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山?」
岳震聽得出孔雀泊就是那片湖水,猛然又冒出來一個『聖山』,當然要問個究竟。
「來,小羊倌你看。」坐的時間長了,月亮也想活動活動。她拉起岳震離開垛口指著那些房屋道。「你看,看見那個大沙丘了嗎?那就是我們拓跋一族的聖山,那些至死也不肯離去的先輩們,就是為了留下來守護聖山。聖山的後面是烏蘭拓跋人的墓地,那裡安葬著我們歷代的先烈。也···」
月亮驀然住口,岳震馬上就感應到了她語氣裡深沉的悲傷。抽出手臂,他攬住月亮的肩頭輕輕地拍著,只是希望她能夠快樂起來。
少女柔順的靠在他寬厚的臂膀裡,眼神有些空洞的喃喃著。「我的父母也葬在那裡,世世代代保衛家園的烈士們都埋在那裡。小羊倌你說,我會不會也要埋在那兒?」
「不會!我決不答應!」岳震手臂一緊,就好像真的有人要搶走他懷裡的少女。
漫漫長夜在少年男女的絮絮低語中,悄悄地流逝著。他告訴她,自己的名字『岳震』,告訴她在前線浴血奮戰的父親、哥哥,還有臨安的姐姐和母親,匯豐號、烽火堂、走私、申屠希侃,商隊。講述了自己怎麼會來到吐蕃,完顏雍是誰,還有後來的雪風,沐家姐弟,巴雅特,師兄迦藍葉。就連和大宋帝姬的那一段情愫,岳震都原原本本的告訴了月亮。
可能是岳震故事太過冗長,等到月亮說出芳名的時候,兩個人都已經堅持不住了。岳震靠坐在牆下哈欠連天時,月亮已經偎在他懷裡酣然睡去,嘴角上掛著一抹甜甜的笑意。
「拓跋月,拓跋月···」岳震輕吟著這個秀美的名字,意識也漸漸變得模糊了。
烏蘭綠洲的大族長先後來了兩次。第一次,老人輕手輕腳的給岳震他倆搭上了一條氈子,看了一會在少年懷裡睡意香甜的孫女,老人又躡手躡腳的離開了土牆。拓跋朔風第二次登上土牆的時候,天空已經明亮起來,看到兩個小傢伙還是那樣依偎在一起沉睡。大族長只好故伎重演,大聲的咳嗽著轉過身去。
「吭吭!···」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沉睡的兩人一起驚醒,岳震伸了個懶腰把身上的氈子推落,抬眼打量著四周的景物,這才想起來昨晚昏睡前的種種經歷。
拓跋月張開惺忪的眼睛瞄了一眼爺爺的背影,嘴裡含含糊糊的囈喃著又閉上了眼睛。
「哎呀!」等到少女猛然間醒悟身在岳震的懷中,這才驚叫了一聲跳起來,滿臉紅暈的離開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岳震也在她的失聲中徹底清醒過來,明亮的天空和不遠處的老人,讓頓覺尷尬的他也從地上蹦起來。幸好這時候城牆上只有他們三個人,粉臉潮紅,羞澀難堪的拓跋月對著岳震一個勁的眨著眼睛,岳震明白這是月亮讓自己去和她爺爺打個招呼,可是邁步之間,他不由得一陣膽怯的停下來,用眼色央求月亮先過去給引見一下。
兩個小兒女在背後的小動作,被拓跋老人用餘光看得清清楚楚,看著少年終於在孫女充滿了『威脅』的目光裡屈服,抓耳撓腮的硬著頭皮走過來,拓跋朔風心裡暗笑著把眼神投向土城外邊。
「朔風爺爺您早啊,我是月亮的朋友,名叫岳震,從東邊的青寧原過來。」岳震恭恭敬敬在老人身後拱手深鞠躬,用的是漢族覲見長輩的禮節。
其實拓跋朔風對『小羊倌』這個奇特的漢族少年並不陌生,月亮上一次從外面回來後,不止一次的提起過這個名字。與孫女相依為命的老人,從月亮每次說起這個少年的神色,很容易就揣摩到月亮的心思。
昨天黃昏,岳震在土城外的怒吼驚動了很多人,拓跋朔風也和大家一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焦急的趕過去。當韃靼族長說出,來者是月亮的朋友,老人自然而然的也就將霸氣十足的少年和那個名字對上了號。
此刻站在土牆上的拓跋族大族長,本想先對岳震不理不睬,借此考驗考驗少年的耐心,可是老人卻沒想到,最先失去耐心的是自家的孫女。
「爺爺,人家給您行禮呢?您不是早就想見見小羊倌了嗎?」
「呵呵呵···」拓跋朔風大笑著回身,上下仔細打量著岳震。「嗯,不錯,不愧是小月亮青睞有加的人物。」
