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高聲呵斥,尤其面容不善。隗斗很是不滿,冷聲道:「不錯!」其口吻的決意,顯然毫無轉圜餘地,瞄了他一眼,又道:「世子,你可以去看看為你而死的侍衛了!」
符震也非蠢人,隗斗微怒,頓時明瞭,忙堆起笑容,道:「隗先生,這小子與我仇怨甚深,今日如不能報,我無顏而回啊!」
隗斗壓根不想再理他,走前數步,朝糊塗二老道:「貴教聖宗,隗某先帶走,改日再會了!」方想離去,卻聞兩聲大吼,「慢著!」回頭一看,竟是胖老兒和宮權。隗斗疑惑望去。胖老兒搶先道:「隗鬥,難道你不怕我聖教傾全教之力滅了你無極島?」隗斗仰天而視,一副不屑回答的模樣。
胖老兒氣煞,在那吹鬍子瞪眼,偏是無奈。
宮權這會道:「隗前輩……」指指小石頭又道:「敝師弟,為他而亡,因他而死。望前輩能把他交予晚輩,讓晚輩為師弟報仇!」符震在旁也道:「是了!是了!隗先生,何侍衛因他而夭,宮侍衛與何侍衛又是同門情深,若眼睜睜地瞧著仇人逍遙,你教他怎生回師門交代?」他想宮權既要殺小石頭,與自己本意倒不相悖,刻下幫腔,泰半全是為了他自己。
胖老兒一聽,暴跳如雷,氣道:「放你們的屁,那姓何的小子,是死在老夫手上,與那小子有何干係?」這時念及外人甚多,他倒不口口聲聲喊出聖宗二字了。接著揎袖捋拳,又道:「來來……你們想報仇,老夫奉陪到底!」
宮權怒眼斜睨,哼道:「胖老頭,你不要得意,待我尋了本門高手,定把你碎屍萬段!」又環顧瘦老兒等人:「反正,你們這些人皆要為何師弟陪葬!」
胖老兒氣得哇哇大叫,吼道:「你小子,想碎屍老夫?娘的,簡直是尋死!」說罷,便想上前。
瘦老兒還算冷靜,忙即喝止,繼而走到隗斗近前,說道:「隗先生,不再考慮,考慮?倘然今日你我罷手和好,對貴我雙方,確有說不盡的好處!何必為了前代恩怨,非要一意孤行,以致弄得雙方再起殺戮,再生事端?」
見二老如此著急自己,小石頭胸中一熱。雖想開口說話,無奈要穴被制,卻是無法發聲。只能「咿呀咿呀」。尋思著,二老嘯傲江湖,快意恩仇,生平定無卑膝之舉。若非為了我,豈會低聲下氣?如是一想,心下甚覺羞愧。
耳聞瘦老兒一番勸解,隗斗雖有心動,但想起小石頭適才所使的「破天神指」,處此大誘惑下,立時決心一定,淡淡地道:「塗長老,盡可放心,隗某只是暫留,決不會傷害這位小兄弟!」說著,心想,我這會還與他們多囉嗦什麼?該早些逼這小子盡快默誦出「破天神指」才對啊!
又道:「告辭了!」說著,一把拎起小石頭,幾個縱躍,便消失在了原先的密林裡。
二老面面相覷,俱看出對方的無奈之色。歎息一聲,均想,好不易,說得傻小子有些鬆動,應承著日後能繼續帶領聖教,卻不想,偏是被無極島人壞了大事。側頭一看,發現符震與宮權仍是呆呆地佇在旁邊。
胖老兒不禁大怒,破口大罵道:「就你們兩傢伙,害了那小子被捉。」回頭朝瘦老兒道:「老塗!先殺了他們,省去日後煩心!」老塗頷首,跟著上前。
他們被人稱為魔教,誠然有些侮蔑,也有些誇張,但戴此頭銜千百年,天羅教人行事卻不像正道那麼婆婆媽媽,素來是喜怒隨心,放縱任性;見你好,就對你好,看你惡,他比你還要惡。像符震這般直接惹到他們頭上的,簡直是殺之不惜,且要碎屍萬段,方遂了他們的願。
