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堤壩的坍塌不同,堤壩往往是從底部開始出現裂縫,然後轟然倒塌。國際走私集團是一次自上而下的坍塌,勢如破竹,乾淨徹底。被捕人員達到數千人,其中還不包括最底層的那些小馬仔。
尤西斯在被戴上手銬的時候,完全沒有料到事情會糟糕到這個程度,或者說,他是不甘心眼睜睜看著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因為他原本還有機會挽回這一切,保住自己、公司,以及這數千人。
他的電腦資料被竊取了,但是他的警衛們沒有告訴他。如果讓尤西斯知道,在這麼多人的看守下,還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辦公室,那些警衛就算不死,也得殘廢。所以只有傻瓜才會向尤西斯先生匯報,可能有人潛入辦公室竊走了資料。事實上,這些警衛也確實沒有看到有人進入辦公室,他們也不算說謊。
不過他們也是有職業道德的,來電之後,他們馬上調取了整座大樓的監控資料,除了之前進來的兩個電工之外,沒有任何可以人物,這兩個人後來在混亂中也不知怎麼出去了。但他們幾乎可以確定這兩個人沒有造成什麼破壞,因為在黑乎乎的大樓裡,遍佈各處的熱成像監視器沒有捕捉到任何人入侵的畫面。這讓他們更確定只是自己神經過敏了。
由於沒有得到任何警告,尤西斯大意地以為那不過是一次正常的電路檢修,然後意外地發生了一起爆炸事故,僅此而已。所以,他第二天照常打開了電腦,連上了公司的內部網絡。
事情就出在這裡。被葉小刀植入電腦的病毒抹去了資料被竊取的痕跡,然後病毒繼續擴散,沿著公司內部網絡,侵入了每一台電腦,將含有預先設定的關鍵詞的文件全部竊取了。等到公司的技術人員發現時,這些文件已經被傳輸得差不多了。數十個負責網絡安全的電腦高手全力對付這個病毒,也耗費了半個多小時,此時已經是亡羊補牢,晚了。
資料去向不明,但尤西斯先生知道不管怎麼樣,機密是洩露了,當即收家當,消失了。
而卡梅隆先生對此事有點後知後覺,因為他正在為琳達的死傷心不已。公司上上下下都亂了,他還在尋找殺害琳達的兇手,所以,當警察上門的時候,他終於知道大勢已去,怒不可遏地命令別墅的警衛人員誓死抵抗。
愛麗捨別墅的警衛人員非常忠誠,所以連警察都敢殺,但無奈他們已經是甕中之鱉,抵抗只是延長死亡的痛苦而已。國際刑警出動了上千警力,將別墅圍得水洩不通,直升機也出動了。在經過兩個小時的激戰後,卡梅隆先生全軍覆沒,而他自己,也在十數支衝鋒鎗的噠噠聲中倒在了別墅最隱秘的房間裡。
教父級的黑道大佬就這樣結束了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生,在他閉眼的時候,身邊連一個親人都沒有。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公司的高層紛紛在世界不同角落被逮捕,一些負隅頑抗的人士,在經過殊死搏鬥之後相繼斃命,幾乎無一遺漏。
已經站在金字塔頂部的國際刑警們,根據上面得到的資料,開始自上而下地進行清算。一時間,全球黑道風聲鶴唳、腥風血雨,凡是牽涉到公司的人員全部落網。當然,一些與公司無關,但得罪了公司某個人的黑道人物,也紛紛被舉報出來,然後他們再招供出仇人。
全球走私市場的多米諾骨牌就這樣倒下了,幾個月之內,全球黑道組織被端掉了一半以上。倖免於難的黑道組織,非常識趣地偃旗息鼓、休養生息,生怕成為出頭鳥。國際刑警已經是碩果纍纍,加上戰線太長,要收已經暴露的黑道人物已經讓他們疲於奔命了,抓人抓到手軟了,所以對別的組織也就沒有深究,就眼下的戰績來看,自己已經是功成名就了,得留點機會給後一輩。
這幾個月,世界終於變成了正義的天下,除了警察欺負壞人外,再也看不到壞人欺負好人的場面,世界一片和諧,欣欣向榮。
說到世界和平,自然就要說到維護世界和平的英雄。在這場全球剿匪大行動中,誰才是風光無限的大英雄?
