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氣急敗壞的衝出石屋,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夜空繁星點點,披雪的高原銀裝素裹,一覽無遺,遠處黑壓壓的馬隊蹄聲隆隆。
「小岳去,坐穩!」宗銑一把將岳震推戰馬,自己飛身坐到他後面,催馬就跑。岳震回身看完顏雍是否跟時,看到石屋的小窗口依舊青煙裊裊,這才醒悟大半夜的怎麼會有人發現這裡。
完顏雍單人騎馬,三兩步就超到他們前頭。回頭喊道:「宗兄弟,還是讓震少與我同乘這一匹,這匹馬力氣大些。」
「來不及了!先與追兵拉開距離再說!」
宗銑打馬飛奔,岳震用力的轉過身向後看。一眼望去,不禁暗暗叫苦不迭,顯然馬隊也發現了他們,已經有人脫離了大隊,提速追過來。
跑在前面的完顏雍,不停地回頭,心急如焚。岳震和宗銑共騎的匹馬噴著白霧,也在奮力奔跑,可就是速度太慢了。再看看身後雪地那一串馬蹄印,完顏雍清楚這樣不行,搞不好三個人誰也逃不掉。
極目遠眺,他看到百丈外的側方有個黑黝黝的小山包。完顏雍放緩了韁繩,等岳震他們趕來。「你們,待會跑過那個小山包,下去一個躲起來,這樣跑,早晚會被追的。」
身後馬蹄越來越近,宗銑和岳震當然也明白,這是現在唯一的好辦法,要不然會讓人家盡。兩個人異口同聲的問道:「怎麼會合?」完顏雍略一沉吟,揚聲道:「明日天黑到石屋集合,他們想不到我們還會回去。」
商量完畢,兩匹馬慢慢轉向,跑出一道弧線向山包而去。
繞過山包,岳震稍稍放緩韁繩,宗銑瞅準了馬速一緩的空當,滾落下地。幸好地的積雪已經很厚實,他又借勢翻滾了幾圈,也沒有覺得摔得很痛。稍後趕的完顏雍,把那件披風甩給他叫道:「宗兄,用這個掩去足跡!記得明日不可回去的太早!」
兩匹馬電掣而去,岳震的聲音也越來越遠。「宗哥保重」
宗銑快速的後退著,用手裡的披風拂去腳印,剛剛俯身在小山坳的暗影中,耳畔已是馬蹄隆隆。好險!他緊緊的爬在雪地,聽著密集的蹄聲飛快的遠去,暗自替岳震和完顏雍擔心不已,希望他們不要被追才好。
戰馬忽然減輕了負擔,奔跑的頓時輕快起來。只是完顏雍控馬的技術遠遠好過岳震,他依然在前面領跑,因為擔心身後的岳震,他只好盡量找一些平緩的路線。
岳震一邊跟著跑,一邊不停地回頭張望著,看到追兵大隊沒在小山包那邊做任何的停留,他放下心來。以宗銑的本事,人少對他構不成威脅,岳震反倒期望能有一、兩個追兵發現蛛絲馬跡,停下來過去搜尋,這等於給宗銑送去馬匹。
放下宗銑這邊的擔心,岳震不斷地目測著與追兵之間的距離,暗暗發愁。他們快,追來的人也不慢,一逃一追之間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後面的人很難短時間追來,他們也被死死的咬住,不容易脫離追兵的視線。
馬匹很難長時間保持衝刺的速度,岳震已經明顯感到馬速在下降,回頭張望幾次,發覺依然還是那般遠近,心中釋然。我們的馬累了,他們的馬也不是鐵打的。
膠著的事態依舊持續,現在兩邊拼的是馬匹的耐力。
越跑完顏雍越是著急,用不了多久天就會亮起來。到那時,馬跑不動了,人更是無處躲藏,豈不還要束手就擒?抬眼張望,遠方起伏的山脈隱隱約約。完顏雍皺皺眉頭,放緩了韁繩等岳震趕來。
「震少,這樣跑不行,馬跑到脫力,咱們也就完了。」
「是啊,雍哥,你的意思是分開?」岳震在戰馬的起伏中,也想到了這個辦法。追兵不會猶豫商量太長的時間,但是對他們來說,也還是很寶貴。
