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成帝記 正文 52章 風骨峭峻
    經胖老兒地提醒,小石頭方想起時辰已晚,自己與他們絮絮叨叨實已大半天。眼下,五小姐還不知有沒回家?倘然出了什麼事,那自己當真罪過尤甚。想到這茬,忙道:「好了,不多說,我還得回去做事!明日再會!」

    胖老兒愕然,詫道:「做事?做什麼事?」

    小石頭原不想說,但被他拽著不肯放,無奈道出當日自離開摩天峰後,到了長安城,然後如何得陰差陽錯當了雷府的僕人。至於沖虛子收他為崑崙弟子一事,囿於沖虛子的關照,他倒沒有講明。

    聽完之後,胖老兒怔怔半晌,兀自低語:「僕人?家丁?」說完,突然大吼一聲,顯然很是盛怒,斥道:「小兄弟,你是什麼身份?你可是咱們天羅教的聖宗。一旦此事傳揚出去,那天羅威名豈非蕩然無存?你……你……」戟指小石頭,卻見他直氣得手指顫抖,鬚眉狂舞。

    但他望著小石頭茫然不解的神色,心想,與這傻小子有甚氣的,說也說不明白。當下狠狠地甩下手指,在大廳裡來回不斷地走動,猶如一隻傷了的野獸,滿腹怨恨,可惜一時尋不著發洩的對象,讓他好生難受。只看他愈說愈是惱怒,始終在那暴跳如雷,氣急交加。

    小石頭不忍他一把年紀還發恁大的火,甫想開口勸解,忽聞得瘦老兒陰惻惻地道:「老胡啊,老胡!人說咱糊塗,我原不承認,可如今,看你這樣,我是啞口無言。」

    胖老兒陡聞,氣急敗壞地高聲道:「放你的屁,啞口無言了,還忒多話?」

    瘦老兒嘿嘿冷笑,胖老兒罵道:「笑什麼?難看死了!不許笑!」小石頭與冰清雖知他們素來嬉鬧,卻不知竟是詼諧如斯,不由忍俊不住。但生恐再引胖老兒生出更大怒氣,惟有強抑。如此一來,未免難受異常。

    瘦老兒被胖老兒大聲叱責,居然也不發怒,依舊嘿嘿數聲,隨後道:「你怕天羅威名蕩然無存,可我有個法子,能讓天羅威名依然巍屹。」

    胖老兒雙眼一翻,隱去眼黑,以全白對他,嗤鼻道:「你?夠了吧!你那心計多半還不及我老胡呢,盡在這瞎攪糊。」說到這裡,「磔磔磔」地怪笑幾聲,又道:「罷了,給你個機會,把你的狗屁法子說出來,讓老胡替你斟酌斟酌。看看你這段時日有沒進步!」

    他剛說完,瘦老兒倒也聽話,便道:「知道小兄弟當僕人的,惟有雷家的人吧?」

    胖老兒點點頭,可想起這樣一來,未免增他顏面,隨即把頭一側,冷哼道:「廢話少說,快快切入主題!」

    瘦老兒睬都不睬,繼續道:「既然只有雷家的人,那麼假使有一夜雷家雞犬不留,還會有人知曉小兄弟的事麼?」

    這話一說,胖老兒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只見他登時撫手大笑,連聲道妙。冰清面色不改,權當聽了個小故事。可小石頭沒聽懂,疑道:「雷家好生生的,怎會一夜雞犬不留呢?固是得了瘟疫,怕也沒這麼快吧?」

    胖老兒嘿嘿數笑,懶得理他。瘦老兒說完之後,偏是已然假寐。無奈,小石頭向冰清望去。他知道冰清神機妙算,聰穎無比,自己是大大的不如。那時在摩天峰上就已養成了這個習慣,但凡有甚疑釋不解之事,必向冰清詢問。而每每提問,她卻從無礙口之時,均是一一予他解說,為他剖析疑難。這當兒,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她。

    冰清察覺到他的目光,芳心不禁一熱,想起摩天峰上的日子,那會當真是無憂無慮。腦海裡浮想聯翩,思起當日溫馨,剎那,原先想故意冷落小石頭的念頭,驟然盡散。情不自禁地笑道:「二老的意思,就是親自動手,讓這設想盡快實現。」

