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宮山,因為春還未至,所以行人稀少,除了學生們,零散的遊客。
有心避著周心萌,武則天跟上官福景兩人慢慢地走在隊伍的最末尾,基本上等兩人進去某個景區的時候,這景區早已被學生們掃蕩過好一會了。
最後他們爬了一會台階,進入那個傳說中的小廟宇。
上官福景的拍照癬重新發作,一尊塑像,一面牆壁都能成為他的目標,時不時地還趁著武則天沒注意的時候偷偷抓拍她兩張。
武則天看他拍的有趣,笑笑,自己先邁步進了正殿。
煙霧籠罩裡,她望著那正中的大佛,佛前的地面放著兩個蒲團,她想了想,還是頭一轉走到了另一邊。
大殿是很尋常的——起碼在她眼裡是這樣的,也不算是新建,更算不上古物,基本上是半新不舊刷了漆的那種,連外面那些石像也是一樣。
但就算如此,香煙倒很是旺盛,呆得時間長,會刺人的眼睛。
武則天向著正殿外邁出一步,想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而就在她邁步的那瞬間,她好像看到在山門外有道黑色的影子,纖細修長,驀地閃身到了一邊。
她皺起眉頭,確定那並非自己的錯覺,但是她搜遍心底上下左右每個角落,都沒有找到究竟自己所見過的人之中,誰是有這種身形的。
她下了台階向著那山門邊走了兩步,站在門口,向著右手邊看過去。
沒有人。
她搖了搖頭,懷疑那不過是自己的錯覺,但是就在轉頭的瞬間,她的鼻端嗅到一股奇異的清香。
那淡淡的飄渺的香氣在空氣之中一閃即逝。
武則天腳步一頓。
而山門外傳來上官福景的尖叫聲。她顧不上再多想,邁步進了門口。
眼前,上官福景坐倒地上,正狼狽地迅速爬起。
「你怎麼了?」她走上前,關切問。
「我……看得太入神了,不小心絆倒了。」他望著她嘿嘿笑。
「哦!」她望著他憨厚的笑容,忍不住也輕輕一笑,「要小心點。」
「嗯!」他痛快地答應了。
就在這時候,那種相似的被窺視的感覺重新又湧上心頭。武則天轉頭望了望這寺院,驀地發現陽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退去,淡淡的陰霾籠罩了整個天空,配合這仿古的建築,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不然,我們先下山吧。」心一動,她即刻建議。
上官福景立刻表示同意。
再向上爬就是山頂,他最怕看到那些尖聲喳喳叫的孩子們,他最喜歡的就是跟身邊這女子在一起,如果現在下山,兩人獨處的時間又多了一些,他簡直是求之不得。
武則天跟上官福景並肩出山門,順著山路緩緩向回走。
他們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山路盡頭,而,在寺院右側牆壁的一角,一個身段修長的男子正倚在牆上,頭半仰著望天,一動不動。
他外穿短身的黑色制服式小風衣,腰間繫著同色帶子,越發勾勒的腰似修竹。
略略帶小波浪的頭髮有一縷垂在前額,幾乎搭在方形眼鏡上。
這人,居然正是擎天集團的董事長連城靖。
而此時此刻的連城靖,嘴唇微微抿起,雖然表面仍舊坦然自若,他的心頭卻是大震。
是她……果然是她!
她沒有死?!
在跟江盈盈談好條件之後,他如願以償看過了江盈盈手上那盤帶子,那個蜷縮在魁梧男子懷中的女子驀地一抬頭,他驚得心跳都停止。
是她!當時的第一念頭,幾乎讓他立刻脫口而出。
而對面的女子,用一種類似譏誚的眼光看著他。
他立刻起身,到旁邊致電朱碧。
「不用問了。」江盈盈嗤地一笑說,「連城,你何不直接問我?」
他放下手機,回頭看她。
女子的眼睛瞇起來:「那個男人叫周竹生,據說她是周竹生的女朋友,周竹生事務所你不會沒聽說過吧?」
他的心一跳:周竹生?這個男人……怪不得看著那麼眼熟!那麼……
一張溫潤的臉從眼前一閃而過。
向來遇事不慌的他忽然有點心亂。
彷彿看出了他的不安,江盈盈站起身,柔弱無骨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肩頭,低頭,在他耳畔輕輕吐氣:「連城,我這麼替你著想,你可千萬不要忘記你答應我的條件哦。」
他不語,不抬頭。
江盈盈輕輕一笑,高跟鞋敲地,聲音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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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你跟我們學校的上官老先生是何關係?」
武則天跟上官福景並肩而行,彼此交談。
