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老兒道:「聽了你那些古怪事,我很想看看你的樣子,到底是怎生的模樣,所遇所見居然這般稀奇?」
小石頭沒料這就是他打裂牆壁的原由,剎那愕然。只感到他的行止與他的神仙模樣,當真是一大對比,著實發噱。
瘋老兒又道:「小子,不要憂急。你中的毒素,即便我不能解,卻有人可解。」
小石頭大喜,忙詢:「何人?」
瘋老兒神色一肅道:「是我的師兄元虛真人。我師兄弟三人裡,大師兄元虛雖澹泊寡慾,然精擅丹術,對藥草素有研究,你的真空散毒,想必能解。二師兄清虛,誠穩篤重、才德兼備,把個崑崙派管理得精精有條。可我,沖虛子撫今追昔,當真愧煞,慚煞,無地自容矣。」
他沉吟不決,似在思慮要否敘述下去。突而雙眉一軒,仿是下了決心,朗聲道:「實話告訴你,小友……我與聞人老鬼數十年的爭鬥,說來全非甚衛道,或是以身伺虎,讓他難以踏足江湖,而是為了一嘗我的武癮。四十年前,貧道一舉修成崑崙絕藝《馭劍術》,從此傲睨得志,只道方今天下再無人敵。沒料,在天山腳下,偶遇天羅聖宗聞人離。貧道素聞他武功天下第一,於是非要與之相鬥。三日三夜,未分勝負。貧道不服,便隨之,一路跟到了摩天峰下。我與他二人就這麼開始了數十年的論武。以致一發不可收拾,我不再回崑崙,他也不再統轄天羅教。呵呵……不想,固是花費了忒許辰光,仍是一場沒有結局的論武!也不知是悲亦是喜?」
一番坦誠,登令小石頭愕極。
瘋老兒又道:「稍頃,我打裂牢獄,你可乘機逃出。然後一路向西,逕自去尋我師兄元虛真人,讓他為你解毒。」發現小石頭怔怔不語,他大吼一聲:「小子,聽見沒?」
小石頭從呆若木雞的狀態裡返神,忙道:「可前輩你呢?聞人前輩既已身死,你也無對手可言,自當回山才是。」
瘋老兒輕歎道:「我麼!就終老於此了……反正這裡幽靜僻雅,端是一處閉關的好所在。待我把本門無上絕學全數修成,再回山便是。」
小石頭聽他非但不願回山,且仍想隱修此處,不由費解,迅即又是勸了幾句。但看他神色堅定,心志已決,無疑是枉費唇舌,遂即作罷。可念起自己單身前去求醫,又有何理由能教崑崙大長老出手解救?尤其自己不名一文,江湖上更無絲毫名聲,可說平平無奇,尋常已極。自己想想,別說是神仙般的元虛真人,固然是普通醫師都無理由會醫治自己。思慮及此,當下氣餒地把自己的顧忌說將出來。
瘋老兒一聽,也是蹙眉深思,心想,自己倒是大意了。這小子言之有理啊!雖然大師兄仁厚,凡有人求治,必無不應的道理。可這小子一路上山,定是先遇到二、三代的弟子。這些弟子的心性人品,我卻了之不深,若有人說他胡言亂語,或是瞧他不起。豈非誤了卿卿性命?支頤良久,他猛地裡撫手大笑:「呵呵……我有主意了,我有主意了。」
小石頭也是欣然,能保性命,終究也是一樁高興事。即問:「什麼主意?」
瘋老兒道:「小子,算你福氣!我思來思去,原想給件信物讓你依此前去,可我身無長物,兩袖清風。沒法子了,只能先傳你一門本派的絕學,到時若有人問起,你便說是我的弟子。想來,就無人會阻擋你面見我大師兄了。」
聽到這裡,小石頭分外感動,道:「前輩,我、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
瘋老兒笑道:「若想感謝,到時入了崑崙即可。這不解了麼?呵呵……反正,天羅教也不認你了,你屬孤魂野鬼之流,無人收留。而我崑崙憚赫萬里,世間名門,想必也不致辱沒了你?」