    小石頭一聽,駭然失色,手足冰冷。心想,人說天羅教是魔教,伊始,自己頗不以為然。但時下一聞,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外界傳聞,興許較真實一面尚差上幾分。想起雷家上上下下,包括男僕及丫鬟,足有三四百人。瘦老兒居然色平言淡地說出悉數弒絕的話語,而胖老兒竟是撫手大笑,為這毒謀連聲喝好。

    霎忽間,他是怵耳驚心,恍遇夢魘。對這世上之事,確實有些匪夷所思。

    須知,胖瘦二老在他面前,一直便是慈眉善目,素無怒聲斥語,他心下實已當他們是自己的爺爺輩。卻不知,他們竟會狠毒到如此地步,為了滅口,居然擬滿門誅戮雷家幾百餘口。他可從未想過糊塗二老會力有不及,整座雷府除了那雷家老爺雷嘯岳身手超絕以外,其餘的怕都不是糊塗二老的一招之敵。縱連那武總管,想必也只是多挨數招而已。

    二人若到雷府行兇,不是百人辟易,所向無阻,還會有甚結局?

    惶恐之餘,悚聲喊道:「不、不……你們,你們怎可這樣做?我、我決不允許!」急切裡,渾身真氣暴漲,陰陽兩息在經脈內疾速匯成一個漩渦。愈積愈多下,絲絲溢出體外,彷彿如林劍戟、如山刀斧,浩浩蕩蕩,壯氣森森。無形的威壓陣陣輻射出去。誠然不含殺氣,但那股憤怒和堅定,偏予人一種身置泰山壓的感覺。

    胖瘦二老距離極近,首先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只覺體內真氣值此一瞬竟是凝滯欲窒,幾將崩潰。

    冰清毫無內力,儘管離得稍遠,然也最為不堪,陡即委頓在地。只是在倒地的剎那,心中酸楚無限,暗忖,他為了雷家小姐,竟要弒殺咱們!這個念頭,當時便隨著她暈厥之際一同藏進她的腦海。瘦老兒一見,心中焦急,強撐餘力,嘶聲道:「不……你……」

    誠然吐詞不清,但小石頭望見冰清突然墜倒,頓時目眥盡裂,內心著慌,驀地真氣全散,急忙搶上扶助,把她置於自己懷裡,愴聲叫道:「冰清,冰清……冰清……」

    壓力驟失,二老自然恢復,恐駭之餘,未免冷汗滴落,暗自慶幸。相顧一眼,看了看對方的狼狽之像後,連忙一同上來探視冰清。

    瘦老兒精擅拳法,是而對人身經脈較胖老兒熟矜得多。拿起冰清的右手,稍一查探,隨即長出一氣,道:「還好,尚算無礙,只須休息數日即可!」

    胖老兒點了點頭,這會,他想起此事的罪魁禍首。橫眼睨向小石頭,怫然道:「聖宗,你怎麼回事?難道你不曉得冰清沒有絲毫內力麼?」

    小石頭此時傷心已極,只是垂淚頷首。

    胖老兒一見,愈發惱怒,大聲道:「既然知道,你怎地依舊內力外放?難道你為了雷家人的性命,想殺了咱們三人?」說到後來,聲嘶氣竭,似對小石頭所為,失望到了極處。

    小石頭卻感愕然,他壓根不知冰清的暈厥,俱是自己所為。疑道:「胖長老,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半句也沒聽懂?誰說我想殺你們?」

    胖老兒哼了一聲,冷笑道:「你好威風,好殺氣,聞人聖宗傳你《不死修羅神罡》莫非就是讓你為了外人的性命,來弒殺咱們這些聖教元老的?」看著小石頭茫然不解的神色,他愈加氣惱,嗔道:「難道你適才真氣外放,自己不曉得麼?冰清就是受不住你的真氣壓力,以致暈迷!」

    「啊!」聽完胖老兒的斥責,小石頭恍然大悟,失聲驚叫,一番話終於解開了心中疑團。伊始,尚迷惑胖瘦二老怎地態度大變,突然對自己凶聲凶氣,原來絮果蘭因俱在這茬上。忙道:「胖長老,我真不知道呀!這《不死修羅神罡》自在聖宗秘窟內,得聞人前輩傳功至今,我便從未修煉,對於它的威力,我更是不知。適才的事全是誤會,全是誤會啊!胖長老,請你一定要相信!」

