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次日崇侯虎下教場,整點人馬,辭朝起行。且言蘇護離了朝歌,同眾士卒不一日回到冀州。護之長子蘇全忠,率領諸將出郭迎接。其時父子相會進城,帥府下馬,眾將到殿前見畢。
護曰:「當今天子失政,天下諸侯朝覲,不知那一個奸臣,暗奏吾女姿色,昏君宣吾進殿,欲將吾女選立宮妃;彼時被吾當面諫諍,不意昏君大怒,將我拿問忤旨之罪。當有費仲、尤渾二人保奏,將我赦回,欲我送女進獻。彼時心甚不快,偶題詩句於午門而反商;此時昏君必點諸侯前來問罪。眾將官聽令,且將人馬訓練,城垣多用滾木炮石,以防攻打之虞。」
諸將聽令,日夜堤防,不敢稍懈,以待殺。話說崇侯虎領五萬人馬,即日出兵,離了朝歌,望冀州進發。但見:
轟天炮響,震地鑼鳴。轟天炮響,汪洋大海起春雷;震地鑼鳴,萬仞山前丟霹靂。旆招展,三春楊柳迎風;號帶飄揚,七夕彩雲蔽月。刀閃灼,三冬瑞雪鋪銀;劍戟森嚴,九月秋霜地。騰騰殺氣鎖天台,隱隱紅雲遮碧岸;十里汪洋波浪滾,一座兵山出土來。
大兵正行,所過府道縣,非止一日。前哨馬來報:「人馬至冀州,請千歲軍令定奪。」
侯虎傳令安營,怎見得?
東擺蘆葉點鋼,南擺月樣宣花斧;西擺馬閘雁翎刀,北擺黃花硬弓弩。中央戊己按勾陳,殺氣離營四十五;轅門下按九宮星,大寨暗藏八卦譜。
侯虎按下營寨,早有報馬報到冀州。蘇護問曰:「那路諸侯為將?」
探事回曰:「乃北伯侯崇侯虎。」蘇護大怒曰:「若是別鎮諸侯,還有他議;此人素行不道,斷不能以禮解釋,不若乘此大破其兵,以振軍威,且為萬姓除害。」
傳令點兵,出城殺。眾將聽令,各整軍器出城,一聲炮響,殺氣振天。城門開處,將軍馬一字排開。
蘇護大叫曰:「傳將進去,請主將轅門答話。」探事馬飛報進營,侯虎傳令整點人馬;只見門開處,侯虎坐逍遙馬,統領眾將出營,展兩桿龍鳳繡旗,後有長子崇應彪壓住陣腳,蘇讓見侯虎飛鳳盔,金鎖甲,大紅袍,玉束帶,紫驊騮,斬將大刀,按於鞍□之上,蘇護一見,馬上欠身曰:「君侯別來無恙?不才甲冑在身,不能全禮。今天子無道,輕賢重色,不思量留心邦本,聽讒佞之言,欲強納臣子之女為妃,荒淫酒色,不久天下變亂,不才自各守邊疆,賢侯何故興此無名之師?」
崇侯聽言大怒曰:「你忤逆天子詔旨,題反詩於午門,是為賊臣,罪不容誅。今奉詔問罪,當早肘膝轅門,尚敢巧言支吾,持兵貫甲,以騁其強暴哉?」
崇俟回顧左右:「誰與我擒此逆賊?」言未了,左哨下有一將,頭戴鳳翅盔,黃金甲,大紅袍,獅鸞帶,青驄馬,厲聲而言曰:「待末將此叛賊。」連人帶馬,滾至軍前。
這壁廂有蘇護之子蘇全忠,見那陣上一將當先,斜剌裡縱馬搖戟曰:「慢來!」全忠認得是偏將梅武,梅武曰:「蘇全忠!你父子反叛,得罪天子,而欲強抗天兵,是自取滅族之禍矣!」
全忠拍馬搖戟,劈胸來刺,梅武手中斧劈面相迎,但見:
二將陣前交戰,鑼鳴鼓響人驚;該因世上動刀兵,致使英雄相馳騁。這個那分上下,那個兩眼難睜;你拿我凌湮閣上標名,我捉你丹鳳樓前畫影。
