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岳震搖頭笑道:「漢風精髓綿延數千年,學派林立紛雜,學說更是各豎己幟爭論不休。大少若是想以古人之典來解今日之惑,是不是有些不合時宜呢?」
任征剛要開口爭辯,卻被他擺手攔住說:「小弟雖不如大少那般博覽群書,但是有一點小弟卻可以肯定。華夏民族之間的爭鬥,其實也就是相互融合的過程,請問大少,不管是契丹還是黨項、女真的上古祖先,會把漢人的書籍拿來閱讀嗎?」
「很顯然,他們不會。」岳震不打算再給任征插嘴的機會,娓娓說道:「如今每個部族都像漢人一樣創立了自己的文字,像大少這樣家世淵博者,不但懂得參閱漢人的典籍,還把這些典籍譯為本族的文字廣為流傳,這不就是一種最好的融合嗎?」
「所以小弟可以肯定的是,民族間的大融合只會日漸成熟,很多我們今日看來無法解決的爭端,在將來不過是小事一件。假如大少只是西夏國一位普通的士兵,請問,你用國家發給你的軍餉,就可為家人購得江南的綾羅綢緞,就可以讓家人品嚐南方的新鮮蔬果。你還會冒著生命的危險,跨馬提刀到南方去搶奪嗎?」
「那怎麼可能?!」任征好不容易逮到了插話的空隙,卻也只能嗔目結舌站在那裡。
岳震已經有心結束這次毫無意義的談話,也就起身笑道:「呵呵,大少又怎知道不可能呢?斗轉星移,滄海桑田,你我一生不過幾十年,又怎會知道千百年後的變遷?我們也只能做好眼前的本分而已。」
「做好眼前的本份,做好眼前···」任征有些失神的喃喃自語,顯然無法一時間就認同岳震的理論。
趁他茫然愣神的功夫,岳震抱拳拱手道:「大少有所不知,小弟失散的異族阿妹已經找到,只是小妹不幸身染重病,小弟這次來不能耽擱太久。在曲什的這幾天還有很多的繁雜俗事,大少有什麼事情敬請直言,若是沒有什麼當緊的事,咱們再尋機會暢談如何?」
他話裡送客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任征雖是一臉的失望,卻也乾脆的拱手說:「如此甚好,我來,一是為誠心誠意交震少這個朋友。其二,確有一件事想請震少幫忙。」
「大少請講,小弟能力之內絕不推辭。」
「好,震少快人快語,我就實話實說。」任征過來握住岳震的手臂,語氣很是誠懇。「震少想必已經知道,大夏國物產貧乏,很多的物資來源於南邊的兩條商道。大夏朝廷歷來對商道周邊很重視,今年紅毛鬼之亂後更有了明確的分工。迦藍葉國師負責南北,我家父親則負責東西,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青海道。」
聽到事關西夏內部,又牽扯到師兄,岳震在心裡打了個兀突。暗想,恐怕不簡單。
「聽說震少旗下的商隊將常年來往於青寧原,而且攜帶的貨物都是上品,我想求震少給個面子,讓你們的商隊不要只往布哈峻那邊去,能不能偶爾從曲什轉北,走走青海道?」
「這個嘛···」岳震嘴上遲疑著,心裡卻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他沒想到居然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
任征以為他有什麼顧慮,馬上說道:「震少放心,不僅是青海道,就算匯豐號的商隊深入大夏腹地也沒有關係,路上的安全由我們草欏河和西平兩地的鐵鷂子負責,倘若有半點差錯,唯我任征是問!」
岳震一拍他的肩頭笑道:「呵呵,小事一樁,嚇我一跳!這等小事大少何需用那個『求』字?小弟在商言商,去哪裡都是一樣的。再說曲什、布哈峻的消化能力有限,比不上你們國內繁華,大少這是給我們匯豐號送銀錢,應該是小弟謝謝大少才對。」
「震少如此賞臉,任征感激不盡。」說著話,他真的就要抱拳作揖,岳震趕忙伸手攔住了他,埋怨道。