國際走私集團的被盜資料去了哪裡,這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個謎,但是絕大多數人一定都知道,一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警察在這次行動中脫穎而出,他就是廉傑。
最初的行動線索是他提供的,很多犯罪證據也是他提供的,當然,抓捕嫌犯這種關鍵性的事情他當然不會落後。中間的過程不必細說,總之幾個月過去了,這個來自中國的貌不驚人的警察已經成了國際刑警組織總部秘書處專管暴力犯罪的處長,可謂是一步登天。
這幾個月以來發生的事情,對絕大多數的旁觀者來說都只是大快人心而已,但對一個人來說,這卻是從心底裡深深地震撼了他天刀。
為什麼這麼說?天刀當職業殺手的時間足足有二十年,從一個毛頭小伙一直幹到差不多不惑之年。這二十年中,他可以說是懲惡鋤奸、替天行道,被他殺死的貪官污吏、江洋大盜,不說一千,也有八百。這種業績要是放在一個警察身上,那傢伙,不說名垂千古,至少也功成名就。
但是,天刀他老人家得到了什麼?啥都沒有,還差點搭上性命。這還是運氣好,別的兄弟都早已化為塵土了。他和廉傑其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都是殺壞人,但是他們身份不同,結局就是天壤之別了,箇中滋味,不是局中人,永遠無法體會。
當然,天刀深感震撼的不是廉傑抓了多少壞人,也不是對自己的現狀怨天尤人,因為他真切地明白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現在的社會,不是要排斥他那樣的英雄,而是社會真的已經不再需要他那樣的英雄了。
警察可以名正言順地擊斃嫌犯,嫌犯看到警察也立刻矮了一截。警察直截了當地衝進嫌犯老巢,警槍一鳴,在場的嫌犯通通趴下,完全不同與天刀老人家當年那樣為了殺一個人,絞盡腦汁,還要冒著被別人幹掉的生命危險。
這就好比傳統的手工作坊和現代的流水線爭奪市場,產品是一樣的產品,但人家是批量生產,又快又好,成本低,你是純手工打造,懷舊是懷舊,但慢了不知多少倍,成本自然高了,產品的市場競爭力就大大下降。除了那些特別懷舊的人之外,誰也不再光顧你的生意了,甚至,人們會越來越覺得你這樣的手工作坊太沒效率、太浪費資源,要譴責你,淘汰你。
面臨著這樣的困境,手工作坊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關門大吉,二是專做小眾市場。但對殺手這個行業來說,就算是面對小眾市場,你也是非法的,所以就只剩下一條路:關門。
幾十年前,九把刀還曾是正義的化身,在全球擁有眾多粉絲,幾十年後,新九把刀難道就要在時代的洪流中消失了嗎?這就是天刀老人家正在思考的問題。
「師父,吃飯了。」易小刀的聲音打斷了天刀的思緒。
易小刀端著晚上的飯菜推門進來,身子凍得有點哆嗦。今天輪到他給師父送飯,雖然明知可能又不得不聽師父嘮叨一陣,但前幾天已經叫葉師弟替過一次了,今天怎麼也得硬著頭皮來伺候師父一回。
師父是軍人出身,說話做事那都是雷厲風行、簡潔明快,絕不拖泥帶水,但最近半年來,師父彷彿一下子老了許多,人老了,話就多了,嘮嘮叨叨、沒完沒了,就像是明知時間不多,要抓緊時間多說說話。古小刀、步小刀、白小刀、葉小刀、寧小刀都明顯感覺到這種變化,易小刀當然更是體會深刻,因為師父每次跟自己嘮叨的時間最長,看起來,師父最在意的還是他,可是時間一長,他卻寧願師父忽略自己。
今天師父的話很少,這很反常。幾乎是一聲不吭地吃完晚飯,天刀端起茶水漱了漱口,然後咕嚕一聲喝了下去。
易小刀感到有些意外,心裡也不禁有一絲慶幸,收起碗筷,準備離開。