斧來戟架,繞身一點鳳搖頭;戟去斧迎,不離腮邊過頂額,兩馬相交,二十回合,早被蘇全忠一戟剌梅武於馬下。蘇護見子得勝,傳令擂鼓;冀州陣上,大將趙丙、陳季貞,縱馬輪刀殺將來,一聲喊起,只殺得愁雲蕩蕩,慘霧漫漫,屍橫遍野,血濺成渠。
侯虎麾下金葵、黃元濟、崇應彪,且戰且走,至十里之外。蘇護傳令,鳴金收兵,同城到帥府,升殿坐下,賞勞有功諸將。
蘇護曰:「今日雖大破一陣,彼必整兵復仇;不然,定請兵益將,冀州必危,如之奈何?」言未,副將趙丙上前言曰:「君侯今日雖勝,而征戰似無已時;前者題反詩,今日殺軍斬將,拒敵王命,此皆不赦之罪。況天下諸侯,非止侯虎一人;倘朝廷盛怒之下,又點幾路兵來;冀州不過彈丸之地,誠所謂:『以石擊卵,立見傾危。』若依末將愚見,一不做,二不休。侯虎新敗,不過十里遠近,乘其不備,人銜枚,馬摘轡,暗劫營寨,殺他片甲不存,方知我等利害。然後再尋那一路賢良諸侯,依附於彼,庶可進退,方可以保全宗社。不知君侯尊意何如?」
蘇護聞言大悅曰:「公言甚善,正合吾意。」即傳令,命子全忠率領三千人馬,出西門十里五岡鎮埋伏,全忠領命自去。陳季貞統左營,趙丙統右營,護自統中營;時值黃昏之際,卷息鼓,人銜枚,馬摘鈴,聽炮為號,諸將聽命,不表。
且言崇侯虎恃才妄作,提兵征伐,孰知今日損兵折將,心甚慚愧;只得將敗殘軍兵收聚,紮下行營,鬱鬱不樂。對眾將曰:「吾自行軍,征伐多年,未嘗有敗,今日折了梅武,損了三軍,如之奈何?」
旁有大將黃元濟諫曰:「君侯豈不知勝敗乃兵家常事,想西伯侯大兵不久即至,破冀州如反掌耳。君侯且省愁煩,宜當保重。」侯虎置酒軍中,眾將歡飲不題。有詩為證:
「侯虎提兵事遠征,冀州城外駐行旌;三千鐵騎摧殘後,始信當年浪得名。」
且言蘇護把人馬暗暗調出城來,只待劫營,時至初更,已行十里。探馬報與蘇護,護即傳令,將號炮放起,一聲響亮,如天崩地塌,三千鐵騎,一齊發喊,衝殺進營,如何抵當,好生利害!怎見得?
黃昏兵到,黑夜軍臨。黃昏兵到,衝開隊伍怎;黑夜軍臨,撞倒寨門馬可立。人聞戰鼓之聲,惟知悚惶奔走;馬聽轟天之炮,難分南北東西。刀亂刺,那明上下交鋒;將上相迎,莫辨自家別個。濃睡軍東衝西走,未醒將怎著盔甲?先行官不及鞍馬,中軍帥赤足無鞍。劊子手東三西四,拐子馬南北奔逃;劫營將驍如猛虎,沖寨軍矯似游龍。著刀的連肩拽背,著的兩臂流血;逢劍的砍開甲冑,遇斧的劈破天靈。人撞人自相踐踏,馬撞馬遍地屍橫;著傷軍哀哀叫苦,中箭將咽咽悲聲。棄金鼓幢滿地,燒糧草四野通紅,只道是奉命征討,誰指望片甲無存?愁雲直上九重天,一派敗兵隨地擁。
只見三路雄兵,人人驍勇,個個爭先,一片喊殺之聲,衝開七層圍子,撞倒八面虎狼。
單言蘇護一騎馬一條,直殺入陣來,捉拿崇侯虎。左右營門,喊聲振地。崇侯虎正在夢中,聽見喊聲,披衣而起,上馬提刀,衝出帳來。只見燈光影裡,看蘇護金盔金甲,大紅袍,玉束帶,青驄馬,火龍,大叫曰:「侯虎休走,速下馬受。」撚手中劈心刺來,侯虎看慌,將手中刀對面來迎,兩馬交鋒;正戰時,只見崇侯虎長子應彪帶領金葵、黃元濟殺將來助戰。崇營左糧道門趙丙殺來,右糧道門陳季貞殺來,兩家混戰,夤夜交兵。怎見得?