「大少這就不對了,本來就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何需這樣?剛剛還說與小弟誠心相交,現在卻這般客套,根本就是不把小弟當朋友嗎?」
任征趕忙歉意的笑笑說:「是是,是我矯情了。不知商隊何時再來呢?」
「小弟的商隊一共有四支,每三個月就有一隊西來。」岳震歪頭想想回答道:「下一隊已經定好了到布哈峻,肯定是改不了的。這樣吧,等他們到達我找人帶回書信,讓南邊去安排。我保證匯豐號的商隊,每年必有一支走青海道或是入西夏,這樣可以了吧?」
岳震顧著自說自話,根本沒注意任征滿臉的驚駭。原來他並不知道匯豐號的實情,聽罷這段話,他才明白為什麼這件事對岳震來講是『小事一樁』。
用徵詢的眼神看向任征,岳震發覺他竟然變得有些忸怩,一付欲言又止的樣子。
「呵呵,任大少你還真是貪心呢。」岳震恍然大笑道:「好吧,我安排兩支商隊去你那邊,一隊走青海道,一隊深入草欏河、西平,這下大少滿意了吧?哈哈哈···」
「震少情誼,任征銘記在心,這就告辭了。不管吐蕃還是大夏,震少有什麼為難之事,差人通知富察就能找到我。震少留步,留步···」
任征倒是乾脆,說走就走。岳震很欣賞他這種不拖泥帶水的作風,儘管任征再三婉拒,岳震還是把他送到門外,這才看到了和任征同來的騎兵。這隊騎兵不但鐵盔鐵甲,標準的戰鬥裝備,而且戰馬身上都披著黑黝黝的護甲,只有眼睛和四條腿露在外面。
感覺著冰冷的殺氣撲面而來,岳震暗自猜想:這就是西夏的鐵鷂子騎兵?
目送任征、富察和鐵鷂子騎兵們走出視線,他轉身關門當中暗想,回去一定好好問問師兄,這位宰相公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坐在院子裡,岳震回味著對剛剛的這次會面。就如任征所說,申屠組建的四支商隊不但聲勢浩大,而且隨隊而各種大宋南貨對於比較閉塞的青寧原來說,也都是很稀罕的物資,所以任征想把商隊引到西夏本土去交易,完全是對雙方都有利的思路,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但是,任征與富察到底是什麼關係,卻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震頭領,震頭領···」外面又是一陣叫門喊醒了沉思的岳震,他苦笑著起身,搖頭暗想,我還真忙呢。
「震頭領,小的是羌刺傳令兵,我們阿羅首領請您前去赴宴。」
岳震愣了一下,腦筋飛快的想著,難道有什麼急事?迫使阿羅必須這樣大明大放來與自己聯絡?
想歸想,他還是鎖上院門跟著羌刺小兵出來,詢問,岳震問清楚原來阿羅並不是單獨請他,一同被請的還有富察。搞清楚狀況,他也不禁暗暗叫好,阿羅大哥夠機智,待會的宴席只要自己多喝幾碗,假裝醉了,很容易就能甩脫富察那傢伙。
高高興興的跟著小兵疾走,不大的功夫他們就到了,尚未走進大院,岳震就聞到了濃郁的烤肉香味。
「哈哈!一別數月,震少依舊龍精虎猛啊!想煞哥哥了,哈哈···」
驚喜錯愕的岳震大步上前,一把擎住說話人的手臂,話到嘴邊卻變得有些哽咽。「子翼哥,你回來了?我也想···」
劉子翼身後的阿羅誤解了岳震的意思,高聲笑道:「哈哈,震少放心,附近的幾個院落都是咱自己人,不怕有人偷聽。而且剛剛富察那傢伙派人來說,有貴客應酬不便赴約,哈哈···豈不正遂了咱們兄弟的心意。」
聽到這麼稱心如意的好消息,岳震立刻從複雜的情緒中解脫出來,歡喜雀躍的他上前與兩位兄長結結實實的抱在一起,兄弟三人開懷大笑。
自家兄弟久別重逢,當然不用那些虛禮客套,三人圍坐篝火旁肩並著肩吃肉喝酒,岳震最關心自然還是宋金前沿的岳家軍。
