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倩轉眸顧盼,瞧周圍行人甚多,生怕被人聽見自己的羞人之語。柔聲道:「好了,好了,不說了。你說香就香吧!反正日後有得你聞了!」語聲甫出,又暗呼糟糕,心忖,自己今日究竟怎麼了?為何老說這些引人遐思的話語。萬一真讓人聽見,那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這裡,不免怪責上了小石頭,心想,若非是他口誘,我焉會說出如此羞人話語?當下嬌顏一振,凶巴巴地道:「你倒是快點啊!本小姐還要買不少東西呢!」
小石頭應了一聲,見她當先而去,登即亦步亦趨地隨著。心想,小姐何以一驚一咋的?一會溫柔如水,一會又凶似鹽婆,當真教人難以揣摩。不提他心下嘀咕,那雷倩本性非惡,僅是片刻,便覺得自己對他無由生怒,未免太過刁蠻。思及此,索性又與他細語喁喁,言笑殷殷。
不虞,小石頭吃虧一次,那敢再惹。這會兒,他是膽戰驚驚,如履薄冰,生恐她驕陽突變,暴雨又至。
雷倩一人自說自話了半晌,始終未得他回應。儘管心下忿忿,然想起有此變故,實是囿於自己嗔怒,偏也怨不上他。不禁鬱積,胸中著實不樂。又行了須臾,到一十字路口,下意識地朝右拐,卻見眼前一座高高酒樓赫然聳立。樓上廊桿處尚飄著一面大大的錦旗,上面寫著三個大字「杜康樓」。
雷倩心底抱歉,對適才之事兀自耿耿於懷。思忖著既到酒樓,不如請他吃上一頓,也算賠禮。愈想愈覺有理,當下回頭,輕聲道:「小石頭,你餓麼?」若要她當面向小石頭致歉,卻是難為了。然現下借酒致歉,無疑是上佳之舉。
小石頭微愕,愣愣地道:「小姐,你沒吃早膳麼?」刻下天日堪堪臨頭,即要用膳,無怪他要詫異。要知道,古人一日食兩膳,可不似現代人一日三餐。但他偏忘了,雷倩非是尋常百姓,能每日兩餐不斷即已大樂。些許酒食花費對於她來說,實是彈指即得。
雷倩撇著小嘴道:「不要你多管,反正到底餓不餓麼?」
小石頭嗡聲嗡氣地道:「我不餓。」
雷倩秀眉稍蹙,心想,你就算不餓,這頓飯卻也要吃下去。因為這是本小姐的賠罪酒。思及此,秀眉軒動,笑吟吟地道:「不管了,路也走累了,不如上去隨便吃些吧!」言畢,索性走前,逕往酒樓而去。
小石頭無奈,他是家丁,又是陪小姐出門逛街。自然她說什麼便是什麼。
二人剛到酒樓門口,便見得一個小二慇勤地上來,朝著雷倩笑道:「這位小姐可是要用膳?」
雷倩原就在小石頭那受了滿腹悶氣,俏眸一翻,沒好氣地道:「廢話!」
小二怔然,心忖,這小姐好大的脾氣!簡直是吃了爆竹。看著跟在身後的小石頭,不由目泛同情。這許想法,僅是一瞬,他立時調節好了稍帶尷尬的面顏,陪笑道:「小姐是想在樓下,還是樓上?」
杜康樓是長安城裡一家極有名氣的老酒樓,只是雷倩並未來過。被他這麼一問,有些語滯。先朝樓下打量幾眼,覺得光線稍顯暗淡,便道:「樓上吧!」
小二點頭微笑,接著向樓上大喊:「樓上二位,茶水準備著了!」這一聲,喊得悠宛轉曲,抑揚頓挫。初聽之餘,止不住駭異他的嗓音居然有此火候。
二人思緒雷同,相顧而笑,隨即「騰騰騰」上得樓來,一望,雖不算雅致,卻是乾淨異常。當下揀了個臨窗位坐下。方想點菜,雷倩察覺小石頭站在自己身後,竟沒落座。翹首望著他,問道:「你幹嗎不坐?」
小石頭道:「我是家丁,那有和小姐同坐的道理!」
雷倩一笑,尋思著,他倒蠻像回事的。要知道,自昨日相國寺一戰,在她心裡,便從未當小石頭是自家的僕人。想她出身武林豪雄世家,腦海裡始終存在的便是強者存,弱者亡。世上一切,均看武功高低,至於文才好壞,她可無謂得緊。壞壞地笑問道:「既然我是小姐,你是家丁,那為何我的話,你偏不聽呢?」
