟然在心頭散開,一片朗日旭照,暖暖洋洋。最後,反而渾身舒適得緊。再者,便是在渾渾噩噩中,領略到了宇宙的妙奧,天道的玄機。此中舒暢,如今思起,依舊興奮得緊。可惜,未曾最終揭示,卻做夢似的,看到了恢弘華麗的天庭景色。
想起,那會自己重憶舊事時的經驗,不免駭思,難道說。自己前世的前世,還是天上的仙人不成?思慮及此,啞然失笑,心想,自己還真會異想天開,就憑自己木木衲衲的樣子,那裡有這份天資。怕是給仙人當個看門的,人家都會嫌棄自己。
正當他浮想聯翩,妄自菲薄之際,老道帶他到了一處山坡。
看周圍,樹木蒼鬱,參差林立;雜草漫野,山花怒放,其間煙嵐緲緲,朝霧已然開始升騰。
小石頭問道:「老神仙,我有生命危險麼?」直到這會,方想起老道帶他走時,朝冰清等人所說的話語。只是運勁暗查,偏生毫無察覺,反覺渾身暢怡,氣朗神清,一種與大自然的親合感自出了八卦陣後,便始終伴隨著若隱若現。樹木的傲嘯,雜草的囈語,山花的訕笑,彷彿俱在耳內響起,尤其內裡的含義,似乎也能一一反映心頭。
老道淡笑,「生命垂危倒不盡然,可惜小友大道未成,貧道生怕小友引起妖魔鬼怪的饞涎,是而帶你遁走。」
小石頭瞪眼吃驚,無所適從,過半晌,才吃吃道:「妖……妖魔鬼怪?世上有這些東西麼?」誠然他重複記憶,論科學常識,方今天下再無人能及。但這些深雋心中,當是迷信般的事物,驟從神仙似的老道口中說將出來,由不得他半信半疑。嚴格說來,其實,他已信了泰半。
老道笑笑,問:「小友所學的是摩天峰至高絕學《不滅修羅神罡》吧?」看小石頭頷首眨眼,顯然更是吃驚自己何以曉得?老道再笑,續道:「據說,《不滅修羅神罡》非摩天聖宗不得修煉,而看小友似與那廣智天王稍有齟齬。」說到這裡,老道不再言語,反而望著小石頭,顯是等他回答。
摩天峰之事,自下山,小石頭便再沒對他人說過半點。他知道天羅教在江湖的名聲可不大好,若教旁人知曉自己曾是摩天聖宗,保不定就拿自己出氣。但老道丰采飄逸,宛若神仙,瞧來就讓人心生親切,提不起半絲防備。何況當日沖虛子也是道士裝扮,是以,在他心裡,隱然對道士極有好感。
躑躅餘裕,便滔滔不絕地說將起來。只是他言辭本就夯鈍,時下記憶有復,剎那,現代語,古文,交纏不清。一番話語,中斷數次,時而沉吟該如何敘述;時而說了後,又覺表達不清,再次重複;有時更是詞不達意,需要老道參詳半晌,方能理得清裡面的涵義。
等他說完,老道稍加拭汗,其實他功參化境,那裡有汗液再流,只是下意識的一個舉動。不過,原是明堂如玉的額頭,竟是攢成深深的川字。從中便可看出,小石頭的一番話語,教他聞得有多累。老道,沉思片刻,心下重又把聽到的話語,組織一遍,默默回味。忽然道:「小友,你說,那摩天黑獄裡的人喚沖虛子?並且,他叫你拜入他師兄元虛真人門下,可是?」
小石頭「嗯」了一聲,問:「老神仙,有甚不對麼?」
靜靜地望著他,老道心下細細思量。看他神情自然,毫無作偽;尤其說到沖虛師弟時,一顆赤子之心,顯然怦動。貧道的神識當無虛聞。諒來,他所言十九是真。只是為了確證,勢必要他演練番《龍行八法》。若此功法,非是師弟所授,當中蹺蹊,貧道定能看出。
如是一想,微笑道:「小友,你說,會施展崑崙絕學《龍行八法》,此法,貧道聞名已久,不知能否有幸得見?」
小石頭憨厚,且少年人心性本就飛揚,能得人褒獎,當真舒暢已極。忙道:「沒問題!」說著,信步走遠,來到空曠處,朝著老道笑笑,說:「老神仙,我這就表演給你看。」
老道沒聽懂「表演」二字,心想,多半與演練是同樣意思。
思忖際,小石頭已然施展開《龍行八法》。
老道撚鬚審視,看了半晌,愈看愈是歡喜。卻見他或盤旋,或騰躍,或奮飛,功法內奇譎神異的形態,多維善變的特性,深邃豐富的蘊涵均被他演繹得淋漓盡致,能臻如此登峰造極之境,除了沖虛子親授,實無其它可能。
小石頭沒恢復記憶之前,所施展的《龍行八法》在世人面前,雖有鬼神之工,但落在老道眼內,雖不致呵斥,卻決不會這般狂喜,至多稍感訝異,他能在短短時日裡就可領悟《龍行八法》的神髓,並達到五、六成火候。
可現今,小石頭儘管大道未成,然與自然之間的親近,世上無人能及。固是像老道這般的修真人,與他相比,也是差之遠甚。是而,連帶著《龍行八法》的火候,也是一日千里,臻至一個,原先他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任老道身登地仙之境,見著本派後起有人,且是如此天降俊彥,難免心頭暢然,欣喜若狂。不過,他心境修養非同小可,那歡顏僅是曇花一瞬,便即消逝無影。繼而朗聲說道:「請小友暫息!」
小石頭聞聲而止,走到老道身前,憨笑著問:「老神仙,你看我的身法,練得怎樣?」當日在二皇子府眼見老道來去如鬼魅,其輕功造詣,當是天下罕有。故此,他方有這一問,倒非是炫耀自己本領。
老道笑笑:「甚好!」瞧著他樂不可支,笑呵呵得簡直忘形已極。不由道:「好是好,只是太過花俏,若真想依此閃避天下高手,仍嫌不夠。可說是徒有其表,沒有其裡!」
小石頭聞言詫異,心想,我當日憑此功法,與崆峒五老之一的散宜生過招數百,不落下風。老神仙何以說我的功法,徒有其表?他心下不服,索性便問:「老神仙,那表裡合一的身法,又該怎生模樣?何況,小子當日曾靠這套功法,連躲幾趟險劫,所遇所逢均是絕頂宗師。老神仙說我愚頓尚可,若說功法花俏,我便大大的不服!」
聽他未進師門,便已這麼極力維護崑崙威望,老道更喜。
又道:「《龍行八法》原是崑崙瑤池一脈的無上絕學,看外表,清雋秀雅,麗姿脫俗,每舉每動,均給人賞心悅目之感!與世間舞蹈大致相仿,但裡面的玄奧,卻是相差極遠!兩儀八卦的奧理,自不須貧道多說,想必沖虛子已為你闡述甚多。」
說到這裡,老道稍息一氣,笑著望望,道:「你的《龍行八法》雖然外表優美,卻失之太甚,太講究縹緲,太過注重虛幻。豈不聞,世間凡物,皆要和合自然,雖澄澄湛湛,活活潑潑,然不可太為繁蕪,更不可執著虛表。所謂,先天而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周旋於塵境,當行有無之間,既若有,又須若無。作到應物萬方,又無方,去來不留痕跡,往蕩結合盈虛。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