小石頭聞及,方想跪下行禮,怎料,瘋老兒拂袖阻止,道:「暫且別拜,待你毒傷盡愈,你把實話相告,入我師兄門下便可。我這人只知打架鬥毆,好勇爭狠,從未替本派立下半分功勳,有何資格授徒?」一番言語,說來蒼涼,自有淒愴哀傷之感。
小石頭無語,只是心下惻隱。
瘋老兒又道:「你此去崑崙,一路關山遙遙,我便傳你本派輕功身法《龍形八法》。憑你渾厚的內力,再加上這門絕技,想必能節約不少時間。」說到這裡,四下顧盼,道:「可惜牢獄小了些,不能演示,只能先熟記口訣,然後練習些步法,至於騰高躍低的身法,惟有待你到了外面,自行領悟了。」
小石頭頷首,目中盡顯感激。直覺瘋老兒待己之厚,惟有許掌櫃方能相較。
《龍形八法》是崑崙一脈的至高絕藝。照規矩,固是崑崙弟子,若非身建卓越功勳,或是在派中地位不高,那也修習不得的。然沖虛子素來不講究什麼派規和身份,行事更是隨心所欲。若非如此,他又何致為了與人比武,一直留戀俗世數十載。而且,倘然僅傳些基本工夫給小石頭,他又生恐旁人不信。是而,惟有傳授《龍形八法》予他。
接著,瘋老兒也不浪費辰光,即刻便傳授口訣。小石頭的記憶力,瘋老兒先前已然領教過,知道沒什麼可虞之處。可小石頭的領悟力,經此一來,也讓瘋老兒大歎廉頗老矣。不過數個時辰,《龍形八法》的基本步伐,小石頭業已頗具模樣,但離稍得神髓無疑遠甚。
瘋老兒瞧著老心大慰,心想,即便我沒為本派奉獻多少,然而挖掘出一個良才美質,卻也不無彌補。想到高興處,不禁咧嘴大笑。笑了須臾,忽覺腦裡靈光一閃,仿是想到什麼,又似沒想到。那是一絲飄來飄去的不知名的極其玄奧的東西,這個東西就是道教祖師老子所說的哪個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的「道」。
心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道理,當下盤膝坐地,眼觀鼻、鼻觀心,抱元守一,凝神細思。隨著那一絲既常有又常無的「道」,漫遊在無垠的暢想裡。漸漸的,那一絲「道」彷彿愈益粗巨,在心神內聚成一扇玄之又玄,琢磨不透的眾妙之門。此前從未領悟過的玄妙義理,這時居然變得熟悉無比,猶如已經侵淫了千萬年一般。
這當兒,小石頭回頭凝視,察覺到他的異狀。儘管涉足武道沒多舊,但也曉得此時此刻切不可打擾到瘋老兒,否則,不知會發生何等的遺憾?當下見樣學樣,也是盤坐在地。
須知,瘋老兒雖為崑崙道宗三大長老之一,在江湖上的名望,已達前五位的地步。但生性灑脫,豪放不羈,行事更是隨心所欲,對於名利一詞著實看的虛淡,無形裡鍥合道家的無為精義。是以,他方能首先修成崑崙絕藝《馭劍術》,成為崑崙三老裡武功最高者。只是這些年,心掛師門,又加勝負之心看得過重,在武學上反而沒有半點突破。
那顆原是頑童純真般的心,抹上了一絲陰影。甚至可說,數十年裡,除了功力有所增加,對於武學的認知以及武道的探究,一直停佇在當年天山腳下與聞人離比鬥的境界。今日,先是聞人離突然逝世的消息,讓他看破了勝負得失,繼而從小石頭的資質上,讓他稍減對師門的負疚之心。這麼一來,憑著重回平淡的心境以及剎那的靈光和感悟,當真比得上他數十年的孜孜不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