完顏雍也不廢話,接過來說:「就這樣,震少你往山那邊跑。不要跟我爭,我的騎術比你好!記著擺脫追兵後順著蹄印找回來,我們在石屋等你,不見不散!」說罷,他不給岳震爭辯的時間,立刻呼喝著打馬向前。
深深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岳震一拉韁繩,催馬轉頭向山那邊駛去。
果然不出所料,岳震和完顏雍驟然分開,後面的追兵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們不得不停下來商量調度片刻,這才也是兵分兩路,再次策馬追趕。
後面的馬隊已經不像剛剛那麼清晰可辨,但是沉悶馬蹄聲還是緊追不放。
「王八蛋!」回過頭看著遙遙在望的山體,岳震忍不住咒罵出口:「跟小爺我耗啦!追追,累死你們這群王八蛋!駕」馬背的岳震想想也覺可笑,沒命的逃了大半夜,還不知道身後的追兵是哪路人馬呢?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岳震此時才真正體會的,古人誠不欺我啊。明明看著就在不遠處,的戰馬已是氣喘吁吁,可還是那麼遠的距離,就好像一直原地踏步似的。
身後的蹄聲,還在魂不散的緊咬著,沒辦法,只能打著馬兒繼續狂奔。
拂曉的天空,並沒有如人們想的那樣亮起來,朗朗星空漸漸被霾佔據。當累到半死的馬兒跑到山腳下時,大片的雪花又飄飄灑灑落下來。
明白戰馬已是強弩之末,不能再指望了。岳震跳下馬摘下那條毛氈,又從雪地裡刨出一塊尖利的小石子。「馬兒,馬兒,對不起了。反正被他們抓住,也不會把你怎麼樣。」嘴裡念叨著,他咬著牙用小石子狠狠地扎馬。
希律律,馬兒一陣吃痛,揚蹄沿著山腳向前跑去。
岳震飛快的向山退去,一邊退,一邊用毛氈掃去足跡。氣喘如牛的他退進一片樹林,剛想坐下來歇一歇,馬蹄聲就已隆隆迫近,他只得暗罵著站起來,向山林深處深一腳淺一腳的跑去。
又是一天大雪飛揚,還是天快擦黑時才停下來。大雪掩蓋了高原所有的痕跡,就像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石屋裡,宗銑坐在黑暗中,刀平放在腿,他在靜靜的傾聽著,傾聽著他最希望聽到的馬蹄聲。然而,他卻在失望中渡過了整個夜晚,直到天快亮時,大雪再次降臨。
噗嗤,噗嗤,噗嗤,重物踏積雪的聲音傳來。宗銑一個激靈從半夢半醒中清醒,確定是有聲響後,他飛撲到門口。但是,這一次他又失望了,不僅失望而且很憤怒。「你怎麼可以拋下小岳,一個人跑回來?!」
「我們分開了,我讓震少往山裡跑,他的馬快撐不住了。」完顏雍臉色慘白,不僅僅是因為勞累。
宗銑明白,不到萬不得已完顏雍是不會和岳震分開的。但是他心裡還是很不舒服,獨自默默的走回石屋,靠著冰冷的石壁坐在那裡。
其實就在昨天剛剛和岳震分手後,大雪下起來的時候完顏雍就已經後悔了。大雪中,去哪裡找什麼馬蹄印,岳震就算逃脫了追捕,也很難再找回石屋來。他之所以回到這裡,只是期盼有奇跡發生,更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兩個人默默的坐在石屋裡,靜靜的等了兩天。第三天他們甚至又點起了火堆,希望火光能把那隊騎兵再引來,也好知道岳震確切的消息。
可惜,殘酷的現實有讓他們失望了,沒有人來,就好像這裡已被世界忘記。第四天清晨,大雪依舊週而復始的夜伏晝起。完顏雍把最後一袋乾糧留給宗銑,宗銑接過去的時候,手有一點點抖,因為這些乾糧,原本是要留給岳震的。
完顏雍翻身爬戰馬,高大的戰馬經過幾天的休整,精神爍爍。
「嗯」感覺到宗銑也馬,坐在了自己身後。完顏雍愣了愣道:「怎麼,宗兄不打算留下來找震少了?」
