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節
「嗯,這樣最好。咱們也回去收拾收拾,今晚早點睡,明天啟程回家!」拉起拓跋月的手,岳震奇怪的轉眼看著妻子,她分明是故意放慢腳步。
「咱們晚些回去好嗎?」拓跋月心有慼慼的拽著丈夫道:「等靈秀郡主睡著了,咱們再回去好不好。我有些不敢見她,害怕被她看出什麼來。就讓她睡個好覺吧,等明天見到完顏雍他們,她···唉!」
點點頭,岳震脫下外衣給妻子披上,摟著她瑟瑟輕顫的肩頭,無言以對。
夜清冷,寒風嗚咽,夫妻兩個相擁徘徊在寂靜的石城裡。明月當空,殘星點點,四周的白石如鍍上了一層亮銀色,淒迷如夢幻一般。遊蕩了好一會,擔心妻子受不了陰寒,岳震好說歹說才把她拉回去,兩人在石屋前分手,各自回房。
地上石盆裡的炭火半明半暗,屋子裡比外面暖和許多,在微弱的光線中,拓跋月意外的看到完顏靈秀還沒有睡,正蜷腿抱膝坐在石床上呆。
炭火昏暗的光照在她臉上,紅紅的,亮亮的,或許郡主是想起了什麼開心的事情,長長彎彎的睫毛,一顫,一顫。
拓跋月暗自歎息,走到床邊鋪開簡單的寢具,也盤膝在石床上,閉目打坐。平日裡很容易就清心入定的拓跋月,這會卻怎麼也靜不下心,她也知道完顏靈秀的遭遇,和她,和她的丈夫並無多大的關聯,但是她依舊無法抹去心中的點點愧疚。
心存雜念,自然也就無法修煉,拓跋月索性放鬆身體躺下去,就在她抖開披風準備蓋在身上的時候,完顏靈秀在那邊說話了。
「都談妥了?你們什麼時候放我回去?」
雙手微微一顫,拓跋月把披風裹在身上輕聲回答說:「就算是吧,我男人已經和完顏雍談過了,明日就出。你放心,會讓你回去的。」
「噢···」完顏靈秀長長出了口氣,不再言語。拓跋月不免心起微瀾,回去?如果知道是什麼在等著你,你還願意回去嗎?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過後,完顏靈秀也躺下來,石床很寬敞,兩個人隔著很遠,背對著背。
可能想到將要自由,完顏靈秀的心情好起來,有了些聊天的**。「終於能離開這個鬼地方,真好。你在江南住得慣嗎?聽人說那邊很潮濕,咱們北方人容易水土不服。」
「嗯,是很潮,不過慢慢也就習慣了。」前幾日,根本懶得搭理她的拓跋月,也突然有了和她說說話的念頭。「咱們女人不就是這樣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夫君家在江南,我以後也會變成一個江南人,估摸回到大草原,反而會不習慣了。」
「當初你為什麼不把他留在吐蕃呢?幹嘛還要回來呢?這邊這麼亂,整天的廝殺拚命,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
舒展臂膀枕在腮邊,拓跋月微微一笑說:「呵呵,他的親人都在大宋,我不能那麼自私。現在也不錯啊,他能時常與家人團聚,我也能終日與他廝守,雖說還不太安穩,但是我也知足了。」
完顏靈秀也在那邊低笑了一聲,歎說:「是啊,真羨慕你們能整天在一起,不像我嫁了個軍人,三五個月能見一次就不錯了。」
拓跋月心頭一揪,笑容凝結在臉上,不知該怎樣繼續下去。
那邊的完顏靈秀看不到她的表情,依舊興致很高的欣然道:「不過也快熬出來了,王兄是想讓我夫君在軍隊歷練幾年,再調他回京為官。咯咯,到時候我們就能朝夕相處,也就能和你們一樣生兒育女了。」
「早些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趕路。」拓跋月不敢再繼續下去,不敢說,更不敢聽這些讓她一陣陣難受的憧憬。
不再言語就能安然入眠嗎?今夜很多人無法入睡,女人,男人,漢人,女真人···
岳震夫婦已經離開了很久,完顏雍和土古論卻依然坐在火堆旁不言不語。完顏雍臉色陰沉,老尊者低眉閉目,四統領只能噤如寒蟬的遠遠看著,沒有人敢靠近。
感覺著完顏雍久久還不能平復心緒,土古論不得不說話了。「南王保重啊,你也不必太在意震少他們怎麼說,畢竟他是漢人,不能理解我們的風俗,更不能體諒我們的處境。南征再次受阻,北方草原各部蠢蠢欲動,渤海王要是有別的辦法,斷不會出此下策。」
「哼!」完顏雍冷哼著抬起頭,眼睛裡死氣沉沉。「他當然沒有辦法!他整日裡好高騖遠的叫囂著什麼勵精圖治,到頭來,還是要用完顏氏的生命來替他鋪平道路!」
「好了,再怎麼樣,大金是我們所有女真的大金,危難當頭,你們兄弟倆更不能離心離德,只有同舟共濟才能共度難關。」
完顏雍頹然彎下腰身,長吁道:「呼···我知道,如果想讓遼東各部再次出兵,緩解中原危局,皇族不作出犧牲是不行了。可是!為什麼偏偏是小靈兒妹妹,我沒辦法接受!我恨,恨死完顏亮當初的決定,為什麼要把妹妹嫁給夏金吾!」
看他越說越激動,土古論搖頭說:「這些話為時已晚,南王就不要再計較了。眼下還是要想一想,怎麼和震少做成這樁交易。你也知道,以震少的精明,要是讓他···」
