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折騰了一陣子,這才雙雙坐下。岳震隨口問道:「我還不知道和尚爺爺的法號呢?以您的手段,恐怕大宋朝不知道您的人很少吧?」
老僧淡然一笑:「虛名如浮雲,震兒你還真說對了。老衲在天下間相交之人除去你們岳家,還不夠這一掌之數,知道我僧名為中印的,也就是這麼幾人而已。」
「怎麼會這麼少,爺爺快說說,他們都是誰?」岳震驚奇道。心想,能把我從幾百年後拉到這裡,已經是神仙級的人物了。可在腦子裡搜刮一番,實在想不起來宋史中記載過一個叫中印的僧人。
「宮中御醫皇甫知常的醫術令老衲十分佩服,後來也是他找到山裡,老衲這才隨他出山給皇帝診過一次脈。」中印說著真的抬手屈指,思索道:「還有就是西夏國師曾有幾面之緣,勉強能算作一個吧。」
岳震暗自咋舌,乖乖!除了皇上就是國師。又想起了另一回事,小心翼翼的試探道:「稱您為小和尚的那位白衣大師,是?···」
中印一臉敬仰,歎道:「老祖宗眼裡千百年滄海桑田也不過瞬息片刻罷了,他老人家這一句小和尚實在是高抬老衲嘍。」說著瞥見岳震的神色,忙住口合什低眉念叨起來:「說不得,說不得。」
岳震一邊暗笑老僧誠惶誠恐的樣子,一邊琢磨中印大師唯獨對岳家青睞有加肯定事出有因,:「爺爺是怎麼認識我父親的?」
「唉!」中印悲歎一聲:「時逢亂世戰火塗炭生靈,那年老衲離臨安北上,想為金人鐵蹄下的黎民百姓盡點綿薄之力。途中恰逢萬餘難民南逃金人在後追擊,危急時刻岳侯帶兵趕到,掩護著民眾且戰且退。那時你父還只是一員偏將,手下不過千人,可面對近萬金軍毫無懼色,將士上下用命個個奮勇殺敵。從那後,岳侯的風采,還有那桿岳字大旗,便在老衲腦海裡揮之不去。」
岳震聽得心馳神往,彷彿看見岳家軍浴血奮戰的沙場上飄揚的軍旗。
遙想當年的中印不知不覺停下來,岳震忙尋到茶壺給他倒了一碗水。中印接過抿了幾口接著說:「後來岳侯突發眼疾驚動了朝廷,皇帝命皇甫知常趕往軍營。皇甫也對你父敬仰不已,心恐診治不周,便找到老衲一同去了。」
聽到父親患眼病,岳震不由一陣心焦,忙問道:「父親的眼疾後來醫好了嗎?」
中印無奈的搖頭道:「岳侯常居軍營飲食難調,心繫軍務心火太盛,趕上你祖母突然辭世,才使得他眼疾大作險些失明。唉,正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想要拔除病根萬難嘍,只能是慢慢調養。」
岳震一陣心驚肉跳又是一陣忿忿不平。歷史只是傳頌父親的豐功偉績,那還記得他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為了自己的信仰付出過怎樣的艱辛。
想著千古名將自己的父親,岳震不由得一陣心虛。既想快點見到,又怕相見時自己露出馬腳,怎樣處置自己都無所謂,但父親得知愛子已魂歸天國,再來個舊病復發,恐怕是真的要失明了。和尚爺爺的一番心血豈不前功盡棄,我該怎辦才好呢?。
看到岳震愁鎖眉間,中印便猜了個**不離。欣慰之餘開解說:「震兒不必煩惱,事前老衲已做好了鋪墊,你只需放開心懷一切自自然然即可,老衲現在就給你說說岳家的情形···」
中印只是說了個大概,岳震聽完不免又是一陣噓吁。父親戎馬十餘年,好歹現在也是一方大員,想不到日子竟過的這般清苦,岳家上下滿打滿算還不夠十個人,讓岳震心裡連為父親叫屈和不值。