尤其小石頭遭人挾持,更讓二老遷怒,依著不受世俗拘束的性子,妄說殺個把世子,固然是四國君王,如惹了他們,照樣是該下手便下手,決不猶豫。
符震大驚,心下暗悔今日手下派的少了,急忙藏到宮權身後。宮權執劍橫胸,凝神挺立,臉上竟無半點懼色。
胖老兒微生敬意,翹起拇指,讚道:「好個青城劍手,無畏生死,這般脾氣,老夫佩服!不過,你小子害得我教聖宗被無極賊子脅持,這命終究還是要留下的!」
瘦老兒不耐道:「老胡,多囉嗦什麼!快快幹掉,追查聖宗要緊!」胖老兒被他打斷話茬,頗覺無顏,但他此話對極,一時也尋不出反駁理由,只得「嗯」了一聲。
這當兒,宋仁九人提著長刀,先行圍將上去。他們原為雷府家丁,若在往日,要他們弒殺大秦世子,那是想都不敢想的荒唐事。今日忿懣鬱積,瞅著石大哥被人堂而皇之地帶走,當真羞慚已極,就打算著,自今往後,自己等人一定要好生習武,早日練成一流身手,今天這種事決計不再發生。
瞧他們怒意沖天,滿臉煞氣,十一人緩緩逼將上來,符震更為心惶。方想大喊投降,跪泣討饒。
便聞一聲悠朗清嘯,由遠而近裊裊傳來。大伙訝異,稍稍抬頭,卻聞嘯聲未斷,一白衫人倏忽而現,已到雙方中間。如此疾速,著實駭人已極。
看看不識,糊塗二老攢額。尋思,來人音未息,人已到,顯見輕功超凡,能有如此火候,其武學造詣勢必臻至絕頂。暗自大罵道:「娘的,絕頂高手現今便這樣不值錢麼?前一個隗鬥,刻下又是這白衣人!」
符震望清來人後,卻是欣喜若狂,大聲道:「五師叔,救我!救我!」
這人正是崆峒五老之末的散宜生。前幾日,他見符震鬼鬼祟祟,似在聚攏手下。原道他必會稟報,不想,一個不查,竟讓他失了蹤影。如此一來,散宜生便懷疑他想幹甚見不得人的勾當。須知,倘然符震單是楚王世子,那麼他想幹甚,散宜生自不會管。但他是崆峒弟子,若在外面作出人神共憤之事,無疑,崆峒一脈也會跟著倒霉。
是而,他一路循著蹤跡,跟蹤而來。未碰到隗斗挾威攝眾人,也未遇上符震跋扈囂張之時,反而恰是看見符震如只小貓瞇被人唬得瑟瑟顫抖。這麼一來,任他瀟灑自如,豪邁不羈,然念及師門威望,遭人如此踐踏,未免肝火上湧。冷聲一哼,瞥了眼符震,滿是責怪之意。
接著,轉身朝糊塗二老道:「敝師侄,不知在那裡得罪了二位?勞二位竟想殺了他?」
儘管散宜生是絕頂宗師,比二老高了一籌,可摩天峰上,四大天王哪個不是絕頂高手。見得多了,二老卻也不懼。眼見他雖說得客氣,但神色不豫,顯然怨責自己二人以大欺小,恃強凌弱。這種不爽的事,以往,惟有他們給人家,何時又輪到旁人給他們?
胖老兒嘿嘿陰笑:「你要問為什麼?便先問你那混蛋師侄好了!」接著輕聲嘟囔道:「反正一窩均是混蛋!」
宋仁等忍俊不禁,萬沒想當此大敵,他依然詼諧至斯,真是佩服萬分。
散宜生被他說得愕然,須臾,也是怒形於色。他原本只見十一人想圍攻符震,如此以多凌少,實是正道所鄙夷的無恥之事。頭先影像,便對二老瞧低至極。再側首,顧及宮權由於散宜生到了,寬心之餘,逕直抱著何風的屍首在那哭泣。何風這人,他識之甚清,知他是個忠肝義膽的年輕人,卻不想竟是命喪於此?當下也不再詢問符震何故?
