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吃驚,登即望去,見她步伐迅捷,幾個縱躍便下了樓梯。甫想追去,竟被胖老兒樂呵呵地拽住,咧嘴笑道:「小兄弟,為何看見咱們便想溜?是嫌咱們沒那小女子生得嬌媚?」說到後來,獨眼眨巴眨巴,彷彿頗想顯示一番回眸生百媚的態勢。
旁邊食客聞他說得詼諧,又見他這獨眼匪相竟想與雷倩的絕色一比,不禁哄堂大笑。
小石頭被他問得愕然,一時不知怎生回答?想追又追不了,手腕偏生教他抓得緊緊,雖想用大力掙脫,然思起當日胖老兒解救之恩,倒也做將不出。接著望向街上,只見雷倩的身影在人群裡閃了幾閃,轉眼便杳杳無蹤。情知已然追及不上,霎那無措,不知怎生是好?尋思著,自己的任務便是陪小姐出門逛街,不想竟是惹她生氣,讓她含怒而去。想到這裡,未免惶惶,對稍後回府之後,該如何與人交代,無疑也是茫然。
見他神思恍惚,胖老兒拍著他肩膀,又道:「小兄弟,咱們都好久不見了。來、來,尋個僻靜的去處,咱們好生聊聊。不必為了一個女子,就作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接著朝瘦老兒與那瘦小少年道:「走,吃飽喝足,該走了。」那二人頷首,從坐上站起。
小石頭苦笑,原想予他解釋,可想想也沒什麼好說,當下無語。只是隨著胖老兒地牽扯,跟他而去。
一行四人搖搖擺擺地出了酒樓大門,隨後逕直右拐。再說那雷倩此刻卻藏在酒樓的左首邊。美眸凝望,瞧著小石頭與他人離去,不禁珠淚串串,滴濕胸襟。她原本就因小石頭先前的神色,心下鬱悶,後來在酒樓裡又遭窘迫,那便更是待不下去。於是假意離去,但在下樓後,卻很快地又潛藏到酒樓下面。
心裡想著,倘然小石頭追出來,那我便原宥他,就當適才的不快不存在;若是不追來……她那會自信十足,偏是半點也未想起。孰知事情演變,一糟若斯。小石頭目睹自己負氣而去,非但置若罔聞,刻下竟是隨人而去,毫無一絲顧戀。怔怔地望著漸漸遠逝的背影,一時傷心失望到了極處,當下渾噩不曉地往家而去,一路上失魂喪魄,直覺黯然神傷。
小石頭跟著糊塗二老走畢南市大街後,轉到一條頗顯清淨的石板小道。再走片刻,居然到了一所廣宅的後門。胖老兒顯然很是熟悉,不過兀自抓著小石頭的手腕,生怕他溜走似的,並未上前敲門。瘦老兒曉得老搭檔的心思,逕自走到門邊,敲了三下。隨著「咚咚咚」三聲,那門依音而開。裡面探出一僕人裝飾的漢子,看了看他們,迅即把門大開。
一行四人進門。小石頭訝疑著,他們怎地不說話,難道全憑眼色便能知道所有意思?疑團芸芸裡,不覺到了一間客廳。這會,胖老兒方是放開他手腕,朝他深施一禮。與此同時,瘦老兒也與他一般向小石頭恭謹執禮。二人肅聲道:「屬下胡金(塗審),見過聖宗!」
小石頭怔然須臾,旋即避開身子,道:「二位,不可、不可……萬萬不可!我此刻已非貴教聖宗,怎敢當此大禮?」
糊塗二老聞聽此語,互視一眼。胖老兒道:「做得一日天羅聖宗,便終身是我天羅聖宗,豈有隨便不認之理?何況,謀逆篡位均非我等所為,實是……」說到這裡,不自禁地瞄了眼那瘦小少年,見他正襟端坐,似乎渾然不覺。又道:「實是另有他人虛驕恃氣,利慾熏心,幹出那裂冠毀冕,拔本塞源之事。還望聖宗明察!」
小石頭道:「可是……」
