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支支吾吾,瘋老兒不耐道:「別說了,半天都未講個清楚,也不知哪個老鬼受了你這麼一個蠢的弟子。」繼而道:「傳音術實為武林一流人物中的一門必修武學。需要有渾厚的內勁強硬地凝聚自己的音波,然後傳送到自己屬意之人的耳中。這就叫法不傳六耳,惟有對話二人可以互相交流,旁人卻不得絲毫。所見的也僅是二人翕動的嘴唇。這門武學說來雖為簡單,但需要有強大的內勁作為後盾,否則,怕是要得不嘗失,非但密語教人聽去,且還有走火的危險。」
說到這裡,聽到小石頭倏然而起的心跳聲,好氣又好笑地道:「你怕什麼?老子適才幫你驅毒時,就發現你的內力修為已臻江湖一流,這門傳音術旁人固然難繼,對你卻是小事一樁。來來……聽好了,若你自己聽錯一字,以致走火,卻不可怪我。」
他這廂逕自念起傳音術的口訣,小石頭不敢大意,專心聹聽。口訣不多,僅是數百字,由於小石頭過目不忘的記憶,倒不足畏。瘋老兒念了一遍之後,他已可隨口念出,而且一字不差。
瘋老兒詫異,「你小子,說你蠢笨,記憶卻是極好。也算是你的唯一優點。嘿嘿……不過,多半是蒼天見我要授你口訣,是而突然讓你的記憶變得這麼強。否則,一個呆子豈會有如此記憶?」他原是稱讚小石頭,可說到後來,忽成了頌揚自己的話語。對瘋老兒不著邊際的瘋言瘋語,小石頭經過半晌的盤恆,已大有免疫。至於他忽而稱老子,忽而稱我,小石頭早已見怪不怪,只當清風飄過,流水潺潺。
瘋老兒又道:「小子,你先照著口訣試試。」
小石頭不敢怠慢,生怕又遭他叱罵。迅即施展起了傳音術。然他不知瘋老兒到底在那?用內力凝聚的音波一時都不曉該傳往何處。這前一句既不能傳送,那麼後一句也難以開口詢問,於是便這麼張口結舌般地僵愕。
瘋老兒待了須臾,未聞語聲傳來,惱道:「蠢蛋,學了傳音術後,難道連話也不會說了?」又是稍頃,喝道:「快說啊!你要讓老子等到什麼時候?」
小石頭被這雷轟般的聲音一驚,直覺雙耳欲聾,腦裡「嗡嗡」地響不停。著慌之下,先前凝聚的音波自也散了。瘋老兒的話語原是用內力包裹,不虞會洩。不想,小石頭的音波驟然散開,竟而撞裂了他的勁力。只聞得「什麼時候……什麼時候……」與「老人家……老人家……」這幾字在牢獄裡一個勁地迴響。
隨著門外老徐再次地叱責,小石頭謙道:「老人家,晚輩不知你究竟在何處?故而,故而……」
瘋老兒聽了這話,氣急敗壞道:「蠢蛋、蠢蛋……老子不就在你隔壁麼?到現今還不知道,真不曉得你的渾厚內力到底是怎樣來的?」
「隔壁?」小石頭愕然,心想,那音波豈不是要穿透牆壁,方能傳到老人家的耳內?我能行麼?念及此,不由躊躇。思及地牢的牆壁厚達幾尺許,若要讓音波穿牆,怕是經年累月也不夠啊!這當兒,想到瘋老兒的輕輕鬆鬆,小石頭不自禁的由衷欽佩。
「隔壁又怎麼了?」瘋老兒怒道,「嫌牆厚啊?下面不是有個小洞嘛?」刻下,他對小石頭的愚蠢,實已到了忍耐的極限。只想著,世上怎地還有這等蠢人?瞧著別人輕鬆傳音,不會自己尋找原因麼?
