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節
    比賽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其餘拖拽大樹的少年們也慢慢分開了陣營。一撥狂喊著『我要吃肉』,另一撥自然就是『我們最強壯』。最後竟然演變成了『吃肉隊長加把勁』『強壯隊長衝啊』。聽著這些令人噴飯的口號,城牆上的拓跋月和小姐妹們早已笑得花枝亂顫,前仰後合。

    岳震和札比爾也不知道身後的兄弟換了幾組,乃至最後大功告成時,也沒辦法計算是誰獲得了勝利。

    太陽落山,一群泥猴子一樣的少年,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綠洲,還在激烈的辯論著『吃肉隊長』和『強壯隊長』的輸贏。而兩個當事人互搭著肩頭走在最前面,泥沙和汗水的混合物已經讓兩個傢伙面目全非了。

    第二天,零星的砍伐和運送仍在繼續,大隊人馬則到了工地,又是一天過去,岳震構想的用樹木堆砌起來的簡易工事,完整的呈現在大家面前。

    裡面是整整齊齊深埋地下的立樁,樁子上捆著一根根粗壯的胡楊樹,而那些好像鹿角一樣被完整取下來的樹冠堆在最外面,樹冠上橫豎交錯的枝椏糾纏交織在一起,這讓岳震不禁有些發愁了,他在想用不著的那一天,這個工事該怎麼拆除。

    截斷了道路的工事,中間只留了大約五尺左右的縫隙,勉強能夠讓兩匹馬並行通過。而且這個缺口旁也準備了樹冠,是隨時可以封死的。工事的後面,就是岳震設計裡的核心部分,那些鑲嵌在沙丘上的射擊平台。

    看著一個個能容納五六個人的平台,像雁翅一樣由低漸高的排列在兩側的沙丘上,前來視察的各部族長們有的點頭,有的搖頭,嘴裡卻是統一的讚歎不已。

    拓跋朔風和那幾位搖頭不止的族長的心思完全一樣,他們都在假想著,如果是自己帶著馬隊被這道工事阻擋,他們不敢想像要犧牲多少族人,才能摧毀這道用木頭堆起來的城牆。於是眾族長們很快就達成了共識,不管是庫莫奚人還是其他的什麼種族,只要是稍微有些頭腦的人,都會在這道工事前望而卻步。

    今年這個秋天,將是烏蘭綠洲上難得的一個平安祥和的秋天。

    岳震感覺到了綠洲的變化,新鮮出爐的那道防線,讓所有的烏蘭人自信樂觀起來。這讓他心裡憑添了一份沉重,因為他知道,一切單方面的設想都還有待考證,這個考證的過程一定是殘酷的,血淋淋的。

    這也讓岳震在後面的防守訓練中顯得極為嚴苛,格外的慎重。他努力的把實戰可能發生的狀況,一遍又一遍的演練著。

    從來沒有接受過訓練的烏蘭各族青年,面對這些殘酷嚴格的練,雖然沒有人公然的說什麼,但是偶爾顯露的不以為然,也會讓岳震變得很暴躁。每天讓人累到要死的訓練過後,甚至連拓跋月都覺得,情郎是不是把敵人想的過於強大了。

    直到岳震自己也發覺已經繃得太緊,這種無休止的訓練才告一段落。除卻每日裡強度很低的日常演練,他們能做的只有耐心的等待。

    枯燥的等待讓每一天都變得很漫長,岳震開始懷疑,是不是敵人已經窺破了烏蘭綠洲的企圖?只等著他們工事上的樹木徹底乾透了,再來放一把火。

    為了拋開那些不著邊際的猜想,他把日常的訓練交給了札比爾,自己回到綠洲裡天天和布赤呆在一起。或許是已經習慣了岳震出現的布赤,好久沒有見到他的緣故,依舊混混沌沌的小姑娘對他變得依戀,居然能夠乖乖的跟著他走出窯洞,這讓心頭沉悶的岳震感到了些許的安慰。

    早晨,太陽升起來,和他們一起吃過早飯的拓跋月又回去參加訓練。岳震牽著布赤妹妹的小手,照例來到孔雀泊水邊,他發覺阿妹對那裡的羊群好像很有興趣。

    兄妹倆並肩坐在草灘上,等著露水退去牧人們趕來羊群,望著安靜的孔雀泊在朝陽下波光粼粼,岳震很容易就陶醉其中,浮想聯翩。

    很多年後,隨著水源的消失人們也將離去,這裡會變成一片荒蕪人跡的大沙漠,就像自己路過的那些廢棄的家園,偶爾經過的旅者也只能在依稀的殘破中,遐想這裡被埋葬在沙海下面的繁榮。

