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節
馬蹄南歸人北望,人北望,心淒涼,草青黃,落葉飛揚···
岳震回頭再看一眼那兩座新土之塋,轉身而去。
山風嗚咽,如泣如訴,彷彿是要喚住他離去的腳步;枯葉片片凋落,如一張張冥紙隨風飄舞,卻不知能否為他的兄弟,指引一條不再瀝血的黃泉路;
穿行在山林中,趕路的人們依舊安靜,只有唰唰的腳步與輕輕的馬蹄相伴。又用了整整一個下午,他們走出山林回到大路上,或許是遠離了傷心之地,停在路邊的一行人才有了輕聲的交談。
吃過乾糧,岳震夫妻兩個坐在一棵大樹下,拓跋月枕在丈夫的肩頭輕聲道:「別擔心了,他們一直往南也能走出林子,到夏州沒準還會遇到呢?」
「唉,但願吧。」岳震轉頭看看各自休息的幾個人,不禁又有些傷感。「進山的時候是六個人,下山的路上卻少了一個。如果阿大什麼也不知道,現在還好好的呆在襄陽,唉,無知有時候真的是一種幸福。」
「別胡思亂想了,逝者去矣,咱們還要好好的活著···」拓跋月一邊說,一邊輕柔的給丈夫揉搓著胸口。
夜幕漸漸深垂,萬籟寂靜,歷經磨難的人們都安靜下來,裹在一張氈子裡並頭而睡的岳震夫妻,被一個樹枝折斷的聲音同時驚醒。
「公子,是老夫。」微弱的亮光下肅王緩步走來,岳震揉揉酸困的眼睛才算清醒,又聽到肅王說:「抱歉,深夜前來打擾公子,有些話要等她們娘三個睡著了才能說。」岳震點頭笑笑站起來,不忘回身再給妻子蓋好。
「王爺請這邊來,有什麼話您儘管說,小侄力所能及就絕不推辭。」
兩人稍稍走遠些,肅王站住回身笑道:「呵呵,公子果然聰明絕頂,老夫還未開口,公子就已經瞭然於胸。」
「呵呵,小侄不過是瞎猜而已,王爺您重獲新生,緊接著又生這麼多事,您有所打算也是人之常情。」
肅王微微點頭,乾脆的說:「那好,老夫也就不繞彎子了。老夫打算不再向南,出山以後到西邊去,遼西草原地廣人稀,無主的山林荒地比比皆是,找一個安身之處不是很難。老夫是擔心過不了柔福那一關,想請公子幫忙勸說一二。」
「哦?您是要在大金安家···」岳震一愣,肅王的這個打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哪裡的黃土不埋人呢?老夫與老伴已是風燭殘年,到哪裡都是溫飽足矣。慎兒如果願意跟著他姐姐去,當然最好,如果不願,老夫也不能攆他走,一家三口就還像從前那般相依為命,生活在那裡其實並無區別。」
岳震臉上沒有太大的變化,心裡卻是明鏡似的。高宗趙構派人來消滅隱患的狠毒做法,讓肅王爺對那個做皇帝的弟弟心生忌憚,心態自然也就隨之轉變。
明白是明白,但是岳震對肅王這種天真的想法,卻不能贊同,連連搖頭說:「不妥,不妥,北地苦寒艱辛,身強力壯的青年倒也沒什麼。可是您三位老的老,小的小,小侄怎能勸說柔福同意你們留下?」
看到自己的這番話讓肅王一臉黯然,他笑道:「呵呵,王爺的心思小侄略知一二,不過江南之大,人口之稠密,您比小侄更瞭解。雖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您若有心隱姓埋名,呵呵,別人是很難找到的。」
「這個老夫也想過,可是···」肅王沉吟說:「我一家回宋,就不可能與柔福斷了聯繫,丫頭惦記父母亦不免時常探望,一來二去,落在有心人眼裡···」
「也是啊。」對於肅王這樣的顧慮,岳震點頭認同也明白了,肅王已然下定決心,不想再與大宋皇室有任何糾葛。
明白了,他也有些為難了,很明顯,肅王要想達成心願,就必須與柔福不再聯繫,因為柔福生活在皇帝的眼前,很難把這個秘密隱藏。但是要讓好不容易才找到家人的柔福,還像從前那樣,當自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岳震暗暗搖頭。
「父王···」
身後的一聲低喚把岳震嚇了一跳,剛忙回身,柔福已然俏生生的站在樹木的陰影中,想必是聽了一陣了。
「你都聽到了?」
柔福點點頭,一臉淒然的慢慢走來。「為什麼會這樣?同是趙家的子孫,為什麼爹娘為家族歷經磨難,到頭來卻是有家不能回?我們不想爭奪不屬於我們的東西,我們只是想一家人安安靜靜的生活,為什麼不行呢?」
肅王長歎低頭,岳震也低下頭去,他們沒有答案。有些事就是這樣,殘酷的沒有理由,沒有原因。
「柔福,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知道你爹娘不會無家可歸。」抬起頭,岳震不能給她想要答案,卻能給她最誠懇的笑容。「去烏蘭,那裡有我的族人,有我的兄弟姐妹,他們一定會像對待我一樣,照顧你的家人。」
「烏蘭···吐蕃高原···」眼眸突然一亮,柔福喃喃自語著。
「是啊,咱們不是有一個約定嗎?當初是計劃救出你大伯,現在換成了你的雙親也是一樣。雖然遠隔千山萬水,不便探望,但是對你這樣的高手來講,去一趟不過是十天半月。肅王爺也不用擔心寂寞,那裡有幾位咱們漢人工匠老師傅,都是熱心腸的耿直漢子。」