征雲籠地戶,殺氣鎖天關。天昏地暗排兵,月下風前佈陣。四下裡齊舉火把,八方處亂滾燈。那營裡數員戰將殺,這營中千匹戰馬如龍。燈影戰馬,火映征夫。燈影戰馬,千條烈焰照貔貅;火映征夫,萬道紅霞籠懈豸。開弓射箭,星前月小吐寒光;轉背掄刀,燈裡火中生燦爛。鳴金小校,懨懨二目竟難睜;擂鼓兒郎,漸漸雙手不能舉。刀來架,馬蹄下人頭亂滾;劍去戟迎,頭盔上血水淋漓。鞭並舉,燈前小校盡傾生;斧傷人,目下兒郎多喪命。喊聲振地自相殘,哭泣蒼天連叫苦。只殺得滿營炮響衝霄漢,星月無光斗府迷。
話說兩家大戰,蘇護有心劫營,崇侯虎不曾防備;冀州人馬,以一當十,金葵正戰,早被趙丙一刀砍於馬下。侯虎見勢不能支,且戰且走。有長子應彪保父,殺一條路逃走,好似喪家之犬,漏網之魚。冀州人馬,凶如猛虎,惡似豺狼,只殺的屍橫遍野,血滿溝渠,急忙奔走,夜半更深,不認路途而行,只要保全性命。
蘇護趕殺侯虎敗殘人馬,約二十餘里,傳令鳴金收軍。蘇護得全勝,回冀州。單言崇侯虎領敗兵,父子迤邐望前正走,只見黃元濟、孫子羽催後軍趕來,並馬而行。
侯虎在馬上對眾將歎曰:「吾自提兵以來,未嘗大敗;今被逆賊暗劫吾營,黑夜交兵,未曾準備,以致損折軍將,此恨如何不報?吾想西伯姬昌,自在安然,連逆旨意,按兵不動,坐觀成敗,真是可恨!」
長子應彪答曰:「吾軍新敗,銳氣已失,不如按兵不動。遣一軍催西伯侯起兵,前來接應,再作區處。」侯虎曰:「我兒所見甚明,到天明收住人馬,再作別議。」
言末畢,一聲炮響,喊殺連天,只聽得叫:「崇侯虎快快下馬受死!」侯虎父子眾將急向前看時,見一員小將,束髮金冠,金抹額,雙搖兩根雉尾,大紅袍,金鎖甲,銀合馬,畫桿戟,面如滿月,若塗朱,厲聲大罵:「崇侯虎!吾奉父親之命,在此候你多時,可速倒戈受死,還不下馬,更待何時?」
侯虎大罵曰:「奸賊子!你父子謀反,忤逆朝廷。殺了朝廷命官,傷了天子軍馬,罪業如山。寸磔汝屍,倘不足以贖其辜。偶爾夤夜,中賊奸計,輒敢在此耀武揚威,大言不慚。不日天兵一到,汝父子死無葬身之地。誰與我拿此反賊?」
黃元濟縱馬舞刀直取,蘇全忠用手面相迎,兩馬相交,一場大戰。
括地寒風聲颯颯,滾滾征塵飛紫雲,撥撥馬蹄鳴,叮叮咚咚袍甲結。齊心刀砍錦征袍,舉意刺連環甲;只殺得搖旗小校手連顛,擂鼓兒郎亂匝。
二將酣戰,正不分勝負。孫子羽縱馬舞叉,雙戰全忠;全忠大喝一聲,刺子羽於馬下。
全忠復奮勇來戰侯虎,侯虎父子,雙迎土來,戰住全忠。全忠抖擻神威,好似弄風猛虎,擾海蛟龍,戰住三將。正戰間,全忠賣個破綻,一戟把崇侯虎護心金甲挑下了半邊。
侯虎大驚,將馬一夾,跳出圍來,往外便走。崇應彪見父親敗走,意急心忙,慌了手;不提防被全忠當心一戟刺來,應彪急閃時,早中左臂,血淋袍甲,幾乎落馬。眾將急上前架住,救得性命,望前逃走。
全忠欲要追趕,又恐黑夜之間,不當穩便,只得收了人馬進城。此時天色漸明,兩邊來報蘇護。護令長子到殿前問曰:「可曾拿了那賊?」