煩躁的揮手打斷尊者,完顏雍咬牙切齒的看著熊熊篝火。「我這幾天一直在想,如果我們故意放跑岳震,他會不會把小靈兒一起帶走呢?跟著他,小靈兒至少還能活下去!」
「南王萬萬不可!」土古論雖然早猜到他有些想法,但是聽完顏雍說出來,還是被他嚇了一跳,微微色變。「倘若遼東那些大部族與渤海王決裂,大金將失去最後的根本,你們祖父一手打下的江山,必將毀在你們哥倆的手裡!」
老尊者的幾句話猶如一座大山,讓完顏雍的腰身更加彎曲,彷彿一下子沒了筋骨,像一個佝僂的老人。
土古論看他這副樣子,也明白眼下這種情形,是這個年輕君王的一道坎,邁過去,以後他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真正王者。
「南王,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難道你沒有現,渤海王雖然神色如故,但是他已經明顯的亂了方寸。這個時候你雍南王挺身而出,不管是遼東各部,還是大金滿朝文武,都會有一些不一樣的想法。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如果南王糾結於兒女情長之中,很多人,也包括老夫會很失望的。好了,老夫言盡於此,南王慎加斟酌吧。」
直起腰身,看著老尊神慢慢離去,完顏雍再次墜入心靈的煎熬。倍感孤獨無助的他後悔了,後悔不該那樣對待岳震,岳震做錯了什麼嗎?如果此刻岳震能坐在他身旁,也一定願意傾聽她道出心中的苦水。
完顏雍陡然起身,他太想擺脫胸中的糾結,他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悄悄跟在南王身後的烏郎節和佟鎮遠,看著他徑直走出營地向白石城走去,兩位統領駭然色變,佟鎮遠上前阻攔,烏郎節飛奔回去找土古論。
怒目圓睜的完顏雍連連呵斥著佟鎮遠退下,佟老爺子一臉乾笑的百般阻攔,兩人糾纏不清的時候,烏郎節跑回來對佟鎮遠搖搖頭。想必土古論也知道,完顏雍急需排解,而岳震則是他最好的傾述對象。
睡得好好的岳震被值夜兄弟叫醒,聽說是完顏雍來尋,一腔的不滿也做不得,只好告別溫暖,走進漆黑的冷夜。
兩人在白石城外相遇,岳震當然沒什麼好話給他,冷笑了一聲道:「你自覺良心難安睡不著,本少可是要睡覺的,南王有話快講。」
「震少,我是來向你賠罪的,對不起。」
岳震這傢伙吃軟不吃硬,最見不得人家這個樣子,再說他也明白,事到如今完顏雍也未必好受。「南王言重了,你我彼此為敵,談不到這些,這一次你也沒有對不起我。至於對不起誰,南王你心裡有數。」
兩人互相瞭解,完顏雍聽到這樣的話,自然明白他的態度已經有所緩和。可是真正面對這位知己兄弟時,完顏雍的一肚子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不忍讓他過於尷尬,臉色稍霽的岳震問道:「南王這麼晚前來,是不是想見見靈秀郡主?恐怕已經熟睡,你確定要打攪她嗎?」
「不是,不是。」完顏雍連忙擺手說:「我來只是想與震少坐坐,想和你說說心裡話。女真大營幾百號人,卻無人能與我傾心一談,更沒有人敢罵我禽獸不如。在他們眼裡,就算我們完顏一家的兄弟姐妹死絕了,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大金國是我們家的。」
昔日兄弟的悲憤淒苦,岳震聽在耳中,又怎能不為之動容?君臨天下,是何等的榮耀與輝煌,但是又有誰知道其中的辛酸?
「唉,雍哥你既然有這個覺悟,又何必強求呢?你的下屬,你的臣民,只會在你的威儀前頂禮膜拜,哪朝哪代的君王不是如此?雖然我對你們野蠻行徑很憤怒,那也只是我個人的看法。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瘋狂,為了金鑾殿上的那把椅子,沒有什麼不可以犧牲。」
完顏雍無言以對,黯然低頭。摯友一語道破原委,儘管很殘酷,卻是不爭的事實。對於完顏皇族來講,為了皇權的穩固,曾經犧牲的遠遠不止一個兩個。而且只要大金國存在,這樣的悲劇還會不斷的上演。
「可我還是有些不明白,活埋一個郡主,就能讓那些人心理平衡了?我倒覺得,讓靈秀堅強的活下去,才能彰顯你們敬重為國捐軀的將士。」
聽到岳震疑問,完顏雍抬頭慘然道:「一來風俗如此,二因完顏亮根基不穩,他只能用這種手段來表示,他這個皇帝與各部族同生共死。第三最為要命,你父親的大軍勢如破竹一路北進,眼看就要打到開封,完顏亮還要從遼東調動兵馬。」
岳震眉頭一抖,驚訝道:「哦!這麼快?不是剛剛開始嗎?我在夏州看到你們的部隊南調,還不到一個月呢?」
「是啊,太快了,兵敗如山倒。你老子這次卯足了勁,想要把我們一舉打回遼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