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上篇 第一百五十二節
    「可是,放走了你們,金人還憑什麼來要挾我?」一直盤旋在腦子裡的疑問脫口而出,岳震不禁撓頭道.

    申屠希侃雖然還是那副凝重的表情,但語氣裡卻滿是不屑。「唏,他們看透了你是個重言守諾的漢子,才會使出這般下作的手段,無非還是要震少你立下誓言,然後才肯放我們這些人回宋。」

    岳震不以為然的否定道:「不可能,事關我岳家一門的榮辱,金人怎麼可能憑一句話就放你們?他們肯定還有什縝密的後招,只是我們現在猜不到而已。」

    「所以說···」申屠終於等到了切入點,立刻湊過來低聲說:「所以說震少萬萬不可糊塗啊!這件事往小了說,是關係到岳帥和岳家,往大了說呢,卻關係著大宋朝的社稷安危,更關係著江南千百萬黎民百姓!震少你若處理不當,不但岳家一門蒙辱含羞,咱們漢室江山也會根基動搖,岌岌可危!」

    「切!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岳震不滿的瞟了老一眼。「大宋朝幾十萬軍隊在那擺著,沒有我老爸,還有韓世忠,吳階···」

    申屠急迫的又向前靠靠,打斷他道:「旁人不明白,難道你震少會不懂?!岳家軍是什麼?是旗幟!是精神!倘若旗幟倒了,同仇敵愾的精神垮掉,江南半壁江山還有什麼!」

    岳震無語低下了頭,滿心的悲涼與無奈。老爸付出那麼多,一步步走到今天,走萬眾矚目的巔峰。神話的光環猶如一根索命的繩子,將他緊緊捆在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直到萬劫不復。

    名垂千古,是榮耀,還是悲哀。他不敢去衡量。他只知道,要眼睜睜看著父親去承受那些不該由他承受的傷害,自己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他沉吟不語,申屠心裡升起了希望,聲音還是很低,卻不像剛才說的那麼快了。

    「震少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種把民族大義掛在嘴邊的人。但是我的人生經歷告訴我,越是到驚濤駭浪之時,越要冷靜下來,才能撥開表象,窺到其中關鍵。」瞧見岳震抬頭欲語,申屠擺手道:「震少先不要反駁,下面我問你答,咱們剝繭抽絲,一樁樁的慢慢來。」

    「假如現在震少揚長而去,金人真的會殺了我們這些無關輕重之人?」

    岳震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安靜的看著他。眼神清澈而穩定,看不到一絲猶豫掙扎,更沒有畏懼和狂熱。

    申屠希侃無奈的笑笑,只好自問自答的講道:「正所謂,當事者迷,旁觀者清。震少你心繫我們這些人的安危沒有錯,卻錯在看不清人性的本質。」微微一愣,岳震攤攤手,還是忍住沒有插話。

    「首先,咱們能確定整件事是由完顏亮來主持,他無疑是份量最重的一個人。這一點,震少不會反對?」岳震點點頭,申屠繼續道:「完顏亮何許人也?他和他那些殺人如麻的父輩有本質的區別。從一路的相處,我得出這樣的結論,他覺得自己是雄才大略的天下明主,根本無意,也可以說是不屑屠殺我們這些毫無反抗能力的人。因為這樣的屠殺,不會讓他有任何的成就感。」

    看到了岳震眼裡閃過的懷疑,他緊跟著追問。「就好比震少你,以你現在的武藝,會去殺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嗎?」

    「我會!」

    聲音有些低沉沙啞,岳震還是開口說。「只要這個人的存在會威脅到我的親人,我會毫不留情,也絕不手軟!」

    望著驚愕又有些迷惑的申屠,岳震緊繃的嘴角慢慢柔和下來,笑容又回到臉。「你我兄弟知心相交,又不是一天、兩天啦,申屠大哥的心意,小弟明明白白。」說著話,他搭著申屠的肩頭站起來。

    「大哥你在生意場閱人無數,我相信你的判斷是對的。我還是不敢賭,也許正如你所說,完顏亮不會,可是別的人呢?小弟拔腿走人,誰能保證其他人不會拿你們洩憤!」搖著頭岳震轉過身去,背對著申屠希侃。