然他自囚於此地以來,足有四十餘年時光,未曾與聞人離之外的人說過半句話。今日原瞧著小石頭呆呆傻傻,大是有趣,不禁起了興致。尤其小石頭的古怪內力以及體內的毒素,更讓他生出探究之心。基於這些緣故,他仍是強壓惱火,道:「下面的小洞,是我挖的,專用來窺視你那裡的。」說到這裡,一直未聞小石頭的聲音,心中火氣又升,不免提高音量:「還沒找到啊!蠢蛋!」
「找到了,找到了……」小石頭慌不急忙地回道。
他先前因體內的陰陽真氣與真空散毒素幾番殊死爭鬥,以致耗力過甚,是以六識的靈敏度降到了自聞人離傳功以來的最低點。而且牢獄暗無天日,若無一流的修為,休想瞧清四周的環境。直到瘋老兒襄助,方是稍復內力,那時,他若能細心觀察,自可尋到牆上的小洞。不想,後來胖長老的冷漠離去,又有牢頭老徐的責罵,再則瘋老兒的嬉笑怒罵,他從萎靡頹唐到暈頭轉向,心神全放在思慮上,那裡會顧及到牆壁上的小洞。
目下,經瘋老兒的提醒,他凝神細察之下,很快便尋到了哪個所謂的小洞。高興裡,那「找到了」的三字卻無心地用上了傳音術。三個字聲若炸雷的在瘋老兒的耳邊乍響。瘋老兒倒沒生氣,相反呵呵道:「不錯,不錯,這傳音術算你過關了。只是這聲音未免響了些,若非是我,換了別人,只怕會被你當場震聾雙耳。呵呵……」
小石頭慚愧已極,道:「全賴老人家的不吝指點,晚輩方能有此成績。」
瘋老兒彷彿極喜有人阿諛,笑道:「不要拍馬屁了,我可不喜歡。」話雖這樣說,但語氣裡的欣然,即便是呆子都已聽出,何況,小石頭還非是真的呆子。
小石頭心想,看來,這馬屁言語倒是人人喜愛,個個歡喜。老人家儘管瘋瘋癲癲,一聽馬屁,居然即可正常。他道:「老人家,你在這關了多少年啊?」被關在此地,確屬他的心病,一直想及自己是否有機會可以再次出去,尤其每每念到冰清時,心下更悲。
瘋老兒沉吟餘裕,道:「約莫,約莫有四十年了吧!」
小石頭陡聞,只覺眼前一黑,差點就此暈厥。瘋老兒這會兒扳著手指,算了片刻,又道:「認真的說,應是四十四年。」
小石頭興致全無,胸中澎湃不定。但覺自己定與瘋老兒命運相同。思及他偌高的功力尚在牢獄裡囚禁了大半輩子,別說是自己了。想到再也不能與冰清促膝談心,從此只能和個瘋老兒癲言癲語地過活,心下悲意上湧,不覺哽咽。
瘋老兒等了半晌,不僅未聞回音,反而傳來陣陣的嗚咽聲,知小石頭傷心。他素來開朗,更喜作弄,索性澆油:「唉……我五十五歲那年被聞人老鬼騙來此處囚禁,一直到如今,已有四十四年,眼看將逾百歲。唉……想必此生是再沒機會出去了。外面的陽光、小河、鮮花……」說到這裡,假意地哭了幾聲「嗚嗚」,又道:「還有那些嫩嫩的小姑娘,我是沒福享受了。唉……唉……唉……」
前面的陽光、小河、鮮花,倒也罷了,可後面的小姑娘三字,讓小石頭思念冰清之心更甚,尤其最後的幾聲歎息,越發刺傷他的心旌。愴然下,哭聲非但不息,反而愈加響亮。
牢頭老徐聽得厭煩,又是嚴加警告。可這次小石頭只想泣個舒暢,那裡還顧得上旁的。而且,他尋思著從此不能再見冰清,又是被囚終生,如此人生有何快樂。由得苟且,不如死去的好。又想,我固是放肆些,那又如何?大不了一死而已,眼下這般情形,焉不知比死還難受。
瘋老兒聽他逕直哭泣,沒想他是心有所思,只道全是自己的功勞。抑制不住歡意,不自禁地笑出聲來。隨著小石頭的哭聲頓挫不止,瘋老兒的笑音愈發綿延,笑到最後,聲震牢獄,幾欲摧人胸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