又瞧滿地死屍,俱是黑衣蒙面,沒一個是對方的打扮。心下愈加認為對方必是惡魔般的人物,否則,豈會在殺了忒多人後,尤想除掉最後兩人。索性沉聲道:「敝師侄若有甚不對,還輪不到他人來管!何況,今日死的均是敝師侄的手下,諒你們也沒甚損失?難道,還想趕盡殺絕不成?」
他平常不甚護短,只講究孰對孰錯,這種語氣,惟有他師兄散桑真人方會說得出口。但眼下情形明瞭,顯然便是己方吃虧,對方仍想趕盡殺絕。於是,自然而然地便說出了與他師兄相同口吻的話語。
符震在旁聽了,心下頗為懊悔。本道師叔必不同意自己等人在此伏擊小石頭,是以始終瞞著他。眼下聽他一席話,顯然與師傅是一路貨色,均是護短至極。早知如此,那會就該叫上師叔,刻下也不會狼狽至此,更且遭隗鬥一番調侃。想起隗鬥,他暗底磨牙,尋思著,總有一日要尋他的晦氣,要他知曉得罪自己,非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聽了散宜生的反問,胖老兒道:「趕盡殺絕又如何?這種事,我天羅聖教幹得還少麼?」
聞言之餘,散宜生恍然,斥道:「我道何人如此滅絕人性,原都是些魔教賊子!哼……」這會,即便有心責怪符震蒙面襲擊他人在先,可如今曉得襲擊的竟全是魔教賊子,那起初的責念,頓時煙消雲散。相反,認為他此事做得對極,非但沒錯,而且有功。只是事情辦得不漂亮,最後居然被人圍攻,未免大失崆峒的顏面。
胖老兒道:「魔教又咋了?總比你們那些偽善的傢伙,好上千倍,萬倍!」
散宜生哈哈大笑,道:「今日,不想與你們爭論正邪之差!時下,我要帶走他們,你們有意見麼?」
胖老兒未及應聲,瘦老兒已搶在前頭喝道:「不行!」
散宜生微笑道:「既然不行,那就手底下見真章吧!」
說話間,他也乾脆,身影倏飄,如鬼魅般欺近,右拳直直擊出,逕往二老襲去。招式雖不花俏,一拳貫氣純屬清通自然,但隱枝含葉,似有無數後變。尤其勁道十足,旋力強猛,虛實並重,寄纖柔於泊泊,寓神妙入形骸,即枯滯無聊,又妙趣橫生,使敵不得不受。實臻上乘靈妙之境。
二老早有提防,當下一左一右分散開來。
陡見無上拳道,瘦老兒雙目泛彩,面露欣色。立時打消起初避實就虛的想法,左臂平行斜撩,以環行式護在胸前,右拳卻是略頓半空,眼見散宜生拳至,倏忽爆出。
但見其形緩緩,其勁熾熾,週遭空間驟然煊熱無比。
瞧他敢硬接自己的《七傷神拳》,散宜生暗自欽佩。相惜之下,微收三分拳勁。
「砰」地一聲,二人一拳對拼。散宜生未動絲毫,瘦老兒「噌噌噌」退了三步,最後一步,腳後跟微擰,硬踩入泥,方始停穩。如若不然,許是尚要再退幾步。好鬥的本性得其撩撥,瘦老兒豈肯輕休。提膝、跨步、出拳,原是三步間距,這下竟是一步即到,拳借人勢,人助拳威。
即便他身形瘦弱,炎陽一出,卻是猛霸逼人,無不側目。
符震暗自慶幸,想道,若非師叔前來,只怕眼下這一拳擊的就是我。想著想著,居然惶悚不安,渾身濕透。
散宜生朗聲笑道:「原來是長老級的魔教高手,幸會了!」說著,沉肩墜肘,凝神聚氣,瞧來好整以暇,揮灑自如,便似尋常切磋。然一道螺旋氣勁卻驀地從他拳裡爆發而出。
他自到來,先是以聲奪人,顯示出了渾厚無匹的氣勁;再是人影倏閃,演繹了鬼魅般的輕功身法;此刻單拳擊退瘦長老,且看來,又是那麼輕鬆裕如,彷彿壓根沒用甚大力,此間之瀟灑舉止,別說他己方的人,固是一旁的胖長老以及宋仁等九人也是心下生佩,暗翹拇指。
尤其宋仁等皆想,原來所謂的絕頂高手,不單要像適才哪位一樣傲氣,尚要像眼下這位,打鬥如閒庭信步,輕靈飄逸;言談似流水潺潺,閑雅清雋。如此宗師風範,方能當得上絕頂二字。
斯時,炎陽拳的火熾氣勁尚未及遠,一股大了不知多少的螺旋勁瞬時衝入,三下兩下地悉數擊散。
瘦老兒生平愛拳,數十年光陰可說儘是花在鑽研拳道上。崆峒七傷拳,聞名已久,只是這至高絕學非崆峒名宿不得修煉,是而緣慳一見。今日能會,當真教他喜煞。當下盡展渾身絕學,與散宜生戰成一團。至於,殺不殺符震二人,卻已忘得一乾二淨。
