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女尼走到亭邊,小雨彙集成的水滴順著亭簷滑下,輕輕的落在傘骨,頓時水花四濺。更新超快
這點輕微的聲響,在千篇一律的細雨沙沙中顯得格外刺耳,也像重錘一樣敲在岳震的心。幻像!他猛的清醒過來,真氣自然而然的隨心而動,震盪著衣衫獵獵飛揚。
「哦··」走到近前,女尼收起雨傘道:「原來岳公子修習的是佛門內息,難怪如此意氣風發、鋒芒畢露。」
遮在頭頂的雨傘撤去,岳震這才看清了師太的面容,也看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逝的厲芒,和說話時微微翹起的嘴角。
標準的出家人打扮,灰色的僧衣僧帽白襪雲鞋。寬大的僧袍雖遮住了她女性的曲線,卻掩飾不住筆直的身材中淡淡的肅殺之氣。柳眉鳳目面如滿月,看起來一團和氣、安詳嫻靜,可岳震卻搞不明白自己心裡對這位出家人怎麼會有些厭惡和排斥?。
岳震心想道,你明明是佛門弟子,可說起佛門內功語氣中不但沒有半點的尊敬,眼角眉梢還滿是不屑和譏諷,實在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晚輩班門弄斧了,早知前輩您這樣的佛家高手就在面前,晚輩又怎敢獻醜。」既然心有些不忿,岳震的話語也難免有些生硬和挑釁。
柔福看出來氣氛不大對勁,走前挽住師太的手臂介紹說:「震哥,這位就是靜真師太,從小把我帶大,就如柔福的娘親一般。」
聞聽此言靜真師太微微一笑,拍拍臂彎裡柔福的小手,眼角淡淡的皺紋裡滿是慈祥。
岳震心中一顫,也不由有些後悔。柔福自小在靜真身邊長大,老尼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於親人無異,自己這樣做有些過份了。柔福在自己面前從未提到過父母親,岳震猜想即便她的雙親在世,與柔福的感情也很是淡薄。如此想來,靜真也算她有數的幾位親人之一,自己這樣的態度豈不讓玉人作難?。
冷眼旁觀的靜真女尼,怎能看不出少年寫在臉的心事,淡然一笑。
「岳公子還是一片赤子之心不善作偽,只是貧尼半路出家寄身廟宇,身的武功卻於佛家沒有半點關係,今後岳公子就不要稱什麼前輩了。」
「那怎麼行?!」柔福焦急搶著說:「怎麼說震哥也是您的晚輩啊。」
靜真不禁啞然失笑,臉的線條柔和了許多。望著不住點頭的岳震含笑道:「貧尼這邊你們不必擔心,不會反對你們繼續交往的。」
岳震心中頓生好感,欣喜之情也將剛才心裡那點芥蒂趕的無影無蹤。那知靜真師太面孔一板,語氣異常的冰冷生硬。
「我也知道岳公子你家世顯赫,還好我們柔福完全配得過你。貧尼只是想警告岳公子,倘若你若日後辜負了柔福,不管你家世如何,身後有怎樣的佛門背景,老尼姑我就算是拼了這條性命,也絕不放過你!」
聽到『家世顯赫』這幾個字,柔福嚇了一大跳忙要張嘴詢問,卻被靜真擺手攔住。
「今日天色已晚,柔福你有什麼話,咱們回去再說。」
靜真的話讓岳震覺得遍體生寒,如墜冰窖,腦海中紛亂如麻一時間無法梳理清晰。眼前這位出家人可不是僅僅撫養柔福這麼簡單的,應該說是這個女孩的保鏢才更準確一些,由此看來女孩身後的家族可能已經把自己查了個清清楚楚。
想到這些,以前一個不願意面對的猜想又重回到岳震的心頭。
『趙』姓之所以排在《百家姓》的第一位,是因為《百家姓》是宋朝人編撰的,是因為宋朝的皇帝姓趙。
命運真是充滿了無奈與巧合,茫茫人海芸芸眾生,偏偏讓我岳震遇到了她,這個秀外慧中的女孩子,這個讓我心儀的好女孩。諸般的跡象擺在面前,岳震雖不情願可還是打碎了自己的那點僥倖。趙柔福,極有可能是皇室家族中的一員,她常提及的叔父是一位郡王或者親王之類的人物,而且還手握朝中重權。
眼前岳家看似風光無限,可父親岳飛總有一天會和皇權勢如水火,到那時我該怎麼辦?!