    知道一番心思白費了,申屠無語仰望著岳震的背影,這才認真仔細的看清了他的一身穿著打扮。標準的女真貴族衣著,使岳震平添了幾分原本沒有的彪悍,這又讓申屠多了幾許異樣的心悸。

    「你真的··真的會娶女真郡主為妻?」遲疑了片刻,申屠還是艱澀的開口問道。

    「哈哈哈···」岳震聞聽笑了起來,轉回身來笑問道:「哈哈··申屠大哥這麼快就放棄了?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啊。」

    「那該怎麼辦?難道要我說,你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話音落地,兄弟倆相視搖頭朗聲而笑。

    逆境中調侃的笑聲讓兩個人的心情放鬆許多。笑聲散去,申屠神情怪怪的說道:「震少你可知道?在我心目中,你比你的父兄更像是軍人。岳帥儒雅淡定,少帥離開戰場,更是安靜從容的很。而你呢,就好比眼前,你絕不肯置身事外,坐看金人把握著主動權?你一定要站在風口浪尖,一點點的搶回主動,一步步的將劣勢扭轉過來。你不願意放棄任何一個享受樂趣的機會,儘管這些戰鬥的樂趣會讓多人為你心驚肉跳。」

    岳震暢然而笑,笑的好無邪。「知我者,申屠也。你不會明白,有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一個為了親人而戰鬥的機會。能夠體會驚心動魄中的甘美,我何其幸也。」

    他說的很深奧,申屠當然似懂非懂,只得不無憂慮的問道:「我知道你向來是謀定而後動,可是你真的有把握全身而退?」

    「有把握就不好玩啦,嘻嘻···」看到自己的回答讓申屠的臉色更難看了,岳震收起笑容正色說:「可是我知道,金人絕不會逼我和他們拚命。因為那樣的話,女真人不但要付出慘重的代價,還要去面對我老爸和岳家軍不死不休的報復。」

    申屠面色轉緩,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他也相信,金人不希望發生這種狀況。

    「所以說嘛,即便是最壞的局面,我這條小命還是沒什麼危險地。」給老吃過定心丸,岳震反而蹙起了眉頭說:「我更擔心的是,咱們千辛萬苦創下的大好局面,會因為這件事而前功盡棄。所以我覺得,你的擔子比我更重些!」

    「我!」猝不及防的申屠愣住了。

    「除了你,我還能靠誰呢?我姐夫就算沒有軍職在身也難以掌控大局。你想想眼下的局勢,咱們與閩浙商幫、淮幫、韓少帥的合作肯定已經全面停止,我甚至不敢想烽火堂那邊已經亂成什麼樣子。這個時候,要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豈不是大大的不妙?」

    申屠希侃也不是目光短淺之輩,只是岳震的安危如盤桓在眼前的巨石,一時沒辦法想那麼深遠而已。

    短暫的低頭沉默後,他抬起頭來道:「好!我答應你。但是震少你也一定要答應我,給我一個保證,保證不會···」

    「呵呵···」岳震愁顏盡展,輕笑著打斷他說:「你放心,我不會幹傻事的。江南由你掌控大局,我再沒有後顧之憂,哼哼!女真人不是把你們商隊財物掠奪一空嗎?我一定會讓他們加倍奉還,不把大金國攪個天翻地覆,我怎麼肯善罷甘休!」

    強大的自信與霸氣撲面而來,申屠暗自凜然。不安的情緒隨之穩定下來,他心中不免又有些竊竊。金人來招惹震少,實屬不智吶!

    「行了,看到你們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我這就去和完顏雍攤派,你們趁這點時間收拾行裝,我一定會讓你們在明早踏歸途。對了···」轉身要走的岳震停在了門口,手搭門簾低聲道:「替我向蔣大舵頭和淮幫的兄弟們說聲,對不起。」

    申屠怔怔看著搖晃的棉簾,卻無法再看到那個年輕挺拔的背影。剛剛安靜下來的心空落落的,又似一團亂麻,糾結纏繞起來。

    出了小帳篷,驟然下降的氣溫讓岳震身體一緊,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莫名的輕鬆。他忍不住深深的吸口氣。呼···就要結束了!前行中的他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是結束,還是開始呢?天知道!