    也許再經歷千百年的變遷後,那些深知環保重要的人們,又能讓這裡生機盎然。到了那時候,也只有這些默默無語的沙丘還記得,記得這裡曾經的故事。

    啪啪!清脆的鞭子聲在遠處響起來,小布赤慢慢轉過頭去,岳震也跟著她望過去,還沒有看到羊群,卻看到了南方天空上掛著的一柱狼煙。

    嗚,嗚,嗚···緊接著號角響起,聲音也比平時急促很多。

    「吁···終於來了!」岳震長長地出了一口,自言自語的站起來,他身邊的小布赤好像也感覺到了什麼,跟著站起來還拉住了他的衣襟。蹲下去把阿妹的小手放進自己手裡,岳震看著妹妹空洞有些驚恐的眼睛。

    「阿妹不怕,回去乖乖的等著。阿哥去打跑那些壞人,趕跑了壞人咱們就回家,回去咱自己的羊群。」

    拉著布赤往回走的岳震走得很慢,狼煙升起到敵人接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他要趁著一段時間,好好地靜一靜。

    回到野利族的窯洞時,這裡已經開始忙碌起來,野利大嬸指揮著族人們把馬匹和駱駝都排列整裝。這也是岳震計劃中的一部分,如果戰鬥進行到最壞的地步,敵人接連攻破了工事和城牆,岳震將和拓跋月回到這裡,同野利族一起帶著烏蘭綠洲所有的孩子們突圍離開。

    把布赤交到野利大嬸手裡,大步離開的岳震沒有看到,小布赤的嘴唇嚅動了幾下,又緊緊的抿住,當然也看不到小女孩的眼睛裡閃過的焦慮和擔憂。

    腰懸號角,手提大弓的拓跋月,還有那匹神駿的白馬『雲彩』等在城牆門洞下,飛奔而來的岳震上前抱住少女的纖腰,兩人騰身上馬絕塵而出。

    平穩的馬背上,懷抱著心愛女孩的嬌軀,眺望著遠方的岳震目光沉靜,心中的熱浪卻無法抑制的翻湧起來。來了!來吧!狼煙已經升起,號角已經吹響,卻戰鬥吧!為了懷裡深愛的月亮,為了身後深愛的阿妹,去投入你的戰鬥!

    矯健的白馬馱著面色凝重的少年男女,飛快的超越著一個個運送樹枝的身影,馬蹄飛踏煙塵。

    「馭···札比爾大哥,放狼煙的兄弟回來了沒有?」

    「還沒回來,震兄弟,不過應該快到了。」

    「兄弟們各就各位,我們出去。駕···」岳震催馬衝出了工事之間的縫隙,衝上那道短短的緩坡。低頭看了一眼迅速後退的沙土地,他彷彿已經看到這裡將被鮮血染紅,彷彿已經聽到喊殺陣陣。

    小緩坡轉眼即過,『雲彩』帶著他們衝上盆地的最高處,岳震拉住了韁繩。

    剛剛興奮起來的白馬不甘心的甩動著大頭,微微起伏中岳震望著遠方的地平線,緊了緊懷裡的少女,輕聲問道:「月亮,害怕嗎?」

    「不怕。」拓跋月把大弓橫在身前,舉起一隻手輕輕摩挲著情郎的臉龐。「我很開心,是從來沒有過的那種,滿足而充實的快樂。自打拿起弓箭的那一天,我不知道為什麼要一次次的練習射中靶心,現在我才明白,我真正要守護的是什麼,不是那座沒有生命的聖山,而是你,需要我用一輩子守護的男人。」

    大戰在即,目光迷離少女輕聲說出了她的誓言,沒有天崩地裂的海誓山盟,只有眼前綿延到天邊的沙漠,只有她身後的男人,靜靜的聆聽。

    「月亮···」突然間岳震的口彷彿填滿了什麼,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有些哽咽。

    「嗯···」拓跋月輕輕的答應著,很費力的回過頭來,她已是暈染雙頰。「親親我,親親你的月亮。用親向你的月亮保證,不管敵人有多麼凶狠可憎,你不會拋下你的月亮,去和他們拚命。」

