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節
看到大家還在思考,格列卻明顯的有些失望,岳震急忙補充說:「格列大哥莫急,以小弟看來,明天你們的擔子也不輕呢。」
「大哥你看。」他虛指著面前的圈子道:「庫莫奚人一出布哈峻,大哥和你們阿柴勇士就必須馬進佔,這樣才能防止他們再次退回布哈峻,給咱們找麻煩。而且···」
岳震深深吸了一口氣,深鎖眉頭說:「庫莫奚人來的時候,布哈峻裡各族的商人,肯定有來不及跑掉的。可惜這幾天一直都沒有他們的消息,大哥你們明天搶佔後,首先就是要肅清布哈峻的殘匪,如果商人們還有活著的,就要麻煩大哥幫忙照應了。」
「唉···」格列頭人歎息一聲,點頭道:「青寧原三大部族如今已是兄弟,還分什麼彼此?震兄弟你放心,只要還有人活著,我保證把他們從庫莫奚人手裡搶回來!」
再次道了一聲謝,岳震左右看了看錫丹兩位首領和李正道。「既然是決戰,我們就要給庫莫奚人留出戰場。明天他們出來後,我們烏蘭會稍往後退,汗王、活佛大人和正道將軍的部隊,請務必及時跟進,再次堵住南北兩個方向。」
活佛和李正道一齊點頭,錫丹汗王卻搖頭笑道:「震頭人與格列兄弟相稱,為何要厚此薄彼與我們大人長,大人短的說這些虛的?呵呵,難道我達克博還沒有資格,讓你叫一聲大哥不成?」
「呵呵呵···」眾人看著岳震一臉尷尬的賠禮道歉,又一次笑聲連連。
午飯過後,各族兵士同時接到命令,開始推磨式的大換防。正如岳震所講的那樣,各家圍著布哈峻轉了半圈,烏蘭部和阿柴部東西對調,錫丹部和鐵鷂子南北換位。而烏蘭老族人們組成的紅駝騎隊,留在了西北角和岳震他們營地相連。
青寧原諸軍換防伊始,布哈峻內的庫莫奚人也一樣整裝待發,可是聚集在主街道的紅駝兵們,卻遲遲沒有接到衝鋒的指令。
清真寺高塔的欽察,最後很無奈的下令解散,因為他沒有等到預想中的時機。
時間一點點的悄然流逝,人馬沸騰的大換防完成後,布哈峻內外都陷入了一種壓抑的沉靜,很多人在同一時刻想到了自己的命運,很多人在同一時刻抬起頭來,仰望著同一片藍天。似乎是要透過陽光,透過雲層,看到那只主宰天地萬物的巨手。
末日的審判,不會因為有些人害怕,就推遲舉行。夕陽西去,玉兔升空,皎潔的月色下,烏蘭營地的一處空地,正在決定著審判的最後程序。
岳震夫妻,巴雅特、札比爾,古斯和拓拔碩風,沐蘭朵和回紇雪風的大小頭目,都聚集在了這裡。
「不用再爭了,今天我要行使頭人的權利,所有人必須服從安排,不得違抗!」岳震嚴厲的聲音讓大家安靜下來,也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牽引過來。「我答應過札比爾,明天的決戰由戰車來主攻,但是我將取代札比爾指揮戰鬥。我的戰車,巴雅特是馭者,月亮是弓箭手。」
「雪風在左,古斯大叔的紅駝隊在右。」說到雪風的安排,岳震的目光自然就投向回紇頭目們那邊,卻不料沐蘭朵也正好看過來,兩人的視線一撞又各自匆忙閃躲,這是在沐蘭楓離開後,他們第一次眼神的交匯。
「但是你們一定要記住,雪風和紅駝隊只是明天的預備戰士,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戰場。違抗者,就是不把我這個頭人放在眼裡!」
或許是他自己也覺得口氣太強硬,頓了片刻,岳震的語氣明顯的舒緩很多。「庫莫奚人無處可逃,越是這樣敵人就越危險,就更要加倍小心。」
「說實話,如果不是伯德欽察跳出來,玩什麼挑戰的把戲,我才不願意和他這樣面對面的硬捍,我更希望不流一滴血,就把庫莫奚人困死在布哈峻。雖然天不遂人願,但是對於明天的決戰,我知道大量的輕傷員是無法避免的,甚至重傷我也能夠容忍,我不能接受的是,明天還有部族兄弟在戰鬥中丟掉性命!」
他此言一出,四周頓時一片嘩然,就算是和他最親近的拓跋月,也不由暗暗埋怨丈夫這個目標有些不切實際。
「怎麼,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岳震挑眉環顧四周,朗聲道:「我們很多人都有狩獵的經驗,請問,聰明理智的獵手,會靠近奄奄一息的野獸,和它生死一搏嗎?」
「很顯然,那樣的獵手,也活不到今天。祖先庇佑我們,讓我們得到了戰甲;老天眷顧烏蘭,給我們送來了大群野馬;我們自己耗費了那麼多人力物力,打造這支戰車部隊,又是為了什麼?」
「所以,弓箭手和弩箭車的指揮官你們聽好,明天的戰鬥過後,我要檢查每輛箭車和每一位箭手的裝備。如果你們的車,箭壺中,還有一支箭沒有射向敵人,就罰你們代替馬兒,拉著你們的戰車走回魚兒海子。」