    搖搖頭,他邁開大步。

    穿過兩排營帳,岳震發覺糗大了,竟然迷路啦。眼前儘是軍中的制式帳篷,大小、顏色幾乎都是一摸一樣。正值晚飯時分,只能看到每個帳篷裡都是人影綽綽,而他最討厭的那種腥膻味道,更是濃烈的迷漫在空氣裡。

    反正不怕完顏雍不來找自己,岳震索性信步向外圍走去,走到土牆邊。看到土牆的頂端還算平整,他就縱身而,望著灰濛濛半明半暗的夜空。

    冷月如霜,絮雲排空。陰雲沉沉擠壓著遠方的山脈,讓人覺得很壓抑。雲層的縫隙裡散落幾縷清冷的月光,照在荒原稀疏低矮的林木。寒風拂過,孤枝輕搖,夜光斑駁,斷斷續續野獸的低嗥隨風而至,好一幅淒迷荒涼的夜景。

    身後風聲響起,岳震感覺有人躍了土牆,他猜想是完顏雍,沒有回頭理他。

    「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岳公子該不會還在猶豫去留?」

    聲音很纖細,又有些似曾相識。岳震強忍著驚疑依然沒有轉身,只是沉聲答道:「我為魚肉,君為刀斧,是去是留還能由得我嗎?」

    「咯咯···」身後之人一聲輕笑。「狡猾的漢人!怪不得我家雍三哥說,岳公子示弱之時,就是他要伺機反撲徵兆。就算傻子也能看的出來,眼下公子一身鬥志昂揚,卻還要裝得這般可憐兮兮。咯咯···」

    身後之人款步走近,岳震輕嗅鼻息,淡淡的清香若有若無,靈光閃動間他已經隱約猜到來著何人。剛剛是故作高深莫測,如今身後之人的身份昭然若揭,他卻真的失去了回頭一看的勇氣。雖然明知這一刻早晚躲不過,可是在他內心深處,依舊強烈的掙扎抗拒著遇到眼前的場景。

    明顯感到岳震的氣勢驟變,來人也止住了腳步,隨著一聲幾乎聽不到的低歎,便再沒有聲息。

    「是郡主,你還是出現了。」岳震硬著頭皮轉過身,打量著不速之客。可氣天公也不配合,一片陰雲擋住了月光。來人的面目變得模糊不清,可是她藏在披風裡高挑的身姿卻騙不了岳震。

    「是你?」

    一聲驚呼後,他揉著冰涼的鼻子苦笑道:「呵呵,我還真笨呢,完顏雍派佟師傅領你進來,根本就是欲蓋彌彰嘛。能讓金枝玉葉的大金國郡主梳頭,我這個俘虜真算是前無來者,後無古人啦。」

    岳震很明顯的譏諷之意,並沒有引起郡主情緒的波動。昏暗中她莞爾一樂,抬手把手裡的小包裹拋給了岳震。

    「雍三哥見公子一整天都未進食,就讓靈兒來給公子送些吃的。」

    抓住沉甸甸的包裹,裡面還有液體晃動的聲音。岳震也不客氣,當下便盤膝而坐,攤開來拎起裡面的那個大皮囊。拔開木塞,清冽甘甜的醇酒順著喉嚨而下,他惡狠狠地猛灌了一大口,這才拿起一片肉乾。

    「怎麼?你們雍禪子與我喝酒的勇氣都沒有了嗎?」捫心自問,岳震自己都覺得這句話很惡毒了。

    「唉·」仍是一聲輕歎,郡主竟然緩步而來,學著岳震的樣子,盤膝在對面坐下。「事到臨頭,三哥他亦是天人交戰倍感煎熬。我來陪你喝。」心頭一顫,遞到嘴邊的肉乾停在那,岳震愣愣的看著郡主從自己手裡拿走酒囊。

    心緒煩雜的岳震木然將肉乾塞進嘴裡,毫無意識的咀嚼著。完顏雍倍感煎熬,自己何嘗好受呢?是該怪這個紛亂的年代?還怪這個年代裡人們偏執的念頭?

    一陣茫然的無力,湧岳震的心頭。

    本整理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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