小石頭瞠目啞聲,沒想她用子矛攻子盾,悻然道:「可是……」
雷倩不耐道:「別可是了,我喚你坐,便坐,沒其它理由!」這話好生蠻橫,當真霸氣十足。教旁邊那打算記菜名的小二不禁心悚,暗道,幸喜這小姐不是咱酒樓的老闆,否則,勢必苦不堪言。
小石頭無法,惟能勉強坐下。
雷倩看著他傻傻的樣子以及丰神如玉般的雄姿,不由暗樂心頭。似模似樣地點了幾個菜後,便支頤望著他。被她如此緊盯,小石頭頗感侷促,左搖右擺之後,尚不能脫離她的目光。垂首低聲道:「小姐,我身上有甚不對麼?」
雷倩原是下意識地望著,被他這麼一問,登即省悟,自己著實失態。羞紅著臉蛋,支支吾吾地道:「嗯……」玉指揉了揉鼻尖,轉眸瞧向窗外,見得對面一家醫館門口人頭攢動。一時尋不到適當的借口,索性打岔:「哈!那邊醫館的生意很好哎!」
小石頭順她指點望去,輕聲回道:「是啊!」
與此同時,適才點的菜餚正好送上。先來的是一盤「青龍過江」,打量之後發現竟是一盆清湯,上面浮著數根青色大蔥,下面則是幾塊豆腐。顏色雖佳,但料實少。雷倩大窘,心想,我本想好生請他大吃一頓,不虞胡亂點的,居然是這等樣的簡陋菜餚。
她身為雷家小姐,平日裡操持又少,即便有暇也是練武多,故而對日常的俗事了之甚少,要她點菜,實如大海裡釣湖蟹,癡心妄想得很。羞急之餘,她沒追究自己的過失,反而朝那端菜的小二嗔道:「你這是上的什麼菜?能讓人吃麼?」
小二遭斥,卻面不改色,依舊笑道:「小姐,這可是咱西北的名菜,怎會不好吃?」
雷倩不知他所說是否屬真,但聞得是名菜,倒也暫時抑了怒氣,只是嘟囔道:「還名菜,就幾根大蔥和豆腐?」她不知華夏西北原就多豪壯男兒,他們嚮往的是征戰沙場,建功立業;日常用物偏是不甚講究。是而所謂的名菜,在華夏菜譜裡實為簡陋。若要優雅精緻,盡善盡美,卻惟有江南菜餚方能有此特色。
怕她再尋小二的岔子,小石頭道:「蠻好的,這湯多半能清火!」說罷,逕自取了調羹,喝了一口,又道:「不錯、不錯,味美佳絕!」這會,方是想起,小姐未動,怎地自己便先行吃將起來。不由揣揣,生恐雷倩斥他。
卻不想,雷倩本就怕他嫌菜餚簡陋,刻下,既然他說無礙,而且讚聲不斷,當下便全息怒火,笑道:「你喜歡就好!」這話聽得小石頭好生感動,直覺暖意陣陣,胸中洋洋。
小二聞得小石頭說好,原想吹上幾句。
雷倩見他不走,側頭看他,冷聲道:「你怎地還不走?難道酒樓不忙麼?」小二語出即窒,忙道:「是……是……」回頭即走,邊走邊想,這小妞長得雖美,但性子大大的厲害,教人實難承受。囿於雷倩從未踏足此處,也無怪他不識。
眨眼工夫,餘下的菜餚流水介般的上來。二人動箸,淺嘗之下,儘管外表粗陋,但余齒留香,倒也鮮美。吃了片刻,二人轉首覽景。杜康樓在南市可算極高,且週遭均是平房,如此遠眺,大片街景皆受眼底。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以及挑夫小販的喊賣聲不絕入耳,雷倩心猿意馬,恨不能立時便鑽將進去,大大的遊玩一番。只是動箸不久,若此刻便結束,未免無禮,當下只能暫抑心思。
要知道,雷倩身為雷家最小女兒,自然倍受寵愛。尤其她開朗活潑,嘴甜舌巧,無疑更遭疼惜。所以,在她十六年的小姐生涯裡,可從未有遷就過哪人的時辰。今日能顧及到他的想法,硬是克制逛街的衝動,若教瞭解她的人得知,必不敢相信,這便是雷倩雷家五小姐的行止。不過,她的一番心意,小石頭偏是呆呆不覺。
這會兒,雷倩忽道:「小石頭,怎地不吃了?是菜不合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