「你見過我老爹啊?」上官福景扭頭看武則天,「什麼時候見到的?」
「就是那次我來面試的時候,上官老先生風采讓人傾倒。」
「哦……」上官福景心頭暗喜,「我老爹很悶的,難得你會讚美他。」
「怎麼會悶呢?」武則天驚詫地說,「若有機會,
會跟上官老先生多切磋一下。」
「切磋?」上官福景挑眉,忽然之間發現新大陸般叫起來,「飛真!你難道就是老爹口裡說的那個什麼……書法小友?」
他站住腳,斜眼看武則天。
武則天眨眨眼睛:「上官老先生提過我?不過……我跟他的認識,的確是從書法開始的。」
她淺笑。
「天啊天啊!」上官福景伸手拍拍腦袋,一顆心激動的怦怦跳。
老天真是厚待我啊……
雖然說讓他到耀華去任教是迫不得已的事,但因此而認識了飛真就覺得很值,沒想到現在老爹也這麼欣賞飛真,這不是替他的未來在鋪路嗎?老天啊,我讚美你,上官福景一時覺得前途大好。
他癡癡望著眼前人,耳畔幾乎響起了婚禮進行曲。
「上官?上官?」武則天覺得眼前男子的眼神頗為異樣,伸出手在他眼前晃動。
「我願意!」上官福景脫口而出。
「你願意?」武則天狐疑地看著他。
上官福景精神一振,發覺這並非在教堂,頓時臉色發紅。
「我是說,我想要請飛真你到我們家吃頓飯,正像你所說的,我老爹雖然興趣多多,但平常沒有人陪他,他很悶的。」他一本正經地說。
「是嗎?」武則天思量著,「好啊。」
「那麼約個時間吧。」他喜不自勝,差點就開始抓耳撓腮。
「嗯,我沒問題,何時都行。」武則天應承說,想了想,又問,「上官老先生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鬱結在胸?」
上官福景不曾想到她居然答應的這麼痛快利落,聽她問話,又從驚喜交加的半麻痺狀態醒來:「你……你怎麼知道?」
武則天一笑,邁步向前走,一邊問:「敢問是何事?」
「這個……這個……」上官福景臉色忽然有點忸怩,「具體我也不能認定,不過老爹他最近好像很苦惱。」
「為何事呢?」她含笑問。
「還不是為了我那個大哥。」他悻悻地搖頭。
「你還有個大哥?」
「是啊,」他撇撇嘴,忽然看著她,「你沒有見過嗎?陳子虹是我的大嫂啊。」
「陳子虹?」她皺著眉。
「就是教導主任啦。」上官福景冷冷一哼,「老爹老叫她小陳。」
「哦……!」武則天眼前浮現那張略帶刻薄像的臉,長長地歎了一聲,隨即搖搖頭。
「你搖頭幹嘛?」上官福景問。
「我想,我猜到上官老先生不快的緣由了。」她輕輕一笑,率先向山下走去。
「真的假的?」上官福景望著那窈窕背影喃喃地問,忽然之間一種強大的力量將腦中盤旋的瑣事壓倒,他望著那走在蕭瑟竹林之間的身影,她白色風衣勝雪,長長的頭髮在腰間晃動,宛如古代仕女,有種妙不可言的美,上官福景抓住胸前的相機,「喀嚓」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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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歸途,武則天一直都跟上官福景坐在一起。
周心萌跟同班同學一起,不時地高聲嚷嚷,似乎鬧得非常開心的樣子。
武則天望著心不在焉的身邊人:「你好像對於任教這一職業,十分不感興趣?」
「嗯,是啊。」上官福景回答,「老爹逼我來,我拒絕了好幾次,他幾次差點心臟病犯,我不敢再鬧,於是不得以就只好硬著頭皮上。」
「嗯,人各有志,也不好強求。」
她點點頭。
「飛真,你我?」上官福景雙眼放光。
「這個……雖然如此,但是俗話說百善孝為先,你能為了上官老先生的身體健康而改變自己的心願,也是可敬可佩之事。」她一本正經地讚歎。
上官福景頓時委頓:「我還以為你站在我這邊。」
「哈……」她一笑,「作為朋友,我是站在你這邊。」
「謝謝你,飛真!」他頓時又激動起來。
「那麼,你喜歡做的職業是什麼?」她頗感興趣地問。
「我……」上官福景皺起雙眉,眼睛裡透出茫然,「說實話,我什麼都不想幹。」
「啊……」她長長驚歎。
他伸手撓了撓頭:「本來我可以繼續讀博士的,可是老爹說要我來幫忙,我只好……」
「你的興趣是讀書?」
「也可以這麼說……」他低聲,「其實我除了讀書,做別的也做不好。」
武則天心頭一動。
她望著上官福景半低著的側面,那略帶失落的臉,心想:原來他的癥結,不是在他的興趣,而是他根本對外界以及必須要做的事情心有牴觸,這樣的話……
輕輕一笑,她轉過頭去,嘴角一動,吟道:
「可是洞中無好景,為憐天下有眾生。
心琴際會閒隨鶴,匣劍時磨待斷鯨。
進退兩俱未應,憑君與我指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