「震少安心啦。」劉子翼拍拍岳震的肩頭笑著說:「蔡州一戰,偽齊劉豫鎩羽而歸。可能是金國方面也認識到,僅憑齊軍的水、步兵很難突破岳帥與韓帥鎮守的正面防線,所以入秋以來,金人軍方展開了大規模的調動。我們推斷,金人旨在演練磨合一個馬、步軍和水師組成的立體進攻體系,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估計今明兩年不可能再有大的戰事了。」
岳震輕輕著頭,凝眉道:「如此看來,不戰則已,再開戰就是石破天驚的大會戰,金人必將全線出擊,大宋的整條防線都要遭到猛烈的攻擊。」
「不錯!我們和金人一樣的期待!」相比他的凝重,劉子翼臉上更多的是振奮和熱切。
「那將是宋金之戰的轉折點,幾十年來大宋的軍容從未像現在這樣鼎盛,大宋軍人也從未像現在這般鬥志昂揚!未來一戰,必將是我們全面反攻的開始,我劉子翼和西護軍六萬將士無不期盼躍馬甘陝,光復我漢室江山!」
劉子翼和阿羅興奮的面容在篝火的映襯下,紅彤彤的閃著亮光。岳震無語暗歎,他不忍在兄長們火熱的心頭上潑涼水,削一片香噴噴的羊肉放進嘴裡,默默地咀嚼中,他竟然嘗到了淡淡的苦澀。
父親帶領著岳家軍創造了一個個輝煌的勝利,正是這些看似輕而易舉的勝利,讓所有大宋軍人看到希望的同時,盲目的自信也在所難免的膨脹起來。
如今的大宋軍方,充斥著一種很奇怪的氣氛,很多人認為收復失地,並不是能不能做到的問題,而是願不願意做的問題。這些人近乎於天真的以為,只要他們願意,對面的幾十萬齊軍和女真人的鐵騎,就形同虛設不堪一擊。難道老爸他們那些卓越的將領們,察覺不到這樣危險的信號?還是···
嚥下索然無味的食物,岳震端起酒碗把話題扯到了一邊。「子翼哥,西護軍今年的冬糧儲備的怎樣?臨洮和仙人關的糧道應該很安全了吧?」
「呵呵,托你那位生死兄弟的福,現在的西北太平的很。」
「哦,我的兄弟?···」岳震的酒碗停在了唇邊,一頭霧水。
劉子翼玩味的笑著看過來,說道:「完顏雍這個名字震少不會覺得陌生吧?呵呵,這位雍南王大半年來忙得很。亂七八糟的中原腹地讓他這麼一弄,還真就有了幾分模樣,如今河北的女真和齊人說起雍南王,無不交口稱讚啊。」
完顏雍和岳震的恩恩怨怨,西護軍的幾位高級將領都是略知一二,所以劉子翼才有這樣很奇怪的表情。
其實猛然聽聞完顏雍的確切消息,岳震的心緒更加複雜,有幾分緬懷故友的驚喜,當然也有些尷尬的愧意,再怎麼說,身為一個宋人,與敵國位高權重的人稱兄道弟,是讓身邊的這些漢人兄弟們很彆扭的一件事。
看出來岳震難言的苦澀,劉子翼再次拍著他的肩頭笑說:「嘿嘿,震少不必介懷,完顏雍掌權後完全效仿咱們漢制,現在金人也是軍政分家。你不用擔心,有一天會和他在兩軍陣前相逢。」
岳震仰頭一飲而盡,擦掉唇邊的酒漬悵然歎道:「唉!就算有一天為了國家民族,需要我們生死相搏,他和我一樣會坦然面對的。子翼哥,我想聽聽這傢伙都幹了些什麼?」
「據我所知,完顏雍現在掌管著金國從西北到膠東整個政務,接手伊始他就大刀闊斧的削減和修改了賦稅,然後又強令女真貴族釋放戰爭期間擄掠的奴隸,緊接著就是鼓勵和招誘流亡復業的一些褒獎舉措。聽說他最近還罷征了諸關商稅和金銀礦稅,大金國南部可以自由往來行商販賣,民間的採礦也慢慢的興盛起來。」
在劉子翼娓娓的訴說中,岳震忍不住還是失神了。完顏雍如願登上施展抱負的舞台,也讓許多人的生活變得不再艱難,他們在雪原上小石屋裡的憧憬成為現實,岳震心生欣慰之餘又不禁頓覺惝然若失。
雍哥一步步的實現著自己的理想,我呢?難道只是希望父親和家族平平安安的願望,比治理整個中原大地還要難以實現嗎?
還是劉子翼後面的一段補充,引起了他的注意,才讓他收起了紛亂的思緒。
「女真軍方,也在西北大力配合推行完顏雍的新政,對馬賊的清剿越來越重視,我們羌刺的活動範圍也被擠壓得越來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