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節 吟唱藝人·畫師
    「呵呵···」沉湎幻境的岳震,突然對著那白衣僧人笑了。

    「我就是我,何來真假?苦中有樂,淚中含笑,一切當然值得!在這裡我有百折不回的父親哥哥;在這裡我有思念相連的母親姐姐;在這裡我有不離不棄的妻子阿妹;在這裡我還有生死與共的熱血兄弟;呵呵,不知您是何方神聖,但是我可以告訴您,縱然千辛萬苦,萬劫不復,我亦無怨無悔!您還是去度化那些該度化之人吧。」

    靈台猛然一片清涼,岳震感覺到一隻溫熱的手掌撫上額頭,豁然睜眼。原來是布達拉結活佛停止了誦經,開始為教民摸頂,他是第一個。

    活佛收回手掌,合什誦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震頭人聽佛而笑,如飲甘露。正所謂:人身難得今已得,佛法難聞今已聞,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時度此身?老僧自愧不如,難得難得···」

    低聲輕歎著,布達拉結活佛轉身把手伸向布赤與拓跋月,岳震悚然回神之間,頓覺已是汗流浹背,貼身的衣衫都濕透了。

    離開寧瑪寺回營地的路上,岳震竟然覺得腳步愈沉重起來,整個身子也好像大病初癒一樣,軟綿綿的沒有半點力氣。暗自奇怪中想想,也就有些明白了。點燃旺火的時候,精神和身體都很激動亢奮,未及放鬆就跑到廟裡聽經,身體大緊大松之後,變得像現在這樣的狀態也算正常。

    細心的拓跋月也覺丈夫的臉色不好,挽住他連聲詢問。岳震強打精神擺手道:「沒事,沒事,可能是有點累了,回去歇一會就行。」

    回到氈房岳震躺下休息,看到拓跋月和布赤滿臉不放心的守著,笑說:「呵呵,都說了我沒事的,你們兩個這麼緊張幹什麼?賽馬會這樣熱鬧的場面,可不是天天都能見到的,還不快去逛逛,等我睡醒了就去找你們。」

    拓跋月上前在他額頭面頰上摸了摸,這才相信他並無大礙,也就放心的來帶著阿妹去賽馬會瞧熱鬧了。

    原打算小睡一會的岳震,沒想到睜開眼睛已是天黑,若不是聽到妻子和妹妹燈下的低語,恐怕他就一覺天明了。

    「阿姐,他是一個很厲害的刀客,我能感覺到,沒錯的。」

    「你個小大人,咯咯,我倒覺得他應該是一個出色的弓箭手。阿妹你不覺得他那個琴弓子很奇怪嗎?不過曲子拉的還真好聽哩。」

    「啊哈···」岳震打了個哈欠坐起來笑道:「你們兩個說什麼呢?什麼又是刀客,又是弓箭手的,是不是有人在咱們地盤上打架**啊?」

    「阿哥你醒啦,快看我們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了。」布赤從小几端起盤子,開心的爬到了他的身邊。「阿哥你看,你看,江南的點心,那個商客說是從天都臨安運來的。阿哥你嘗嘗好不好吃?」

    嘰嘰喳喳的阿妹拿著點心送到嘴邊,岳震趕忙張開嘴,硬梆梆的糕餅伴著熟悉的羊油味,讓他皺起了眉頭。

    「不好吃哦···」小布赤立刻嘟起了嘴。「我說那個客商怎麼不要錢呢,原來是不好吃,騙人的!」

    看著阿妹一臉失望,扁著嘴,岳震連忙嚥下去,又抓起一塊笑道:「好吃,好吃,布赤給阿哥的好東西怎麼會不好吃呢?只是,只是阿哥看到這些點心,有些想家了。月亮,給我水,我要把這一盤子都吃完。」

    拓跋月端來水杯,含笑看著狼吞虎嚥的丈夫,看著轉嗔為喜的阿妹,心裡暖暖的。

    「嗝···」囫圇著風捲殘雲般消滅了盜版點心,岳震打了個飽嗝,又引來妻子和妹妹的一串笑聲。「吃人家東西不給錢,不好吧?這個事怪我粗心啦,明天我先去和沐大嫂要點錢,然後咱們一起給人家送去。」

    布赤低著頭怯怯道:「不是我們不給,是他不要嘛···」

    「呵呵,*瓜。」拓跋月明白丈夫沒有責怪她們的意思,含嗔輕笑說:「沐家大嫂給阿妹塞了好多零用錢呢。你現在是烏蘭部的頭人,硬要去給人家錢,會嚇壞那個小商客的,我已經囑咐雪風的大哥了,等那個商客走的時候,送他些路上吃的肉乾。」