全忠答曰:「奉父親將令,在五間鎮埋伏,至半夜敗兵方至。孩兒奮勇刺死孫子羽,挑崇侯虎護心甲,傷崇應彪左臂,幾乎落馬,被眾將救逃。奈黑夜不敢造次追趕,故此回兵。」
蘇護曰:「好了這老賊!我兒且自安息。」
崇侯奉敕伐諸侯,智淺謀庸枉怨尤;白晝調兵輸戰策,黃昏劫寨失前籌。從來女色多亡國,自古權奸不到頭;豈是紂王求妲己,應知天意屬東周。
話說崇侯虎父子帶傷,奔走一夜,不勝困乏。急收聚敗殘人馬,十停止存一停,俱是滯著重傷。
侯虎一見眾軍,不勝感傷。黃濟元轉上前曰:「君侯何故感歎?勝敗軍家常事,昨日偶未提防,誤中奸計;君侯且將殘兵暫行札住,可發一道催軍文書,往西岐催西伯速調兵馬前來,以便截戰。一則添兵相助,二則可復今日之恨耳。不知君侯意下若何?」
侯虎聞言沉吟曰:「姬昌按兵不舉,坐觀成敗,我今又去催他,反便宜了他一個違逆聖旨罪名。」
正遲疑間,只聽前邊人馬大隊而來;崇侯虎不知何處人馬,駭得魂不附體,魄繞空中。急自上馬,望前看時;只見兩桿開處,見一將面如鍋底,海下赤髯,兩道白眉,眼如金鈴,帶九雲烈焰飛獸冠,身穿鎖子連環甲,大紅袍,腰繫白玉帶,騎火眼金睛獸,用兩柄湛金斧。此人乃崇侯虎兄弟崇黑虎也,官拜曹州侯。侯虎一見是親弟黑虎,其心方安。
黑虎曰:「聞長兄兵敗,特來相助;不意此地相逢,實為萬幸!」崇應彪馬上亦欠身稱謝叔父:「有勞遠涉。」
黑虎曰:「小弟此來與長兄合兵,復往冀州,弟自有處。」彼時大家合兵一處,崇黑虎只有三千飛虎兵在先,隨後二萬有餘人馬,復到冀州城下安營。曹州兵在先,吶喊叫戰。冀州報馬飛報蘇護:「今有曹州崇黑虎兵至城下,請爺軍令定奪。」
蘇護聞報,低頭默默無語,半響乃言曰:「黑虎武藝精通,曉暢玄理;滿城諸將,皆非對手,如之奈何?」左右諸將聽護之言,不知詳細。
只見長子全忠上前日:「兵來將當,水來土掩,諒一崇黑虎,有何懼哉?」護曰:「汝少年不諳事體,自負英雄;不知黑虎曾遇異人,傳授道術,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中之物,不可輕視。」
全忠大叫曰:「父親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孩兒此去,不生擒黑虎,誓不回來見父親之面!」護曰:「汝自取敗,勿生後悔。」
全忠那裡肯住,翻身上馬,開放城門,一騎當先,厲聲高叫:「探馬的,與我報進中軍:「叫崇黑虎與我打話!」」藍忙報與二位主帥得知:「外有蘇全忠討戰。」
黑虎暗喜曰:「吾此來:一則為長兄兵敗,二則為蘇護解圍,以全吾友誼交情。」令左右備坐騎,即翻身來至軍前,見全忠耀武揚威。
黑虎曰:「全忠賢侄!你可回去,請你父親出來,我自有話說。」全忠乃幼年之人,不諳事體;又聽父親說黑虎梟勇,焉肯善回?乃大言曰:「崇黑虎!我與你勢成敵國;我父親又與你論甚交情?速倒戈收軍,饒你生命。不然,悔之晚矣!」
黑虎大怒曰:「小畜生!焉敢無禮。」舉湛金斧劈面砍來,全忠將手中戟急架相迎,獸馬相交,一場惡戰。怎見得?