散宜生也是興奮,能與絕頂高手一較的人,世上當真罕有。前些日與內力絕頂,身手平平的小石頭相國寺一戰,雖說爽了一次,但依舊不甚過癮。此趟能遇上同樣在拳道侵淫極深的超一流好手,儘管差了一籌,卻足以讓他高興一回。
瞥眼間,見著另一老兒在旁,怕他暗裡偷襲符震二人,大喝一聲道:「你也進來吧!」右拳依舊進攻瘦老兒,左掌在半空劃了一半圈,一道迴環旋力倏然而至,牽著胖老兒不由自主地便走前幾步。
這幾步恰是走入二人的戰圈。拳勁漫溢,罡風四冽,胖老兒若不運功,勢必給氣勁撕裂。登即喝道:「你想打得爽,老子就陪陪你!」
說完,從懷裡掏出一件怪物事。只見它體形古怪,詭異奇譎。長僅尺半,頭前尖尖,一側是鋒利的刃口,另一側呈鋸齒形,有如野獸的森森利齒。手端部位,卻開成大塊狀,中間鏤空,橫架一柄,堪握一手。刃身通體精光,耀人眼目。一看便知,決計是柄吹毛斷髮,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
散宜生呵呵笑道:「哎喲,壓箱底的也拿出來了?先讓我試試再說!」這會,原本回轉的左手再次向前輕推。嘴裡依舊道:「看來,也不怎樣麼?」聽他調侃,胖老兒氣極,手中怪刃一擺,大聲道:「我這旋金鋏,會讓你知道厲害的!」說話間,一股螺旋氣勁猛地襲至,胖老兒不退反進,怪刃斜橫在胸,忽地在手裡旋轉不已。
那股螺旋勁居然教他悉數吸收。值此一瞬,胖老兒的怪刃愈舞愈疾,「啾啾」作響裡,原先吸取的螺旋勁,轉而噴發出來,反向散宜生撲去。散宜生大驚,急忙側身避開,隨而暴退丈外,望著怪刃噴發的螺旋勁直直襲在一棵大樹上,不顯絲毫聲色的消失無影。暗忖,這螺旋勁怎地與七傷拳勁一模一樣?索性問道:「你這是甚麼兵器?」
胖老兒嘻嘻一笑,獻寶似的把怪刃在手裡轉轉,道:「咱這叫旋金鋏!就是專用來破你們崆峒的七傷拳!嘿嘿……」
散宜生愕然,七傷拳乃崆峒最為至頂的武學,比《離合真氣》和《離合劍法》尤為重要,殊不知,今日發現魔教賊子居然用一古怪兵刃,便可讓它立時成廢。數十年的自傲,竟是一朝喪,不免惶然失措,怔怔癡癡。
昔日天羅教內曾出了一位奇才,此人不喜武學,更不喜打鬥。但偏偏對奇技淫巧,鑽研甚透。天羅教人雖非儘是歹毒,但個個精明已極。如此人物,即便他不愛殺戮,可也決計不會任他荒廢。用盡花言巧語,讓他煉製各種古怪兵刃,如胖老兒眼下的旋金鋏以及先前使用的天翼飆,均是出自他手。
尤其那人精心煉製的幾種針對三大武學正脈的各種絕技,而衍化出來的兵刃,更是曠古罕有,天下少見,幾如仙人煉器一般。之後,當他發現天羅教人用他的兵器,肆意屠戮他人,引起天下大亂。一怒之下,飄然而去,從此不見蹤影。是以,摩天峰上,刻下尚能使用他所製造的兵器,惟有長老級人物方可。
瘦老兒喜愛拳道,所以從不帶兵器,可胖老兒對這種不費大力便能致人於死的兵刃,偏是喜愛得緊。這麼一來,瘦老兒該得的份,全到了他囊中。
胖老兒見散宜生怔然不動,知他定是為了七傷拳被破之事,想之不通。不禁軒軒自得,不過,二老也知道,旋金鋏雖能破七傷拳,但也僅能破,如想傷害到對方,無疑難比登天。畢竟他們與散宜生的境界,尚差得遠甚。
胖老兒向瘦老兒使了一眼色,意思就問:「是繼續鬥下去?亦是快點去尋聖宗?」
瘦老兒只要不鬥拳,心神便屬清明,當下便道:「三位,山不轉水轉,咱們有要事在身!今日這因,便留到日後再果吧!告辭!」說完,當先而去。胖老兒緊跟在後,宋仁九人也急忙隨上。
看散宜生不發一語,符震不敢挽留。伊始,隗斗忽然離去,讓自己置身險地,時下想起,兀自寒噤。此刻,不明師叔的意思,那就更不敢擅自做主了。而宮權囿於師弟枉死,依舊傷心癡怔,自不會出手。三人就這麼呆呆地佇了許久,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