    「也是哦···」岳震撓頭訕笑著,想起了她們姐妹兩個剛剛的話題。「你們剛才說的刀客,箭手是怎麼一回事?」

    在草原部族的群體裡,有一種古老而神秘的職業,被人們稱為,吟唱者。他們來往於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集市,有時候也會跟著商隊四處遊走,他們的生存技能就是吟唱,民謠,神話,大段史詩一般的英雄傳記,都能被他們唱的朗朗上口,委婉動聽。

    這不就是流浪藝人嗎。

    岳震聽過拓跋月的簡介,暗自猜疑道,肯定是她們姐倆在賽馬會上,遇到的吟唱藝人很特別,才讓她們有了刀客和弓箭手的爭論。

    「這兩個唱曲的很特別,和以前去過臨山原的不一樣。」小布赤歪著腦袋,興趣盎然的給阿哥解釋說:「拉琴的一身殺氣,根本就是一個很厲害的刀客,那個唱曲的卻一直背對著聽曲的人們,一邊唱一邊在牆上畫畫。不過他畫得真不錯,畫出來的人物,戰馬,牛羊,都好像真的一樣。」

    「噢!畫師?」岳震心頭一動,撩開身上的氈被驚奇道:「會畫畫的說唱藝人?月亮你以前聽說過嗎?」

    問完他就後悔了,不管是妻子還是阿妹,她們都曾經生活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中,對草原上的見聞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也正如他想的這樣,拓跋月歉意的告訴丈夫,她更多關注的是那個琴師,因為那個琴師的舉手投足之間,都很像一個善射的箭手。

    看著他滿臉詫異和迷惑,拓跋月微微笑道:「草原上的漢子,那個不會射箭呢?會拉琴而善射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或許人家喜歡無拘無束的遊蕩,不屑整天背著弓箭討生活。」

    點點頭,緊跟著又搖搖頭,岳震矛盾的自言自語說:「也許吧,不可能啊···」

    「阿哥明天和我們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正好我也想聽聽,他們唱的那個大英雄最後怎麼樣啦,是不是趕跑了敵人,奪回了美麗富饒的家園。不說了,我回去和沐家大嫂睡覺嘍,明天再來找你們。」

    「小心點···」拓跋月話說了半句,阿妹卻早已跑的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岳震跟著妻子和妹妹來到吟唱者賣藝的地方時,不禁有些*眼。這兩位賣藝之人起的很早,吟唱已經開始了一段時間,顯然他們昨天展露的技藝,已經在賽馬會上傳開,此刻已然圍了很大一圈子人。

    圈子裡的琴曲和說唱,對岳震來講不過是悅耳動聽而已,真正讓他感到震撼的是旁邊牆上的畫跡。

    這裡是布哈峻外峻的一條街道,街道的一邊是一家車馬店的後牆,岳震記得這家車馬店很大,所以它的後牆也很長,綿延很遠。圍觀的人群集中在藝人的周圍,昨日牆上的圖畫有一部分露在了人群外面。

    岳震快步上前,認真的端詳著牆上的畫跡,心情很激動。作為一個曾經的畫師,石頭牆壁上留下的每一筆,都能引起他心頭的那份共鳴。

    正如昨晚阿妹誇讚的那樣,畫中策馬揚鞭的勇士,雙目圓睜威風凜凜,不但線條飽滿流暢,神態也是栩栩如生。而象徵敵人的妖魔鬼怪,表情猙獰可惡,很是傳神。暗自驚歎的岳震忍不住伸出手去,手指順著作者筆畫走過的軌跡,上下起伏。

    太好了!簡簡單單,毫無層次可言的顏色,竟然也能繪出如此大氣的作品,這位能唱又能畫的藝人,應該付出過旁人無法想像的刻苦努力。

    跟在岳震身後的兩女有些好奇,卻也沒有上前打擾他。拓跋月雖然無法像他那樣,以一個內行人的眼光來欣賞,可是她能清晰的感覺到,在她心目中勇猛威武的小羊倌,在她心目中柔情似水的心上人,已經被眼前的這幅牆畫帶入了另一個世界。沉浸在那個世界裡的丈夫,不再是錚錚的草原硬漢,更像是一位儒雅靈秀的江南學子。