人叢中響起一陣嬉笑,拓跋月抗聲道:「騎兵對沖,敵我轉瞬間就混在一起,我們哪有那麼多的時間把箭射完?」
「時間,說得好!」給妻子奉一個讚賞的微笑,兩人的嘴角也同時綻出一絲會心的微笑,在夫妻兩一唱一和中間,岳震開始給兄弟們課。
「敵人不會站在那等著挨箭,我們要做的就是和他們搶時間,完全沒有必要追求一擊必殺,就算射到敵人腳指頭,也會直接降低他們的戰鬥力,射不到人還可以射駱駝。歸根結底一個字,射!拚命的射!我很樂意看到,明天我們用弓箭就能結束戰鬥。」
「我作為明天的指揮官,會盡力為你們營造有力的局勢,不會過早的與他們短兵相接,記住,多一支箭射進敵群,我們就可能少一個敵人。」
看到成功確立了遠程打擊的主體思想,岳震覺得該說的基本都說過了,也就站起身來大聲道:「好了,戰前會議就到這裡,戰車的兄弟們立刻睡覺,晚守夜的事交給雪風和紅駝隊。散了,散了,養足精神,明天好好跟庫莫奚人算賬!」
大家慢慢散去,營地裡又恢復了寂靜。岳震和拓跋月也懶得再支帳篷,就和躺在為他們準備的戰車裡,打算湊活一宿,巴雅特識趣的遠遠躲開了。
這幾天拓跋月一直陪在沐蘭朵身邊,夫妻倆鮮有這樣親近的機會。置身丈夫踏實而溫暖的懷抱,善良的女人又不禁想起孤苦無依的大嫂,她不敢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像嫂子那樣痛失摯愛,還有沒有勇氣繼續活下去。
感覺到妻子身淡淡的哀傷,岳震卻也想不出什麼言語能撫慰一二,只能是默默的抱緊她,吻吻她的額頭臉頰,無聲的傳遞著相濡以沫。
無需刻意的去尋找,唇齒相接的親吻悄然而至。不經意間,他們宛若回到初戀時,熱烈的親吻之間,沒有一絲慾望,只是想吸吮著彼此最柔軟的柔情,只是想讓彼此知道,我不能沒有你。
一起成長會在愛情裡留下印記,一起悲傷痛苦也會在愛情裡留下烙印。這些包裹在深深依戀之中的記憶,就好似一粒粒隨風飄落泥土的種子,它們慢慢破土而出,它們慢慢生根發芽,慢慢在兩個人的花園裡,磬香四溢,永遠都不會散去。
吻累了,夫妻交頸而眠,岳震做了一個開心的美夢。夢境中,沐蘭楓和他一樣轉世重生,夢境中,他的兄弟依舊白衣勝雪,神采飛揚。
夢醒來,他淚流滿面。夢醒來,他擦乾淚水,在晨曦中安靜的穿戴盔甲,安安靜靜的擦拭著兩把戰刀。
錫丹部的犛牛哨兵,看到第一匹紅駱駝走出布哈峻時,吹響了牛角號,低沉悠揚的號角遙相呼應,連綿不斷,錫丹部的犛牛大隊率先向西進發。梆鼓齊鳴,節律緊湊,西夏鐵鷂子大隊緊跟著緩緩而出,兩路人馬一左一右遙遙看守著庫莫奚人的紅駝隊,兩黑一紅,就好像三塊巨大的毯子,鋪在了布哈峻西邊的草原。
第一聲號角響起的時候,岳震就帶著戰車稍稍後撤,撤到距離布哈峻大約三四百丈,車隊才轉身佈陣,雪風和烏蘭自己的紅駝隊,分列在車隊兩翼。
戰車的隊列很整齊,但是隊列之間的間隙寬敞,這是岳震特意為弩箭車留下的通道,弩箭車可以在這些通道裡任意奔馳轉向。
就在庫莫奚人離開布哈峻的時候,一個讓所有人始料不及的變故,也隨之而來。庫莫奚人身後的布哈峻,先是慢慢的青煙繚繞,緊跟著濃煙滾滾升騰,眨眼間就是紅光沖天,這座多災多難的高原集市,片刻的功夫就被吞沒在一片火海中。
「該死!」岳震的拳頭狠狠砸在車廂,整個車身也跟著他的憤怒顫抖起來。可是身後群情激昂,蠢蠢欲動的所有烏蘭人,讓他不得不迅速冷靜下來。
「不要亂!這是敵人的詭計,所有人原地待命!」
穩住身後的戰車部隊,他緊跟著就飛身跳下戰車,向雪風騎隊那邊跑去,布哈峻對於回紇雪風的意義,他最清楚不過。也正如同預料的那樣,猛然見到布哈峻火光沖天,帶隊的沐蘭朵和她的回紇兄弟們,很容易就陷入了一個瘋狂的狀態,幾百把雪亮的馬刀幾乎是同時抽出了刀鞘。
「大嫂且慢!」及時趕到了岳震一把抓住了沐蘭朵的韁繩,擋在雪風騎隊的前面。
「大嫂···」他抬起頭與那雙美眸對視著,危急關頭能讓他忘掉很多,也能讓他想起很多。此時此刻,與他們初見時,是何其的相似。那一晚,在布哈峻的清真寺裡,他們因緣際會不期而遇,從那以後,他和她的歷程中都留下了對方的痕跡。
有些事會改變,但是有些事永遠不會改變。就好似岳震口中喊出的這一聲「大嫂」,一如往昔,又讓這位回紇女子垂泫欲滴,低下頭去。
從她手裡拿過馬刀,小心翼翼的幫她送回刀鞘,岳震輕聲的說了三個字。「相信我!」
「我的回紇兄弟們!」振臂站在雪風騎隊前,他大聲喊道:「相信我,我一定還大家一個嶄新的布哈峻!但是無論那麼美麗富足的家園,也不能失去主人!只要你們有明天,我們就會有更大,更美,更富饒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