「哦,你的吐蕃部族裡還有漢人?」雖然對岳震經歷略有耳聞,但是這種柔福都不知道的細節,肅王當然也就更不清楚了。
岳震點頭笑道:「他們都是投奔我去的,現在卻呆在那不肯回來了。幾位老師傅還收了一大堆異族小徒弟,呵呵,天天吆五喝六的神氣十足。」想起魯一真和程家父子在魚兒海子的生活,這麼多天以來,他第一次笑的這般舒心。
柔福和肅王四目相對,兩父女有些不敢相信,遠在天邊的異域他鄉,還有一片能讓漢人快意生活的樂土。
「聽起來真的很不錯,呵呵,工匠,老夫也是一個手藝不錯的石匠哩。」最先意動的自然是肅王,他摸著鬍鬚,瞇著眼睛,一臉的憧憬。
石匠?岳震心頭一顫,想起兩人初見時的情形,頓時豁然開朗開懷暢笑。「哈哈,小侄終於明白了,您做一個石匠,遠比做那個肅王爺開心。哈哈哈,您要是不介意,小侄以後還是稱呼您五爺好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話說到這個份上,心思玲瓏的柔福怎會不明白?十幾年的牢獄光陰,已經讓爹爹洗盡浮華,王爺這兩個字,只不過是一個沉重而悲情的包袱。
「咯咯,震哥說得對,女兒以後也不再叫您父王,您就是我們的爹爹,一個喜歡做石匠,不喜歡做王爺的爹爹。」
「好,好孩子···」重新做回五爺的老人捻髯而笑,微微佝僂的身軀亦重新挺立。驀然間,老人覺得此時此刻才真正的自由了,感到呼吸歡暢的不僅是軀體,渾噩麻木的心靈也一起迸出嶄新的活力。
了卻心事的柔福一家,在第二天的行程中,精神狀態明顯大大改觀。只有頗難抉擇的小趙慎跑來問岳震,是和爹娘留在吐蕃?還是跟姐姐回大宋?
岳震無以為答,拍拍他單薄的胸膛,笑著說了一句:「問這裡,答案也在這裡。」
接下來二天的行程,輕鬆而平靜,侯勇的傷臂也不用吊在胸前,可以做一些小幅度的活動。岳震夫妻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把目光集中到一個人身上,那也是他們遼東之行的最後一個難題,完顏靈秀。
自從得知陪葬的訊息後,郡主基本上就沒有說過話,吃的時候吃,睡的時候睡,不曾哭鬧,活脫的一個泥胎木偶。
暗地裡非常同情的岳震兩口子,又倍感棘手,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明知將郡主送回去,等同於把她推進墳墓,可是他倆也想不到第二種辦法。就在他們百般糾結的時候,終於有人出現了,他們的難題也將有一個結局。
三岔集,柔福再次回到這裡,不禁有些感慨,就在不久前,她在這裡做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決定。
騎兵,營帳,但是卻未能引起岳震他們的慌亂,不僅僅是因為騎兵不足百人,還因為騎兵的最高指揮官是完顏雍。最讓大家暗暗失笑的是岳震,當他第一眼看到完顏雍的時候,眼睛裡不但沒有任何的敵意與警惕,反而是那種終於盼來救星的狂喜。
儘管暗自慶幸得以解脫,岳震還是很識趣示意大家閃到一邊,給完顏兩兄妹一個清淨的空間。
令大家萬萬沒想到的是,完顏雍的目光在靈秀郡主的臉上一掃而過,他在幾個人錯愕的眼神中,逕直來到岳震面前。「呵呵,震少讓我等得好苦啊。」
岳震不知道他弄什麼玄虛,只好乾笑著調侃道:「呵呵,堂堂大金雍南王,怎麼就剩下這幾個小兵了?土老頭和鐵獅門那些人高手前輩們,不會都為大金國捐軀了吧?嘿嘿,開玩笑,開玩笑···」
完顏雍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低聲說:「尊者,鐵獅子門,還有大隊騎兵,都在林子裡追殺漢人。不是你的兄弟,是那天晚上襲擊我們的人。」
看到岳震迷惑的皺眉,完顏雍湊到他近前道:「鐵獅子掌門術虎死在那晚的襲擊中,聽說是為了救老伴,他用身體壓住了一顆霹靂彈。因為老兩口是尊神出面請來的,老尊神這次也動了真怒,話不把那些人斬殺殆盡,絕不下山。」
凝神傾聽的拓跋月不由嬌軀一顫,上前輕聲問道:「烏林答呢?她怎麼樣了?」說話中間她用力握住了丈夫的手,岳震感覺到妻子的手很涼。
「唉,老夫人吐了很多血,也堅持在山上不肯下來。所以我這兩天一直揪著心,生怕你們落在後面,如今鐵獅子門上下都紅了眼睛,若是遷怒與你們,就算老尊神在場也不好插手,你們趕在前面最好,不要停留了咱們馬上動身。」
看完顏雍說完轉身要走,岳震一把抓住他很鬱悶的問道:「喂,我說雍南王,你是你,我是我,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趕快把你妹妹領走,本少沒工夫和你打啞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