    瞧他神情誠摯,言辭鑿鑿,胖瘦二老互視一眼,微微點頭。先前由於一時怒氣,以致沒有細細考慮。如今想起他為人,旁人不知,他們會不瞭解麼?自七里塘,再到中毒時,他滿身的不屈;後來摩天峰下的倔強,寧願身無分文而獨闖天下,也不願接受天羅教的點滴之惠。種種均反應出了他的淳樸厚實。想到這裡,二人釋然一笑。

    胖老兒道:「小兄弟,老夫相信,老夫相信……」

    聞得此言,小石頭胸中一陣溫熱,差點熱淚盈眶。

    瘦老兒拍拍他肩膀,道:「你先回去吧!咱們會喚人照顧冰清的。」

    儘管「嗯」了一聲,小石頭卻兀自未動。

    瘦老兒知他心思,又道:「聖宗,你盡可寬心。既知道你對雷府的人有恁多情誼,那便決計不會再去動他們。適才的主意,就當咱們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好了。不過,你終須記住,既已身為天羅聖宗,那是再無推脫之理。何況,現下的聖教確需要你登高一呼,端本正源。否則,聖教危矣,縱不致敗亡,然從此衰微定是無可爭議的事。要知道,咱們這些人多多少少,手上均有些正道之人的鮮血,若聖教敗落,想必咱們也沒得活路。」

    說到這裡,他嘴角微牽,依稀苦笑道:「咱們二人反正耄耄老朽,時日無多,但其他人只怕會給那些俟機報復的偽君子一一誅絕,屠戮至盡。俟時,天羅聖教在中原也就無立錐之地,惟有浪跡天涯的份!」

    聽他語調悲愴,小石頭頗覺心軟。但想想,若整合了天羅聖教,讓它興盛起來,到時,豈非是道高三尺,魔高一丈。天下勢必血流漂杵,倉夷滿目。斯時,正道盡淪,禮儀全喪,百姓處於水深火熱。囿於胖瘦二老起初的定計,再則瘦老兒適才說的那句『手上多多少少均有正道之人的鮮血。』他一人這會逕直在那胡思亂想,唬嚇自己。

    說了半晌,未得他半句回音,瘦老兒大歎無奈。

    小石頭聞得歎息,瞬即回醒,心下此刻沒有確切想法,便打算著先拖上一陣,總比立時回應得好。索性道:「二位,時辰不早了,晚輩先告辭了!」

    胖瘦二老聽了他的自我稱呼,忍不住又是苦笑。胖老兒存心不讓他輕鬆,回道:「告辭就告辭吧!過兩日俟冰清好些了,咱們便來尋你。」瞧著他臉色一緊,胖老兒暗樂,心道,你讓咱們不安生,老夫也不讓你安生,嘿嘿……看著小石頭出門,他回過頭問瘦老兒,「老塗,你看小兄弟會繼續再做聖宗麼?」

    瘦老兒道:「這個惟有天知道!老夫怎曉?」

    胖老兒氣窒,詰道:「我老胡方才不就說了你兩句嗎?不用這般耿耿於懷吧?」

    瘦老兒怪眼乜斜,冷嗤道:「老夫會和你一般見識?哼……」

    胖老兒嘻嘻一笑,怪模怪樣地謔聲道:「我知道你會的,嘿嘿……」

    瘦老兒回眼一瞥,說不盡的輕蔑,斥道:「幼稚!」

    被他連續陰陽怪氣地叱責,胖老兒心中尤是不爽,立時反唇相譏:「幼稚便幼稚,總比你個死人臉好!哼……」說罷,氣哼哼地負手而去。但須臾,卻見來了兩個侍女,扶著冰清往後院廂房而去。

    瘦老兒自語道:「原來是去叫人!老夫伊始當他耍真的呢!」

    回了雷府,小石頭一見人便打聽五小姐回來沒有?待聞得雷倩已歸,不由暗松一氣。心想,總沒釀成大錯,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自我安慰下,當即回房歇息。

