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上篇 第六十五節
    這些話說出口,岳震只覺著臉一陣發燒,也不禁有些難過。

    只有他自己明白,永遠不會有那一天,歷史清清楚楚的寫著,徽、欽二帝先後客死異鄉。至於肅王,現在是否還在人間,恐怕已經很難說了。

    少女輕撫著愛郎的胸膛,悠然神往道。

    「柔福卻希望是你,有朝一日震哥橫刀躍馬統帥三軍,殺過長江,殺過黃河。到那時,三軍兒郎響徹天地的歡呼聲中,父王和母妃得知面前英姿勃發的少年將軍就是他們女兒的夫婿,該有多麼的開心啊!」

    岳震心神搖曳恍惚,卻無法勾畫姑娘描繪的壯美,他不禁捫心自問。

    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衝冠一怒為紅顏,我能成為那樣的人物嗎?

    為了懷中心愛的女孩,舉起雪亮的鋼刀,踏過堆積如山的屍骨;為了她那些望眼欲穿的親人,跋涉一條條鮮血染紅的江河;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少年在心底喃喃著,痛苦的閉眼睛。房間裡安靜下來,兩個本該無憂無慮的少年,心裡填滿了苦澀的沉重。

    「柔福,時間不早了。」靜真師太的低語隔著窗欞依然清晰,打破了屋裡的寂靜。

    「知道了。」

    聽到柔福有氣無力很不情願的回答,師太與王淵相視苦笑,又一齊鬆了口氣,二位罰站似的在外面已經快兩個時辰。

    戀戀不捨的柔福,伸手去解岳震的衣帶,著實把這魯男子嚇了一大跳。

    「好妹妹,別開玩笑啊,外面好多人呢···」

    看著情郎臉紅的像個熟透的大蝦米,對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柔福,也不禁俏臉微紅,對著逃開的心人跺腳不依道:「壞哥哥,你想到那裡去了!還不把的髒衣服脫下來,我好帶回去給漿洗啊。」

    「就在這裡?!就在你···」岳震心如鼓擂,慌忙將後半句唐突佳人的話嚥回去,大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

    「好妹妹,你就饒了哥哥,還是稍後換下來,哥哥自己洗。」

    柔福雙手一叉小蠻腰,「不成!哪有大男人洗衣服的道理?本宮現在准你留下小衣,其餘的統統換掉。咯咯···再磨蹭,我可要親自動手嘍。」

    眼瞅著女孩漸漸迫近。岳震急忙舉手投向道:「好好,我自己來還不行嗎。」

    女孩這才轉嗔為喜,收住腳步。誰知一眨眼的功夫,岳震已抱起大包小包,頂開門落荒而逃。「哥哥去也,柔福妹妹也快回去,等震哥出了監牢,再麻煩你給我洗衣服。」出了押事房,他也顧不得與師太、王淵打招呼,逕直一溜煙的跑回牢房。

    柔福拔腿就追,已是來不及了。少女嬌笑著停在門口,卻不敢像岳震那樣大聲,只是輕咬著嘴唇低語著。

    「這是你說的哦,柔福要給你洗一輩子衣裳。」說罷,甜甜含笑的少女重新罩寬大的斗蓬,邁步出了押事房。

    靜真自然把裡面的動靜聽的清清楚楚,看到岳震如此狼狽的模樣,也不禁瞇起鳳眼,笑彎了眉梢。

    岳震一口氣回到牢中,暗呼,好險好險。坐下來喘氣的時候,忍不住想起柔福叉腰而立的俏模樣,那雙似嗔還喜脈脈含情的大眼睛,彷彿仍在眼前晃動,他不知不覺中露出幸福男人才有的傻笑,回味著癡在那裡,沒有注意到王淵躡手躡腳的走進來。