十三歲的少年猛的捲進如此複雜漩渦裡,頓時手足無措,腦子裡一片空白。
「震哥···震哥!」柔福怯生生的低喚,根本無法將岳震拉回到現實之中。望著情郎蒼白的面容和那雙茫然的眼睛,姑娘也是柔腸百轉,亦喜亦憂還有幾分迷惑。
師太充滿了威脅的話語,如針刺般紮在她的心裡。想想震哥巍偉男兒,面對如此不留情面的恫嚇,柔福感同身受卻又無力抗爭什麼,還要苦苦忍著去撫慰心人的衝動,這其中莫名的辛酸讓柔福險些落下了淚來。
情郎來自鄂州家世尊貴,身份自然是呼之欲出。柔福一番欣喜之餘,又有幾許擔憂浮心頭。
九叔向來對自己寵愛有加百依百順,想必不會反對。但同樣疼愛自己的十叔,一直就對手握重兵的將領們頗具微詞,這樣的成見也不免影響到他身邊的人,從師太剛剛的態度就不難看出。但長此以往,總不能委屈震哥一味的退讓?。
柔福揪心的還不是這些以後的事情,眼前心人的姿態讓她既心痛又滿腹的疑惑。
沒有被人威脅後的忿怒,可震哥的臉色為何這麼難看?那雙靈動的眼睛彷彿在霎那間就失去了神采,充滿了呆滯與空洞。
「震哥,震哥你怎麼啦!」
岳震這才堪堪回過神來,看著柔福眼裡的愧疚與關切,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搖頭說:「沒事,柔福你跟師太先回去。」
「噢」柔福乖巧的點點頭。「等雨停下來震哥你再回去,秋雨寒重莫淋壞了身子。」說罷她就要轉身而去,驀然又想起了什麼,回頭說:「近日柔福定會陪著師尊到店裡去,震哥告訴那位張伯伯不要再錯過了。」
「嗯」岳震應道:「明天我要出趟門,一定告訴張老先生在店中等你們。」
柔福眼瞅著愛人寥寥寡歡的神情,只覺得千言萬語哽在胸中無從說起,只是嫣然笑道:「震哥一路小心了,柔福等你回來···」
望著柔福撐起雨傘挽著女尼離去的身影,岳震黯然傷神,輕輕的一句『等你回來』傳遞著女孩涓涓深情,玉人她情深意重,更讓他心似亂麻彷徨無措。柔福漸漸顯露出來的身世,就如此時天空的烏雲籠罩在他的心頭。
柔福二人步下石階慢慢遠去,但兩人低聲的交談還是飄進了岳震的耳中。
「柔福啊,你怎麼這般任性,王爺不是早說過不要再管她的事了?靜真也覺著他們這些所謂的文人墨客,除了整日裡無病呻吟就是會惹麻煩。」
「不會有什麼麻煩的,師太您放心。師尊她晚年如此的坎坷,好不容易有了故人的消息,柔福怎能不聞不問?」
「唉,柔福你這般善良,未必會有···」
老少二人絮絮叨叨中漸行漸遠,兩條身影慢慢淹沒在漫天的細雨之中,只留下望湖亭呆呆發愣的少年。
秋雨瀝瀝更讓人憑添煩情愁緒,岳震的心裡就好似此時的湖面,點點滴滴漪瀾不止。
不知王爺家的千金小姐在這個年代是被稱為『郡主』還是『公主』呢?柔福郡主,好美好溫馨的名字啊。試問世那個男人不想娶這樣一位金枝玉葉卻又溫柔賢良的妻子,為何我卻寧願她是個尋常人家的女子?就因為我帶著前生的記憶而來,就因為我清楚歷史將走向那裡?。
無數個問號盤亙在岳震的心頭,也讓他第一次厭煩甚至有些痛恨腦子裡那些前世的印跡。
「柔福等你回來···等你回來···」
姑娘的款款深情縈繞在心頭,也猶如鉛塊一般沉沉的壓在岳震胸口,此刻的他才體會到,什麼是生命裡無法承受的重量。抬眼望去,灰亮的湖面漾起了淡淡的水霧,朦朦朧朧的輕紗般將周圍映襯的如夢如幻。煙雨江南,江南鎖在煙雨之中何處是歸路呢?。
