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悶熱而寂靜的午後。
毒辣的陽光直射著市政府前面不寬的廣場,水泥地幾乎快要乾裂。廣場前面是橫貫本市的東西主幹道南華大道,黑色的瀝青被陽光曬得軟乎乎的,偶爾一輛汽車疾馳而過,輪胎發出被粘滯的沙沙聲。
一絲風也沒有。市政府門前的旗桿上,國旗無法迎風飄起來,脫水一般地耷拉在旗桿上。街道邊的芒果樹樹葉茂密,在這樣的午後也顯得毫無生機。
現在正是午休時間,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就連環衛工人,也坐在芒果樹下面,或者低聲聊天,或者昏昏欲睡。潮濕悶熱的空氣讓他們汗流浹背。這並非劇烈運動後排出的汗液,而是被蒸籠一樣的天氣蒸出來的,所以汗液顯得又稠又臭。
這樣的中午最適合幹什麼?睡覺?喝茶?乘涼?還是?也許一千個人就有一千種選擇。
一個小個子的男人從瞄準鏡後面收回目光,身子盡量保持原狀,沒有一絲扭動,只是轉過頭,看了一眼右手腕上正對著自己的手錶:一點四十分。
如果不出意外,還有二十分鐘,目標就會坐著他的專車,出現在市政府門前的廣場上,當然,也會出現在瞄準鏡中。此時,他選擇了等待獵物。
雖然特意穿著吸汗能力超強的襯衣,但體內的水分源源不斷地被從肌膚裡壓搾出來,他早就已經感覺到汗液濕透了襯衣,緊緊地黏在後背上。
猛烈的陽光,悶熱的天氣,加上嚴重的脫水,讓久經訓練的他也不禁感到一絲的疲憊,在這樣一個所有人都昏昏欲睡的時候,在一個毫無遮擋的天台上保持固定的姿勢四十分鐘,就算是鐵人也要被曬得發燙。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選擇了這樣的天氣和這樣的時段。因為在這樣的午後,是最讓人感到疲憊和放鬆警惕的時候,此時人的神經系統反應比較遲鈍,能做出有效防衛動作的敏捷性也大大降低,對於突然而至的襲擊往往會顯得手足無措,甚至,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樣。
而且,為了防止目標的手下及保鏢發現和追捕自己,他特意選擇與市政府隔路相望的這座五層小樓的天台作為據點。
他現在所處的位置距離市政府廣場三百米,對一個狙擊手來說,這樣的距離有點冒險。天台的圍牆上種了很多盆景,他的槍就架在角落上的兩盆很不起眼的盆景之間。矮小的盆景雖然無法給他遮擋攝氏四十度的陽光,但這些花盆足以讓他很好地隱蔽起來,至少從目標將要下車的那個位置無法很快發現他。
就算目標的保鏢中可能有目力非常好的人,在他射擊之後根據子彈的方向很快發現他,但三百米的距離足夠他從容地撤離現場了。就連他身上的氣味,也將被風吹散,讓警犬無能為力。這也是他甘願冒險的原因之一。
想到這裡,他對自己這次的行動充滿了更多的信心。通過嘴角的吸管,他喝了一小口水,再次將眼睛移到了瞄準鏡後面。
水分的補充讓他的神經恢復了興奮狀態。六度的視角讓他不多不少剛好把市政府門前的台階收入眼底,準星正好在第八級台階的位置。在那個地方,他將射擊目標。要引發騷亂,在台階上最好,凹凸不平的地面總是容易讓人慌亂。包括中槍的目標、慌亂的警衛和保鏢,都會倒地滾落台階,大大延緩他們的反應時間。
一點五十一分。
目標還沒有出現。根據組織提供的情報,目標會在今天下午兩點準時出現。為了萬無一失,昨天中午,他就已經實地考察過,並最終選擇了這個據點。今天他提前一個小時到達據點,也是為了確保對周圍的情況進行監視,一旦發現異常,可能就需要調整行動計劃和撤退方案。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如意料之中那樣,四周沒有任何異常情況。
此時,陽光已經過了中天,移到了他的左後方。這個方向的光線最好,不僅可以避免瞄準鏡鏡頭反光暴露身份,刺眼的陽光還能讓試圖往這邊張望的人頭暈眼花。
他的手指從扳機上移開,打算活動一下僵持已久的指關節,食指卻反常地跳動了一下。不是因為手指發麻,因為與此同時他的心中突然出現一種預感,一種危險臨近的預感。
對於一個職業殺手來說,或強或弱都能對即將到來的危險產生預感,或者,也可以把它稱作警覺,只是,這種警覺比一般人要靈敏得多。
危險感出現得很突然,而且很強烈,壓迫著他,使得他不得不把目光從瞄準鏡上收回,緩慢地扭轉頭,察看四周的情況。
右邊五十米開外是一座六層的小樓,那是已經廢棄的一座寫字樓,二十年前曾經是這一帶的高樓之一,現在已經搬遷了,那塊地上將建起一座六十層高的甲級寫字樓。現在那棟樓已經封死,不破開大門根本進不去否則他應該也會選擇那裡作為據點吧。
左邊是一所小學,房子都在四層以下,現在,學生們還沒開始上課。但校園裡已經可以看到一些小傢伙在太陽下跑過操場,朝教學樓跑去,下午兩點開始上課。很巧的一個時間。
而後方是一排幾十層高的樓房,他不用看就知道,最近的都在四百米開外,而且這棟房子的天台門還擋住了他,要想看到他,必須上到那些樓房的四十層以上。
而這棟房子的天台門,也已經被他從外面用兩截木頭頂住了,一腳肯定無法踹開。
他暗想自己太敏感了,四周明明一點異常情況都沒有。何況,誰能想到有一個殺手會在太陽曬死人的中午來執行任務?殺手就應該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或者夜深人靜的時候出動。
但是,心頭的危險感卻沒有消除。
汗水順著俊秀的臉頰流下來,從下巴滴落,剛好滴在腳上的帆布鞋上,這是經過設計的位置,沒有一絲汗水濺落到地上。
兩輛墨綠色的豐田SUV從東邊開過來,減速拐進了市政府廣場。來不及猶豫來,他拋開心頭不祥的預感,進入了射擊狀態。
但是從瞄準鏡裡看到的是兩輛車車門上明顯的「新聞採訪」標誌,緊接著走下來一夥記者,有的扛著攝像機,有的拿著話筒,紛紛走到台階下面搶佔有利地勢。
記者都來了,目標還會遠嗎?
但是,記者是他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他的計劃是,低調地射殺目標,然後撤離,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防止事態擴大,所以他選擇了目擊者可能最少的時候。
而記者的到來可能完全破壞他的計劃,攝像機不僅可能拍下目標被殺的全過程,甚至還會無意中拍到他所在的位置,那麼警方就可以從錄像中慢慢尋找他的蹤跡。
然而,他也不可能因為記者的到來就終止任務。對一個殺手來說,低調是很重要,但信譽更重要,委託人給的期限就是本周,如果錯過今天,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事實上他也沒有退路了,一輛黑色轎車在兩輛警車的護送下開進了市政府廣場,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走下黑色轎車,出現在他的瞄準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