    「岳公子,岳公子。」王淵小心翼翼的呼喚著,岳震看過來,他又慌亂的垂下目光。「師太叫王某進來把公子替換下來的衣物拿回去。」

    岳震雖然很無奈,卻也不好意思為難王淵。好在當著一個大男人換外衣,他也不覺得怎麼彆扭了。

    麻利的換好衣服,將那些髒兮兮的衣物裹在一起。岳震還是不免赫然,有些遲疑起來。人家可是響噹噹的禁軍統領,柔福這樣做,是不是有些過份?。

    王淵看在眼裡怎能不明白?頓覺一陣親切,笑著搶過那團衣物道:「岳公子跟我老王還有啥不好意思的,呵呵呵···那天公子與『招討府』下並肩拒敵,弟兄們私下早就把公子當作自己人啦,弟兄們對公子的蓋世神技和豪氣都是打心眼裡佩服。」

    「多謝,多謝。如此麻煩王統領,改日晚輩出去一定請王統領痛飲一番。」人家越是這樣說,岳震越覺得過意不去,忙著抱拳拱手道謝。

    想不到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撓到王淵的心坎,他頓時眉開眼笑,半真半假的和岳震開起了玩笑。「哎,這就對嘍。王淵除卻好武,便是喜歡那杯中之物,等公子脫離樊籠,老王一定給公子洗塵!不過震少要提什麼晚輩、前輩的,可就是看不起我老王啦。」

    岳震聽得一陣暗笑,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只得忍著,還一個勁的點頭稱是。兩人又客套一陣,王淵這才嘻嘻哈哈的離去。

    也就在這個時候,風塵僕僕的岳飛路經鄱陽湖大營,便進營稍事休息,順便也想看看黃佐的水師,整訓的怎樣了。

    得知岳元帥突然到訪,後護軍營房裡頓時響起號角。岳飛從營門走到校場的功夫,數千將士已列隊相迎。

    「撼山易,撼岳家軍難!」

    令他血脈賁湧的振臂高呼聲中,看著軍容整肅的隊伍,將軍陷入深深的迷惑。這就是幾個月前,那支匪氣十足的水師?是什麼讓他們改頭換面?雄赳赳、氣昂昂間,鋼鐵雄師的虎狼之氣奪人心魄。

    檢閱完畢,各隊歸營。岳飛說起此行的目地,黃佐與兩位副統制暴跳如雷的模樣,叫他好一陣納悶。心道,關在牢裡的那個小子,是本帥的兒子,你們著的哪門子急?。

    直到焦挺、焦立兩兄弟,企圖瞞著眾人私自進京,岳飛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也明白了兒子在水軍將領們心目中的地位。嚴令水軍一干人等不得離營後,岳帥把黃佐叫到一旁,從他的嘴裡得知,二公子在水師官兵的心中如天神一般高大神武。

    帶兵快有二十年的岳元帥,頓覺匪夷所思。一場兒戲般的賭賽,一句八個字的鐵血誓言,就能讓一支軍隊翻天覆地渙然一新?

    岳雲從鄱陽湖回到鄂州後,也曾說起過這檔事。但是他的敘述中摻雜了太多的誇讚,岳飛只是付之一笑,兄弟病體痊癒,當哥哥的高興之餘,說兩句過頭話在所難免。當岳元帥身處水軍大營,感受著營中下昂揚的鬥志,體會著每一位水兵臉驕傲的神情。將軍才真正明白兒子的無心之舉,對這支水師的影響是何其深遠。

    本該挽留元帥好好休息的水軍諸將,一番緊張的忙碌,為岳飛的快船補齊了清水、乾糧,一班人就眼巴巴的瞅著司。意思再明白不過『您趕緊路,二公子還在牢裡受罪呢』。此情此景,登船啟程的岳飛搖頭失笑不止。原打算繃起臉訓斥他們幾句,不料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

    小船載著將軍飄然而去,水面留下他舒心的長笑,碼頭諸將也都相視而笑,豪邁的笑聲遙相呼應,迴盪在大營的空。

    平復了興奮、寬慰、驚喜等等複雜的心緒,一絲沉沉的倦意爬了岳飛酸澀的眼睛,準備進艙睡覺的將軍,卻意外的看到了祿老哥,還有他身後宛若長龍一般的船隊。祿伯更想不到會遇到岳帥,還未來得及欣喜,就馬想到是震少出事了。陡然色變中,老伯急忙吆喝船老大停下來,後面的船隻不知出了什麼事情,也都相繼拋錨停船。