胖老兒這會忽然嘻嘻一笑。儘管笑得響亮,但這笑容迥非當日與小石頭初會時那般的輕鬆,反而有種強顏歡笑之感,教人頗覺潸然。只見他先以笑聲擾斷小石頭的話茬,隨後神色一正,顯得鏗鏘有力地道:「聖宗,屬下有番話當真如鯁在喉,不得不說。倘然聖宗聽完之後,依舊一意孤行,不想再回聖教,屬下與老塗決計不攔!」
看他神情堅決,小石頭不想拂逆,沉吟道:「老前輩,請指教!」
胖老兒抱拳回應,沉聲道:「此趟屬下與老塗趕赴長安,一來是自願,二來也屬謫貶……」
小石頭聽得詫異莫名,不禁脫口囈語,「謫貶?」
「不錯!正是謫貶!」胖老兒答了一句,接著道:「那二人利慾熏心,原當有了假貨,自己在背後操縱,必可縱橫捭闔,在教裡呼風喚雨。孰知……那多聞原非是尋常之人,其心計謀算,素來老辣,尤以狠毒奸詐聞名。那假貨不過露面兩次,他稍加細辨,竟已有了懷疑,只是揆情度理,他也決沒想到那二人居然會利令智昏若斯。只當是他們給了聖宗天大的好處,故而聖宗才會動輒掣肘於他。於是,他也昏憒起來,竟是尋著機會得大拍那假貨的馬屁,一有閒暇,便與那假貨好生親近……」
說到這裡,始終予小石頭嘻嘻哈哈,言笑不羈形象的胖老兒竟依稀顯得悲憤,似對教中三大天王慢藏誨盜,冶容誨淫的勾當,深惡痛絕。這會只見他鬚髮賁張,紅光罩顏。
那說話的語氣同時愈加的沉重,「咱們雖然已是垂暮之年,然寧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這句老話,偏生記得熟透。像他們這樣虧心短行的種種丑舉,屬下等,縱不能繩愆糾謬,可也不能付之一笑。是故,屬下便與老塗商榷,尋個探察刀劍大會的借口遠離那是非之地。那時,另二人見咱們平日裡疏懶成性,狂放恣肆,卻是巴不得。索性,便下了調令,派咱們到長安城管理分舵來了。哼哼……不過,屬下等也沒給他們安生,臨去前,把他們的陰謀稍稍透露點了給多聞。嘿嘿……現下,摩天峰上怕已是一團糟了。」
此刻,胖老兒神情一振,稍顯輕鬆,彷彿對自己二人的定計,有些軒軒自得。「所以,聖宗目下只須晦跡韜光,以待時機。俟他們鬧得夠戧,已將不可收拾之際。聖宗挾揮戈反日之勢,梨庭掃穴,將他們一網打盡。到時,他們惟有愴地呼天,死乞饒命的份了。」想到未來的得意處,不自禁地呵呵笑起。
他這一番話侃侃而談,嗓音雄渾,口氣真摯,卻聽得小石頭紛亂如麻,胸中酸楚。想起兩個老兒已是耄耄老朽,原該早已頤養天年,但時下竟仍在為聖教的前途,奔波勞累,出謀劃策。這般樣的忠誠當真不容置疑,令人可敬可佩。尤其胖老兒處處意存雙關,語含勸誡,其含意裡實是對小石頭寄托遙深,賦予厚望。
小石頭儘管瞭然於胸,但思起其間的利害攸關,不由躊躇,不敢立時回復他們。尋思著,自己業已離了天羅教,而且,又蒙沖虛子前輩垂青,收我為崑崙弟子,並且拜於他師兄元虛真人門下。倘然此刻應承了胖老兒,答應與他們共襄盛舉,那麼,我又怎對得起沖虛子前輩的授藝之德,解毒之恩?思來想去,一時間想不出半點主意,逕自在那蹙眉深思。
糊塗二老一番話後,原道小石頭聞了必然開心。不想等了半晌,始終未得回音。忍不住詫異看去,只見他眉頭緊鎖,神情倦怠,與自己心中所想的歡欣之色大不相同。相顧而怔之餘,二人無比惶恐,情知小石頭對聖教已然失望已極,怕是想再尋他回來當聖宗,已屬癡人說夢。思忖及此,二人悵惘萬分,直覺前途一片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