「呼!」岳震使勁的呼吸著挺起胸膛,彷彿要把胸中的悶氣一次全宣洩出去。嗅著濕潤微涼的夜風,新鮮的氧氣讓他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
如今宋室江山已經丟失過半,要是沒有父親、韓世忠這樣的將領們苦苦支撐,恐怕金人的鐵蹄早就踏了江南這片千百年來讓異族垂涎的沃土。
但大宋自立國以來,一直奉行抑武尚文的治國方略,統兵將領定期輪換、宦官監軍等等如一道道沉重的枷鎖,使得軍方統帥們根本無法施展,老帥宗澤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靜真師太剛才的一番話語,也許是皇室想通過這件事向岳家、向軍方傳遞一種訊息,趙氏一族將暫時拋開對軍方重臣的戒備,君臣一心全力維繫這風雨飄搖的半壁江山。想到這些,岳震頓覺十分凝重也很無奈。
簡單自然的兩情相悅原本不需要什麼理由,可放到自己和柔福身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了,不管事情發展成什麼樣子,一定會使許多人的命運發生改變,這是自己萬萬沒有想到的。
「唉,柔福啊!誰讓咱們生於帝王將相之家呢?」岳震望著雨中的西湖自言自語著。
既然已經不再是一個人的事情,還是盡快回家聽聽父親的意見,在這裡胡思亂想也於事無補,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先去鄱陽湖解決魯一真的事,可千萬不要鬧出什麼亂子才好。
雨好像是小了很多,卻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拿定主意的岳震頂著毛毛細雨一路疾馳趕回了『佛緣閣』。
回到後院看見自己臥室裡還亮著燈火,心想一定是張、祿兩位老伯在等著自己呢。
見東家濕漉漉的跑回來,張飛卿呵呵笑道:「呵呵···真是天公不作美呦,好好的一場才子佳人相會於花前月下,就這樣湯啦。震少可曾探到人家姑娘是那家的千金?芳齡幾許?也好讓老祿回去稟告你娘親早早準備聘禮哦。」
原本是老先生逗大家一笑的玩笑之語,那知卻觸動了岳震的煩心事。祿伯看著少爺的臉色陰沉下來,雖心生納悶還是趕忙岔開了話題。
「這事不急,還是先讓震少把濕衣換下來,小心凍壞了身體。」
「是的,是的。」張老先生識趣的和祿伯一起站起身說:「震少快快換乾爽衣物,稍後再到我倆的房中來一趟,有大事商量呢。」
脫下濕答答的衣服擦乾身子,換乾淨衣物岳震感覺舒服多了,沉甸甸的心情也輕快了許多,他這才出門拐進了二老的臥房。
還未進門岳震就已經感到酒香撲鼻,祿伯看他進來笑著說:「這些日子咱們三人總是各忙各的,今天好不容易能聚到一起。快來震少,先幹了這一碗驅驅寒氣。」
接過酒碗岳震也看到了祿伯滿是關切的眼睛,一陣溫暖流過心頭,不由得有些動情道:「是啊,到臨安的這些日子讓兩位伯伯受累了,小子我實在很慚愧!二老的功勞絕不比那些陣拚殺的戰士差半分,今後岳家軍收復的每一寸國土裡都有您二位的汗水,來!我代岳家下和軍中的千千萬萬將士敬兩位伯伯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