    翌日,小石頭原道雷倩會來,不料想,直至午時,仍未見她身影,不由暗想,看來這趟是得罪大了。但這樣也好,老是逛街不斷,卻也沒甚意思。

    這想法堪堪完畢,只聽得那邊廂有人道:「聽說夫人帶著二小姐,五小姐,三少爺,四少爺,回老家祭祖去了?」另一人道:「是啊!」原先哪人又問:「怎地老爺和大少爺不去?」另一人回道:「老爺身繫京都守禦重責,豈可輕離軍營?大少爺嘛!現下是御林軍付統領,自然也不能擅離,所以就不去嘍!」原先哪人恍然明白。

    小石頭恍然大悟,尋思著,原來不是五小姐不來找我,而是人不在啊!唉……沒來由地歎了一氣,想著雷倩一旦回家後,自己的逛街歲月又要重始,不免苦惱萬分。

    晃眼數天。

    沒有雷倩煩擾的小石頭當真是生活悠閒,舒爽無比,除了每日教導宋仁等人習武外,便是訓導小禽。至於小貴,幾乎已經忘了他似的,從沒任務分派。

    這一日,小石頭在宿舍外的庭院裡喂小禽肉食。照理,按小石頭的身份決計得不到忒多肉食,可一來,他聲名響量,除了四大管事外,其餘聽到相國寺傳聞的下人們多多少少均對他敬服,能有機會親近,別說是些肉食,即便整桌菜餚,他們都會照辦無誤。二來,瘦弱少年宋仁又分在廚房,縱是旁人不願,他也能偷些出來。

    是而,小禽的食物,倒不用多慮。

    此時的小禽經十數日的飽餐,又在小石頭無微不至的照料下,身軀已然大了不少。儘管未達成年鷹雕那般的巨大,倒也差相彷彿。一人一禽間的餵食,極是有趣。小石頭沒把食物直接遞到它嘴邊,而是向天拋起,任它自己去捕食。倘然一個不幸,沒捉到,那落在地上的肉食,它是再也不能觸碰。這就是小石頭苦思冥想出來的訓練方法。

    剛開始,小禽有些不適應,捕到的少,掉在地上的多。但隨著時日一長,這種捕食方式,便愈益熟練起來。由原先的十撲中半到十撲掉一。直至現今,它已十撲十中,時而還會玩個花樣,或是把肉食在半空裡耍舞一會,才吃進肚裡。每當這時,小石頭總會笑它耍寶。然小禽依舊自顧自樂,對他的譏笑,固未嗤之以鼻,卻是直如不存。

    這會兒,小禽便在耍寶。只見它雙翼一展,「呼」的一聲,扇起空中一塊即將掉落的方肉。隨後,猛地向上升騰,姿勢優妙已極。縱沒它父母的威勢,但已稍有風範。相信假以時日,必能睥睨天穹。眨眼,已飛至方肉的上方。又見它雙爪挺直,如槍如戟,一下便扣住了方肉。

    小石頭微笑仰視,望著原是嗷嗷待孵的小禽,此刻翱翔雄渾,騰挪恣肆,心下大感欣慰。原道它定會吞食那塊方肉,卻不知它依然不肯罷休。在離地丈餘時,忽而掠過一道弧線,以霆不暇發之速向天抄起,直直騰至數十丈。

    遠遠望去,惟見一黑影時。它雙爪微鬆,讓方肉自行由空跌落。然後如一道金電傾瀉,快速地俯衝而下,超過正往下掉的方肉,站在庭院的一處簷角上靜靜地等待。

    頃刻之後,方肉隨至,它右翼輕振,把方肉再次扇起,繼而尖嘴大張,待著那塊方肉自己掉到它口裡。

    目瞪口呆地看到這裡,小石頭笑罵道:「小東西,越來越懶惰了,吃個食物,都要讓它自己落到你嘴裡。」

    小禽「咕嚕」一下,嚥下方肉,朝他歡鳴數聲,隨即飛起,落在他肩膀上。用自己的鳥首磨蹭著他的頸脖,以表歡喜之情。

    小石頭呵呵地笑著,撫摩著它愈來愈硬如鋼鐵般的絨羽,道:「好了,好了,別撒嬌了。」指著不遠一樹梢,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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