岳震含笑點頭與老人對視中,也在認真的端詳著拓跋朔風。老人飽經滄桑的臉上,一雙狹長的眼睛最為醒目,黑白分明熠熠有神,濃眉下深陷的眼窩和刮得很乾淨的絡腮鬍子,彰顯著善於騎射的彪悍。或許因為這個種族的祖先是混血的緣故,拓跋族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讓人看不透的神秘。
一老一少的相互打量後,拓跋朔風臉上的欣賞和好奇之色也更加濃厚,老人笑嘻嘻瞇著眼睛問道:「嘿嘿···小娃娃今年多大?有沒有娶媳婦啊?」
拓跋月不由大窘著跺腳嚷道:「爺爺···」恐怕爺爺再說出什麼令人尷尬的話,她拉起岳震就跑,一邊跑一邊喊道:「爺爺,我們去野利大嬸那邊,去看那個吐蕃小姑娘,她是不是···」
未等拓跋朔風聽完整,兩個人就已經跑下土牆,往孔雀泊那邊去了。
穿行在這座土城中,岳震終於知道烏蘭綠洲有多大,要從南邊的城牆到達孔雀泊,不但要經過拓跋族的房舍,經過聖山,還要穿過一眼望不到邊的農田和胡楊林。他這才明白為什麼拓跋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學網
月提議騎馬,也就後悔自己不該拒絕那個省時又省力的機會。回頭已經看不到南邊的土城牆,他們踏上了孔雀泊邊的草灘。
走進草灘,拓跋月一邊和熟人們打著招呼,一邊告訴岳震,野利大嬸她們這一族就叫做野利族,是烏蘭綠洲上唯一以行商為生的小部族。綠洲上像野利這樣的小部族很多,有的在草灘上放牧,有的和韃靼人一起耕種。
他們來到野利族的的土屋前,紅彤彤的太陽已經到達了盆地上空,把湛藍的孔雀泊變成了一塊亮堂堂的大鏡子。
月亮去找野利大嬸,岳震趁機四下觀望,看清楚這些方方正正的土房子,原來是一個個人工建造的窯洞。
哦···望著這些有明顯異域風格的建築,岳震暗自恍然。這些窯洞一間間的相連,寬敞平整的頂子,可以當做晾曬場,厚實的夯土牆還能夠隔絕外界的溫度,真正算得上是冬暖夏涼的好住所。
沙漠裡溫差大,風沙多,但是惡劣的自然環境也催發了人們的智慧,就好眼前這些樸實而堅固的居所,常年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也自然有許許多多適應環境的妙招。
瞎想中間,看到月亮和一位身形高挑的中年婦人走來,岳震收起思緒迎上去。
野利大嬸並不是岳震想像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大嬸看上去雖說已經不再年輕,但是商人應該具備的精明和幹練,在大嬸的身上還是盡顯無遺。聽過了拓跋月簡單的介紹,野利大嬸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岳震好一會,才揮揮手示意他跟上來。
看著前面的大嬸筆直走向一間窯洞,岳震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跟上去,他卻被野利大嬸伸手擋在了窯洞門外。
窯洞裡面很安靜,大嬸輕輕的挑起門簾的一角,對岳震使使眼色。
透過撩起來窄窄的縫隙,岳震定睛看去。外面已經很亮了,裡面卻依然很暗,他只能看到一個背對著門口的身影,那個纖小瘦弱的身影靜靜的坐在那,沒有因為昏暗中突然投進一條光線而回頭。
就是的背影,已經足夠讓岳震如泥胎雕像一般,臉龐上閃過難以相容的表情。
從臨山原出事以來的無數個日子裡,這個身影也無數次的出現在夢裡,他夢過這個背影在鍋灶前歡快的忙碌,也夢到過這個背影提著大大的水罐小心翼翼。除了她還能是誰?岳震最清楚這個身影已經深深的刻在了心底。
「布赤···阿妹···」
伸出顫抖的手臂,一時間奔湧而來的情感,不但擠壓著他的心房,也把他的聲音擠壓到幾乎嘶啞。一聲顫慄嘶啞的呼喚,牽動著眼睛裡溫熱的液體,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阿妹,是我,阿哥···」
哽咽的少年根本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語,可是山洞裡那個的身影只是輕輕地顫動了一下,還是沒有任何得反應。異常的安靜立刻讓岳震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暴躁扯開門簾衝進去的他,是誰也無法攔住的。