「師父,我走了,晚點給你送宵夜來。」易小刀端起盤子,退了出去,一陣寒風吹來,不禁又是一個寒顫。這天氣,反常得很,夏天熱得要死,冬天冷得要死,這還是在谷裡,要是在外面,氣溫估計還得低幾度。
雖然才是六點多,但外面已經是夜色漸濃,村子裡路燈發出柔和的黃光,給這個寒夜的村子增添了一些溫暖的氣息。
易小刀裹了裹外套,縮著脖子快步朝食堂走去。這紅花谷進出太不方便了,加上近來一切都平靜得有些詭異,所以他幾個月沒有離開過紅花谷了,現在連件像樣的外套都沒有,只得在葉師弟那裡順了一件先穿著。但照現在的情形看,只怕這件外套得跟他過完這個冬天了。
「彭!」易小刀與一個半路殺出的人撞了個滿懷。對方一聲尖叫,差點跌進冰冷的溪水裡。
易小刀穩住盤子裡搖搖晃晃的碗筷,才發現差點被自己撞翻的竟然是丁香。
丁香捂著胸口,退到路邊,說:「易小刀,你火急火燎地幹嗎啊?」
易小刀訕訕一笑,說:「這天又冷,夜又黑,路又窄,人又急,這不,沒看見你,不好意思。話說回來,這大冷天的,你出來溜躂什麼?」
丁香白了他一眼,說:「這麼說還是我錯了?行了,有百合姐給你撐腰,我得罪不起你。」
易小刀端著盤子,說:「我怎麼聽你的話,是怪我以大欺小?」
丁香沒好氣地打斷他,說:「這起碼也算好心沒好報。我大冷天地跑來找你,結果還被你數落一番。」說著一把搶過易小刀手裡的盤子,「盤子給我。百合姐找你呢。」
易小刀終於得空可以搓搓手了,說:「她找我幹什麼?」他現在更想早點把盤子送到目的地,然後回自己的房子,窩在床上看看書。
「你自己去問她吧。」丁香撂下一句話,匆匆地走了。
易小刀就地拐了個彎,朝百合的房子走去。
易小刀大步流星地走到門外,一把推開門,粗著嗓子問:「找我什麼事?」他倒不是故意裝得粗魯,而是天氣太冷,嘴巴上沒多大知覺,以為嘴巴凍僵了說話聲音會很小,於是提高了嗓門,結果卻幾乎變成了吼。
百合從椅子上站起來,冷冷地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易小刀,走到自己的衣櫃前,拿出一個黑色袋子,扔到易小刀身邊的一張空床上。「試試吧。」
易小刀狐疑地拿出袋子裡的東西一看,是一件黑色的風衣,布料厚實,做工精緻,比廉傑的那件還要高一個檔次,看著就給人一種很拉風的感覺。
易小刀脫掉葉師弟的外套,穿上黑風衣,頓時覺得一陣溫暖,有了這傢伙,冬天就不用愁了,保暖效果一流,而且,拉風得很。要是再加一副墨鏡,那和周潤發有得一拼。
「很貴吧?」易小刀上下打量著風衣,說。
百合看了一眼他,說:「上次在法國,你救過我一次,這算是我送你的禮物,略表謝意。」
易小刀抓住衣襟抖一抖,說:「你一條命,就值這一件衣服?」
百合一愣,冷冷說:「那你想怎樣?」
易小刀不說話,只是癡癡地盯著百合,把百合盯得臉都紅了,然後他說:「這衣服的錢我照付,下次你還我一條命。」
百合一屁股坐下,說:「隨便。」
易小刀終於有機會殺一殺百合奢侈成性的威風了,上次從法國帶回來的一千萬美金,其中三分之二留做經費,另外的三百多萬分給了他們幾個,易小刀分了五十萬美金。五十萬美金的家產與紅花會首席女殺手的身家自然沒法比,但至少可以付得起這些衣服的錢了。
但是,他掏了半天,也沒掏出錢來。「……出門太急,忘帶錢了,明天給你。」
「哼!」百合冷笑一聲,跟她擺闊,簡直不自量力,「隨便。等我回來再給不遲。」
易小刀尷尬地拿起換下的外套,正要出門,轉念一想說:「你要出門?去哪裡?」
「機密。」百合還在為易小刀要付錢的事不高興,扭頭不再理他。
易小刀訕訕地笑了一下,帶上門走了。寒風吹來,有了風衣的阻擋,他立刻昂首挺胸地迎著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