二將陣前尋斗賭,兩下交鋒誰敢阻?這個似搖頭獅子下山岡,那個如擺尾狻猊尋猛虎;這一個真心要定錦乾坤,那一個實意欲把江山補。從來惡戰幾千番,不似將軍真英武。
二將大戰冀州城下,蘇全忠不知崇黑虎幼拜截教真人為師。秘授一個葫蘆,背伏在脊骨上,有無限神通。全忠只倚平生勇猛,又見黑虎用的是短斧,不把黑虎放在心上,眼底無人,自逞己能,欲要擒獲黑虎,把平日所習武藝,盡行使出。戟有尖有枝,九九八十一進步,七十二開門,騰,挪,閃,讓,遲,連,收,放,怎見好戟?
能工巧匠費經營,老君爐裹煉成兵;造出一根銀尖戟,安邦定國乾坤。黃展,三軍害怕;豹尾動,戰將心驚。沖行營,猶如大蟒;踏大寨,虎蕩羊群。休言鬼哭與神嚎,多少兒郎輕喪命;全憑此寶安天下,晝戟長定太平。
蘇全忠使盡平生精力,把崇黑虎殺了一身冷汗。黑虎歎曰:「蘇護有子如此,可謂佳兒!真是將門有種。」黑虎把斧一晃,撥馬便走;就把蘇全忠在馬上笑了一個腰軟骨酸:
「若聽俺父親之言,竟為所誤;誓拿此人,以滅我父之口!」放馬趕來,那裹肯捨?緊走緊趕,慢走慢追;全忠定要成功,往前趕有多路。黑虎聞腦後金鈴響處,回頭見全忠趕來不捨;忙把脊樑上紅葫蘆頂揭去,唸唸有詞。只見紅葫蘆裹邊一道黑氣衝出,放開如網羅大小,黑湮中有噫啞之聲,遮天映日飛來,乃是鐵嘴神鷹,張開口劈面咬來。全忠只知馬上英雄,那曉得黑虎異術,急展戟護其身面,坐下馬早被神鷹一嘴,把眼啄了;那馬跳將起來,把蘇全忠跌了個金冠倒掛,鎧甲離鞍,撞下馬來。
黑虎傳令拿了,眾將一擁向前,把蘇全忠綁縛二臂;黑虎掌得勝鼓回營,轅門下馬。探馬報崇侯虎:「二老爺得勝,生擒反臣蘇全忠轅門聽令。」侯虎傳令,請黑虎上帳,見黑虎口稱:「長兄!小弟擒蘇全忠已至轅門。」
侯虎喜不自勝,傳令推來。不一時,把全忠推至帳前,蘇全忠立而不跪。侯虎道:「你前夜五岡鎮,那樣英雄今日惡貫滿盈,推出斬首示眾。」
全忠厲聲大罵曰:「要殺就殺,何必作此威福?我蘇全忠視死輕如鴻毛,只不忍你一班奸賊,蠱惑聖聰,陷害萬民,將成湯基業,被你等斷送了!但恨不能生啖你等之肉耳!」侯虎大怒,駕日:「黃口孺子,今已被擒,倘敢簧舌。」
令推出斬之。方欲行刑,轉過崇黑虎言曰:「長兄暫息雷霆,蘇全忠被擒,雖則該斬,奈他父子皆系朝廷犯官,前聞旨意拿解朝歌,以上國法。況護有女妲己,姿貌甚美,倘天子終有憐恤之意,一朝赦其不臣之罪;那時或歸罪於我等,是有功而反無功也。
且姬伯未至,我兄弟何可任其咎?不若且將全忠囚禁後營,破了冀州,擒護滿門,解人朝歌,請旨定奪,方為上策。」
侯虎曰:「賢弟之言極善,只是好了這反賊耳!」傳令:「設宴與你二爺賀功。」按下不表。且言冀州探馬報與蘇護,長公子出陣被擒。
蘇護曰:「不必言矣!此子不聽父言,自恃己能,今日被擒,理之當然。但吾為豪傑一場,今親子被擒,強敵壓境,冀州不久為他人所有,卻為何來?只因生了妲己,昏君聽信讒佞,使我滿門受禍,黎庶遭殃;這都是我生此不肖之女,以遭此無窮之禍耳!倘久後此城一破,使我妻女擒往朝歌,露面拋頭,屍骸殘暴,惹天下諸侯笑我為無謀之輩。不若先殺妻女,然後自刎,庶幾不失大丈夫之所為。」