哦,原來這是在鄂州軍營裡,自己的家就在後營。岳震心裡默記著家裡的這幾個人,周伯夫婦,周大嬸負責照顧難以下床的母親,周伯幹些挑水劈柴之類的粗重活,剩下就是廚房裡的趙媽了,只是周大嬸略微高胖,而趙媽瘦小一些。父親派來的一小隊軍士,住在不遠的小院裡,沒事他們很少過來,加上是親兵隊輪值,原本相互也不是很熟悉,記不記得他們都無關緊要。
中印等他把岳家的情況消化的差不多了,正色道:「熟悉家裡的狀況對你來說不難,可眼下你卻有一道難關要過。」
岳震也明白和尚指什麼,皺眉說:「爺爺是說我的身體吧,確實有點糟糕,我覺得精神很好,可就是坐這麼一會,腰背已經開始疼了,您據實相告我一定配合。」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你以前氣血太弱,身上的經絡阻塞不通。現在有這顆珠子助你,疏經通絡易如反掌。」中印指著岳震胸口道。「關鍵在是要用珠子裡的靈氣,重新喚起肉體的生機。過重了會有損身體,太輕了又難有成效。單是試驗輕重之間,恐怕你就要吃些苦頭嘍。」
從衣襟裡拿出懸在胸前的珠子,岳震仔細打量起來。
淡棕色的珠子也看不出是什麼質地,雖然只有蠶豆大小,可捻在手指間能感到很是沉實。一根細如頭髮的黃線穿過珠子,打成了活結掛在脖子上。
岳震掂量著珠子的份量,忍不住拽了拽黃線擔心道:「這麼細,不會斷了吧?」
中印白了他一眼,「小子這般沒見識,這乃吐蕃高原上犛牛筋,你莫看它細若髮絲,卻能承千斤之重,取自一把古戰弓的弓弦。老衲雖不知弓的好壞,但你父親見到這把斷弦的弓時,摩挲了很久大歎可惜。」
岳震前生就對兵器喜愛之極,忙興奮的追問:「那弓呢?還在我家嗎?」
看他猴急的模樣,中印笑答:「你姐姐收起來了,小子莫怪爺爺沒告訴你,這把烏木弓無數武士、將領都試過修復,最後也都失望而去。」
「那是他們笨。」岳震自信滿滿的說。
「小子,你莫吹破了牛皮,呵呵···」中印雖出口戲弄,可打心眼裡喜歡這股子不服輸的勁頭。叮囑道:「震兒牢記,珠子切莫不可離身,就是沐浴時也不能摘下。」
岳震也暫時放下弓的心事,點頭說:「震兒記著啦,這就是您和那位老祖宗說的『聚靈珠』,到底是什麼東西?不會是舍利吧?老是戴塊死人骨頭在身上···」
『綁』還沒等他說完,腦門就狠狠的吃了一記暴栗。
「混帳小子口沒遮攔,竟把聖物說的如此不堪,著實討打!」中印氣道:「小小孩子你懂什麼?這顆寶珠承天地之造化,能聚日月之靈氣。要不是老祖宗見老衲苦苦哀求動了惻隱之心,怎會便宜你這無知小子,還敢出言無狀,氣死老和尚我了。」
「是是,小子該打,嘿嘿嘿,爺爺不要生氣嘍。」岳震忙揉著腦袋嬉皮笑臉的認錯。其實他心裡明白的很,這東西能帶著自己的靈魂和意念穿越時空,的確是了不得的寶貝。
見他這副模樣,中印那還有氣?卻還是有些不放心,神色嚴肅鄭重道:「老衲不會計較你從那裡來,也不問你前生是誰,只當你便是原來那個震兒。可你記住了,寶物有德者據之,日後你若倚仗此物為非作歹,就算追到天涯海角老衲也不會放過你!謹記守護岳家、忠君愛國、拯救蒼生。」
岳震也收起了頑皮神色,正正經經的鞠躬施禮說:「爺爺放心,小子絕不會禍害無辜,只是爺爺有些話不敢苟同。」
「你?」中印見他目光炯炯的和自己對視,毫無畏縮之色,把責備的話語嚥了回去。只是絲毫不讓的盯著他,一字一句道:「說來聽聽。」