    一樣的風塵僕僕,同樣有著一肚子的疑問。岳飛跨祿老哥的運糧船時,便被老哥一把擎住手臂。

    「元帥,可是震少出事啦!」

    「老哥你不知道!?」滿腹的疑問等著他作答,沒想到一直跟著兒子的老哥竟然毫不知情。岳飛不由瞪大了眼睛問道:「這幾日老哥你在那裡?怎麼會不知道小二已經被抓入獄?」話說出口,岳飛不禁一驚,暗想,會不會有人在傳假消息。

    「這麼快!」祿老哥驚詫的表情,讓岳飛否定了心中的猜疑,穩住心神,與祿老哥相互印證著各自掌握的情況,兩人這才雙雙放下心。

    眺望著身後一艘接一艘的糧船,岳飛已不知該說些什麼,兒子給了他太多的驚喜。

    原來這孩子對入獄早有準備,已經把所有的事情安排的有條不紊。祿老哥依照他的安排,這兩日收購了大量的糧食,裝船運回鄂州。

    祿伯也想與元帥一道回臨安,苦於這麼多的糧食沒人押運,只好作罷。兩個人就這樣匆匆相見,又互道珍重匆匆而別。

    回到快艇的岳飛,望著擦肩緩緩駛過的船隊,船堆積如山的糧食,心潮湧動,船隊漸行漸遠消失在回眸的視線裡,將軍依然無法平靜。半生戎馬,從未有過閒暇孝敬老人、照顧兒女。前些年,老母挑著家中的重擔,拉扯著病妻與三個幼子,直到老人撒手西去,家裡的事依舊井井有序。

    飛不禁黯然神傷,暗自在心中念叨著:娘啊,如今孩子們都已長大成人,您卻已無法看到,就這樣走了。

    再後來銀屏接過祖母的擔子,不但要操持家務,還要打理軍田有關的一應雜務,把個女兒家的終身大事一誤再誤。

    「唉··」岳帥又是一聲輕歎,尋常人家十七、八歲的女子,早已是孩子的母親,自己的乖女兒依然待字閨中。還好現在有了著落,讓岳飛的心裡舒服了許多。

    打開記憶的閘門,往事便似走馬燈,一幕幕拂過心頭。

    倘若說起愧疚,岳飛這些年來一直就覺著虧欠小二的太多。平常百姓家若有這樣的病兒,父母定要煞費苦心的四處尋醫問藥,可自己把他丟在家中,動輒就是好幾個月見不到。每每想起離家時,小二留戀的眼睛還有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將軍怎能不心如刀割!。

    小二呀,小二,聽你哥哥、姐姐說,你現在不但結實粗壯,而且武藝驚人,為父又怎能不欣喜若狂。

    彷彿是真的見到了久別的愛子,立在船首的將軍笑眉梢,更恨不得肋生雙翼,飛進那就在前方的都城臨安。

    世人都道我岳飛叱詫風雲、功勳標榜。誰又會知道為我一人的信念,我的家人,已經付出的太多,太多。

    悲喜交集的思緒讓將軍困意全無,不斷的催促著水手們,趕路,趕路。

    禁軍統領剛走不大的功夫,臨安府知事一臉死灰進到了岳震的牢房。

    雖說兩人未曾謀面,岳震看到他身後鍾捕頭遞過來的眼色,就猜出了來者的身份。

    「下官臨安知事,此前多有得罪,還望岳掌櫃,不不不,還請岳公子多多包涵。」知事大人望著白衣勝雪的少年,心底升起一陣絕望,但還是硬著頭皮搭訕道,僥倖期望少年的性子,能和他的面容長相一樣無害。

    少年身雪白的府綢,明晃晃的,知事一陣心驚肉跳。這種質地的府綢他再熟悉不過,那是知事大人親手挑選,送進宮裡的御用之物。

    「那裡,那裡。大人您為一方父母,緝兇懲惡本是職責所在,草民不敢有半分怨懟。」岳震說的確實是心裡話,他確實沒有埋怨過這位知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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