接下來發生的事很混亂,場面很混亂,岳震也很混亂,總之是亂作一團。
一腳踏進窯洞,那個安靜的背影驀然轉過身來,四目相對時,岳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不是布赤在他心目中的影像深刻,他也幾乎不敢確定眼前的小女孩就是阿妹。
蒼白的面容,深陷的臉頰,尤其是那雙死寂而空洞的眼睛,讓岳震頓時肝膽欲碎,止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他伸出雙臂,一步步的走向小女孩,已然泣不成聲。「阿妹,阿妹,不要害怕,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阿妹,阿哥殺光壞人,已經替阿爸報了仇。阿妹,來,到阿哥這裡來,從今往後我們不會再分開了。」
小布赤卻一步步的後退著,喉嚨裡響起的是那種近似於野獸一樣的低鳴,岳震不管不顧的一步步的靠近著,他根本沒有看到小布赤瘦骨嶙峋的手裡,抓著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刀。
一個不停的前進,一個不斷的後退,相互凝視的眼睛裡都充滿了絕望,死一般的氣息頓時瀰漫在山洞裡。門外的拓拔月和野利大嬸見勢不妙,雙雙衝了進來。
砰!小布赤的脊背貼到了洞壁上,退無可退。陷入絕境的小女孩頓時癲狂起來,一隻手揮舞著短刀,其餘的肢體近乎筋攣的拳打腳踢,喉嚨裡的低鳴更加尖利。這種氣氛下的岳震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思想,一時間他彷彿走到了世界的盡頭,他的眼睛裡已經沒有淚水,取而代之的是那種來自冰冷深淵的哀傷與絕望。
「阿妹···阿妹···」他一步步的走向妹妹,根本無視亂舞的短刀。
拓拔月從後面攔腰抱住岳震,拚命的嘶喊道:「小羊倌醒醒!醒醒!你給我站住!」可是身為箭手的她,怎麼能拽住瘋狂的岳震?這時野利大嬸也衝到他的面前,抬手就給了岳震一個響亮的耳光。
「啪!」
「你想逼死你的妹妹!」
野利大嬸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這一記響徹窯洞的耳光終於打醒了岳震,他掙脫了拓拔月的臂膀,頭也不回的衝出窯洞。看了看轉身去安撫小布赤的大嬸,少女跺跺腳,也一陣風一樣的追出去。
任憑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岳震不顧一起的奔跑,他覺得膛裡充斥著太多的氣體,只有猛烈的、大口的呼吸才能讓自己不會爆炸開來。
他不知道該跑向哪裡,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逃離殘酷的現實,還是與這個沒有一絲溫暖的世界更加接近。他只知道機械的奔跑,不停的奔跑,直到一座厚厚的土牆擋住了去路,無辜的土牆頓時成了他發洩的目標。
『砰!』與高大堅固的土牆相比,渺小的有些可憐的拳頭狠狠的砸在牆上,卻是一陣地動山搖。於是乎,轟隆隆一連串的悶響聲此起彼伏。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是這樣!」瘋狂的捶打著土牆的少年連聲怒吼著,可是他已經沒有真氣護體,如此毫不歇氣的擊打,微微晃動的土牆上,很快就變得血跡斑斑。跑到快要斷氣的拓拔月正要撲上去阻止這個瘋狂的子,卻被趕來的大族長一把拉住,發怒的少女回頭看到是爺爺,僵硬的身體也在大族長的搖頭中軟化下來。
不堪受虐的土牆終於劇烈的搖晃起來,所有情緒已經衝上頭頂的岳震,也到了臨界點。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做錯了什麼?!」
『轟隆』的巨響一聲,高大的土牆從根部斷裂,整片向外倒去。漫天的塵霧中,失去目標的少年委頓在地上,忍不住悲從心起嚎啕大哭。
身後觀望的拓拔月看著錚錚男兒伏地哀嚎,感同身受心如刀割,少女蜷縮在爺爺的懷裡顫抖著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