    沒有一絲眩暈急促的,他們純淨的,忘情的親著愛人。這不是他們的第一次,也不是他們的最後一次,卻是讓他們終身也難忘記的一次。

    沉悶單調的馬蹄聲隱隱約約,岳震和拓跋月這才戀戀不捨的放開愛人的唇,一起看向聲音的來處。遠方的小黑點慢慢的變大,這是綠洲派出去的哨兵,燃起狼煙的人。

    哨兵越來越近,終於近的讓岳震已經能夠看清楚他的表情。正因為如此,岳震不由得大為迷惑,怎麼是這種神情?不是驚恐,不是興奮,更不是那種咬牙切齒的憤怒。在岳震看來這個哨兵的臉上,根本就寫著,氣急敗壞。

    他們早就發現了哨兵,哨兵當然也遠遠的看到了岳震和拓跋月,令他們更奇怪的是那個哨兵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眨眼間就從他們身邊衝了過去。

    「月亮,出亂子啦!我去報告大族長。」

    拓跋月茫然回頭看著哨兵衝下緩坡不見,這才與岳震面面相覷道:「出亂子?什麼意思?要不咱們跟著去聽聽?」

    岳震笑著搖頭說:「不用,呵呵,就等在這裡,一會就會見分曉。」

    少女點點頭換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靠在岳震懷裡,情郎膛上暖暖的溫度傳來,拓跋月居然愜意的合上了眼睛,手裡握著沉實的大弓,她滿足卻又可惜的暗想,要是沒有敵人,一輩子都能這樣該多好啊。

    「來了,來了,月亮快看!那是什麼?」聽聞岳震驚訝的呼聲,拓跋月睜開眼睛。

    不但是岳震驚奇,就是生活在沙漠十幾年的拓跋月也愣住了。沒有轟鳴的馬隊,沒有遮天蔽日的飛塵,隨著地平線上的那條黑線越來越大,少女不禁瞪大了眼睛,離開了岳震的懷抱坐直身體。

    「是牛啊,怎麼會有牛車呢?」

    越來越多的牛車出現在視線裡,岳震幾乎有點抓狂了,若不是顧及月亮的安全,他早就催馬上前看個究竟。

    莫非是某個自大到變態的部族,趕著牛車來搶糧食?岳震很快就否定了這個猜想,因為他很快就看清楚視線裡的戰馬不但屈指可數,而坐在馬上的,不是瘦小的孩子,就是身形佝僂著的老人。

    怎會這樣啊!視線裡的人們越來越清晰,岳震終於確信,草木皆兵的烏蘭綠洲沒有等到敵人,等來的是一群拖兒帶女的難民。

    難民,沒錯。來的人群中,除了瘦骨嶙峋的老牛拖拽著破車,就是步履蹣跚的瘦馬,還有那些滿身滿臉塵土的男女老幼。就在他們驚疑不定手足無措的時候,身後也是一陣混亂,大族長拓跋朔風帶著諸位族長也趕到了。

    「勒勒車···」

    「大族長,是敕勒人。」

    烏蘭綠洲眾人也目瞪口呆看著漸漸迫近的人群,拓跋朔風和古斯一句簡單的對話,總算是讓岳震他們知道了來者的民族。

    「爺爺,我們該怎麼辦呀?」

    拓跋月焦急的詢問,道出了所有在場年輕人的心聲。是啊,什麼人,怎樣的運輸工具不重要,重要的是烏蘭人應該怎麼辦?迎面而來的老少男女顯然不是敵人。年輕人們無措,拓跋朔風和古斯也是大眼瞪小眼,他們也沒有碰到過這樣的情形。以往倒是有過一些小部族逃難到綠洲,那不過是幾十人而已,哪像眼前這樣鋪天蓋地而來?

    皺著眉頭的岳震看出來,他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形,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未必能想出來什麼好辦法,眼瞅著來人最前面的牛車已經不足百丈,岳震咬咬牙拍拍白馬,策馬向迎面而來的人群跑過去。

    「月亮,放箭讓他們止步!」向前跑了大約五六十丈,岳震再次拉住了馬。

    拓跋月抽箭搭上弓弦,敏捷的拉弓仰天射出,那支羽箭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在對面第一輛牛車前的一丈開外,穩穩的鑽進地面,露在外面的箭尾輕輕地顫動著。

    看到這種古老的交流方式起了作用,對面的牛車不敢再往前走,岳震暗自鬆了一口氣,把韁繩交給拓跋月後他跳下馬去。他剛剛邁出一步,拓跋月便跟著翻身下來,少女把大弓挎在身上,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抓住了岳震的大手輕聲笑語。

    「忘了剛才的保證了?以後你休想丟下我,一個人能跑掉。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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