    各自徜徉,各自沉醉,一幅畫讓這對年輕的夫妻心曠神怡。卻不料好景不常,一個不和諧的聲音讓他們重回現實。

    「快看,是烏蘭大頭人!」也不知是哪個不專心的聽眾喊了一聲,圍觀的人群頓時一片嘩然,視線也都轉到了這邊。

    喧鬧打斷了琴曲和吟唱,岳震和妻、妹三個頓覺有些窘迫,還好他臉皮夠厚,快步上前擺手道:「諸位鄉親,諸位遠方的朋友們好,我們一家人也是來聽曲子的,大家請繼續,繼續,不用理會我們。」

    善意的嬉笑聲中,圍觀的人們立刻讓出了一條通道,岳震他們也只好走進去,經過之處服飾各異的人們紛紛彎腰致意。

    走到最裡面,岳震拉著兩女輕聲說:「月亮,阿妹咱們坐下,不要擋人家後面。」

    被紛亂打斷的琴師注視著這位年輕的部族大頭人,看著他毫不在意地上的石子草屑,面不改色的盤腿就坐,琴師的眼中閃過一絲精芒。而就是這個一閃過的神采,卻被抬頭看來的岳震逮個正著。

    對琴師禮貌的笑笑,岳震伸出了手掌,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琴師垂下眼簾,拿著琴弓的右手微微的顫了一下。

    但是琴師這個下意識的舉動,卻讓拓跋月猛地皺起了眉頭,身為箭手的她最清楚不過,手指相捻的這個小動作,是利箭搭上弓弦前,很多箭手習慣性的反應。

    琴師的身體很僵硬,低著頭他還是能感覺到女子銳利的眼神。昨日他已經覺這個女子對自己有所注意,他只是沒想到她就是烏蘭部頭人的妻子。是了,傳聞中新近崛起的烏蘭頭人,娶得就是傳說中神箭部落的女人。

    他心頭一陣火熱,身體也隨之放鬆下來,琴弓滑過琴弦,一個高音飄上半空。

    咦?琴師已經拉響,他怎麼不唱了?岳震有些好奇的抬頭看向那個吟唱藝人,沒想到藝人的眼睛也正看過來,兩人的視線隔空相遇。

    難怪啦,岳震的第一感觀就是釋然。難怪他畫風那樣細膩,這個人渾身上下都散著藝術的氣息,尤其是那雙男人少有的丹鳳眼,再配上寫滿了憂鬱的面容,陽剛的身軀與陰柔的氣質交錯,不屈不羈的眼神,散亂頹廢的須。岳震忍不住微微笑了,把這個人放到前世裡,就是一個十足的落魄藝術家。

    交流和觀察都是相互的,短短的對視之間,岳震一下子收集到了這麼多的訊息,想必這位吟唱一人,在岳震身上也看到了很多東西。

    但是他並沒有被岳震的微笑感染,只是面無表情的回身繼續他的工作,略顯沙啞低沉的吟唱再次響起。

    看到阿哥大皺眉頭,小布赤伏到他耳邊低聲解釋說:「阿哥,這是鄉音很重的契丹語,以前聽波扎西老爺爺說過,只有最北方的契丹人才有這種口音。他們也怪可憐的,從他們的家鄉到青寧原該有多遠啊。」

    岳震點著頭,心裡想的確是另一回事。最北方的契丹人?那不就是被女真人打敗的大遼國嗎?他們多半是逃到西遼,才輾轉來了青寧原,真實夠遠的。

    布赤本來就是岳震第一個語言老師,雖說後來他跟巴雅特又學了不少,但小阿妹對阿哥掌握的那點詞彙,還是心裡有數的。每當吟唱者唱到艱澀難懂的地方,她就湊到岳震耳邊輕聲的翻譯一下,慢慢的岳震也就聽懂了大概意思。

    這是一個講述史詩故事的長曲,究竟有多長呢?岳震抬頭掃了一眼石牆,也許等這位藝人把這面石牆畫滿,這個故事才能結束吧。

    一位王者,歷經悲慘的童年,飄泊不定的少年,終於結識了一批意氣相投的兄弟,在這些兄弟的擁戴下,王者轉戰南北,終於走上了成功之路。

    一個很老套的故事,岳震對故事的本身只是聽聽而已,讓他吃驚和欽佩的是吟唱藝人的才華,不說他一邊畫一邊唱,一心二用之下還能如此通順流暢,而且要記住這樣大段大段的歌詞,這個人的記憶力也是相當驚人的。

    聽著看著,時間就這樣悄然溜走,岳震也慢慢覺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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