「找,但不是現在。」宗銑的話語很短,幾天沒有說話的他,聲音也很嘶啞。
沒有再問什麼,完顏雍一拽韁繩,馬兒開始輕快地慢跑。「宗兄是不是怕以後會被震少責怪,責怪你不該讓我獨自回大金國去?」
他身後的宗銑笑了,不過完顏雍卻看不到。微笑中,宗銑回過頭看著漸漸變小的石屋,所答非所問。「我對小岳有信心,我相信不管面臨什麼困境,那傢伙一定能戰而勝之。等著瞧,那小子一定會給咱們帶來驚喜的。」
然而此刻的岳震,可沒有他的朋那樣樂觀。斷斷續續的大雪讓他徹底擺脫了追兵,也讓他迷失了方向。因為不敢在冷的山林逗留,他只是沿著山腳漫無目的的前行,他只記得完顏雍說過,順著風向走就一定到大宋的邊境。最要命的是,他已經沒有了食物,飢寒交迫中也只能捧一把雪放進嘴裡。
風雪肆虐的高原,少年孤獨艱難的前行著,跌跌撞撞,有時候是一頭栽倒,再慢慢的爬起來。誰會知道,他下一次跌倒,還能再爬起來嗎?
答案湮滅在呼嘯的風雪中。
申屠希侃和他的隊伍踏進襄陽西門時,女真尊者土古論轉身就走,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商隊東歸的消息早已經傳回來,此時等在城門下的有很多人。申屠木然的徑直走到岳飛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希侃該死!連累震少被擄番邦,請將軍責罰!」
岳元帥靜靜的看著他,沒有伸手去攙扶,只是眼神複雜的看了他好久,才輕聲問道:「大掌櫃,你可曾見到他?」
「見過。」申屠跪著從懷裡拿出那幾張羊皮。「這是震少給大小姐、張將軍,還有祿老伯的信。」張憲從岳父身後走前接過去,看著依舊跪在地申屠希侃,嘴角動了動,沒有開口,默默地退回到岳帥身後。
「那,我呢,小二與我這個父親,沒有半句交代嗎?」
「有!震少托希侃帶給將軍一句話。」
「說。」
「岳家兒郎,無愧天地!」
臨洮城頭,柔福凝視著西邊的眼神,已然徹底絕望。
王淵,龍如淵,吳階,劉子羽遠遠地站在她身後,一個個表情肅穆。多少天來,除卻吃飯與睡覺,帝姬總是默默的站在城頭西望。今天是最後一次了,皇帝的聖旨已經傳到臨洮,降旨帝姬速返臨安,不得任胡鬧!
當日,柔福帝姬三步一回首,灑淚南歸。一干送行的西北諸將,黯然傷神。
完顏亮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回到了燕京。大金國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悄然落幕。
當月,完顏亮在燕京稱帝,帝號,海陵王。
海陵王登基後的一件事,就是將燕京改稱西京,把中原古都洛陽改稱南京。並且冊封他的族弟完顏雍為南京王,總領中原政務。
這時候,新鮮出爐的南京王,正與他的漢族朋跨越國境,踏大金國土的那一剎,完顏雍回頭問道:「宗兄,這些日子刮得是什麼風?」
連日的奔波已經讓宗銑疲倦至極,他只想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回答很敷衍,很簡短。「東南風啊,是有點反常,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完顏雍的嘴角猛地抖動了幾下,隨即默然。他沒有告訴宗銑,這些天來,岳震可能正在順著風向,一步步的走向高原深處。
他當然不會知道,異常的天象,對一個人,對高原的很多人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