「守護岳家,震兒責無旁貸,不用爺爺督促小子也不會有半分懈怠。拯救蒼生嗎?只要是我有這個能力也不能推諉,大丈夫立於世,總不能只為自己打算。至於愛國,也勉強說的過去,但小子以為,天下之大那裡才是國之疆界?宋國是國,那吐蕃、大遼、西夏就不算國嗎?不過小子答應爺爺,有生之年決不會與大宋為敵!關鍵就是這忠君二字···」
講完這些,岳震停了下來。眼神裡精光閃動,直勾勾的看著中印。
「敢問爺爺,假如有一日君要害我父親,要害我岳家,震兒該如何呢?是否還要一直忠下去引頸待戮!」
看著完全陌生犀利的眼神,聽著少年漸漸嚴厲的話語,中印也不禁一陣心驚肉跳,心虛的口舌結巴,一時楞在了那裡。良久才遲疑道:「怎麼會···」
「怎麼不會!」
岳震明白要想打破老僧的觀念,不下猛藥是不行的。
「自古鳥盡弓藏的事情還少!?有多少忠勇之將沒有死在戰場上,卻倒在君主的屠刀下。伴君如伴虎,爺爺憑什麼以為我父親能逃脫!」
不等中印有所反應,他撩起長衫砰然跪在老僧人面前,堅定如鐵道。
「岳震在這裡對天起誓,無論何人,如愈對我父不利,愈對岳家不利,神來殺神,魔來弒魔,哪怕是天王老子也要取他項上人頭!岳震也絕不受制於人鑄成大恨,到那時就算殺盡天下人又有何用?!震兒別無所求,只聽爺爺一句話,行!還是不行!」說完後一頭結結實實的磕在了當地,震的屋裡砰然回音。
「小弟,嗚嗚···」岳銀屏泣不成聲撲到岳震的身邊。
原來二人長談中天色已晚,銀屏早已經和趙媽一起熬好了粥飯,過來瞧瞧小弟是不是真的可以進食。進得外間正看到岳震轟然下跪語氣激昂,便怔在那裡有些癡了。
耳畔迴盪著『神來殺神,魔來弒魔』『殺盡天下人』,銀屏心裡如開鍋般百感交集。
小弟還在襁褓時,母親就惡疾纏身無力拉扯這個孩子。尚幼的銀屏便擔起母親之職,從蹣跚學步到咿呀初語,一路磕磕絆絆深含著銀屏的心血。所以在她的內心深處,岳震的位置可不是一個弟弟這樣簡單,其中複雜的感情就算銀屏自己也未必能說清楚。
後來小弟慢慢長大,可天不見憐,總是病病歪歪。每當看到他在家人面前裝作若無其事,銀屏即欣慰他剛強又不免痛在心裡。
今日聽和尚爺爺說小弟頑疾盡去,雖略有缺憾,但仍讓她覺得烏雲散去滿心歡喜。
淚眼中小弟筆直的跪在那裡,恍惚間消瘦的背影漸漸高大起來,寬寬的肩能扛起一座山,厚厚的背能為家擋風遮雨。
猛聽得『咕咚』一聲,小弟已把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銀屏心中大痛,顧不得再想其他衝了進去。
任憑姐姐痛哭著擦去額頭眉間的鮮血,卻沒有順著姐姐的拉拽起身,岳震依然直挺挺的跪在那裡盯著中印和尚。
你當中印心裡好受?
孩子個頭不高跪在地上也就剛過他的膝蓋,看著膝前這張稚氣未脫帶著血漬略顯猙獰的臉,只覺得煞氣撲面。中印心裡卻無半點怒氣,反而竟有一絲莫名的期待緊張和從未有過的酣暢痛快。好!好一個小煞星!岳侯有這麼個人物忠心守護,還用老和尚我操心?恐怕是要為那些意圖不軌的小人們多念幾遍『往生經』嘍。
想到這裡中印頓覺一身的輕鬆,仰天大笑繞過岳震向外走去。
「哈哈哈···我才懶得管你呢,現在爺爺我餓了,你個小倔驢要是想跪在那做磕頭蟲,老爺爺我定給你帶碗稀飯回來。呵呵··」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