蘇護帶十分煩惱,仗劍走進後廳;只見小姐妲己盈盈笑臉,微吐朱,口稱:「爹爹!為何提劍進來?」蘇一見妲己,乃親生之女,又非仇敵,此劍焉能舉的起,蘇護不覺含淚點頭言曰:「冤家!為你,兄被他人所擒,城被他人所困,父母被他人所殺,宗潮被他人所有;生你一人,斷送我蘇氏一門。」
正感歎間,只見左右擊雲板:「請老爺升殿,崇黑虎索戰。」護傳令:「各城門,嚴加防守,準備攻打;崇黑虎素有異術,誰敢拒敵?」急令眾將上城,支起弓弩,架起信炮灰瓶滾木之類,一應完全。
黑虎在城下暗想:「蘇兄你出來與我商議,方可退兵;為何懼我,反不出戰?這是何說?」沒奈何暫且回兵。探馬報與侯虎,侯虎即請黑虎上帳坐下,就言蘇護閉門不出。
侯虎曰:「可架雲梯攻打。」黑虎曰:「不必攻打,徒費心力;今只因其糧道,使城內百姓不能接濟,則此城不政自破矣!長兄可以逸待勞,俟西伯侯兵來,再作區處。」按下不表。
且言蘇護在城內,並無一籌可展,一路可投,真為束手待斃。正憂悶間,忽聽來報:「啟君侯!督糧官鄭倫候令。」
護歎曰:「此糧雖來,實為無益。」急叫進來。鄭倫到滴水簷前,欠身行禮畢。
倫曰:「末將路聞君侯反商,崇侯奉旨征討;因此上未將心懸兩地,星夜奔回。但不知君侯勝負如何?」
蘇護曰:「昨因朝商,昏君聽信讒言,欲納吾女為妃;吾以正言諫諍,致觸昏君,便欲問罪。不意費、尤二人,將計就計,赦吾歸國,使我自進其女;吾因一時暴噪,題詩反商。今天子命崇侯虎伐吾,連贏他二三陣,損軍折將,大獲全勝;不意曹州崇黑虎將吾子全忠拿去。吾想黑虎身有異術,勇冠三軍,吾非敵手:今天下諸侯八百,我蘇護不知往何處投托?自思至親不過四人,長子今可被檎,不若先殺妻女,然後自盡,庶不使天下後世取笑。汝眾將士可收拾行裝,往投別處,莫誤公等之前程耳!」
蘇護言罷,不勝悲泣。鄭倫聽言,大叫曰:「君侯今日是醉了迷了癡了!何故說出這等不堪言語?天下諸侯有名者,西伯姬昌、東伯姜桓楚、南伯鄂崇禹,總八百鎮諸侯。一齊都到冀州,也不在我鄭倫眼角之內,何苦自視卑弱如此?末將自幼相從君侯,荷蒙提,玉帶垂腰;末將願效駑駘,以盡犬馬。」
蘇護聽鄭倫之言,對眾將曰:「此人催糧,路逢邪氣,滿口亂談;且不但天下八百鎮諸侯。只因崇黑虎曾拜異人。傳授道術,神鬼皆驚,胸藏韜略,萬夫莫敵,你如何輕視此人?」
只見鄭倫聽罷,按劍大叫曰:「君侯在上,末將不生擒黑虎來見,把頂上首級,納於眾將之前。」言罷,不由軍令,翻身上了火眼金睛獸,使兩柄降魔杵,放炮開城,排開三千烏鴉兵,像一塊烏雲卷地。及至營前,厲聲高叫曰:「只叫崇黑虎出來見我。」崇營探馬報人中軍:「啟二位老爺!冀州有一將,請二爺答話。」黑虎欠身曰:「待小弟一往。」調本部三千飛虎兵,一對旗開處,黑虎一人當先;見冀州城下有一簇人馬,按北方壬癸水,如一片烏雲相似。那一員將,面如紫棗,須似金針,帶九雲烈焰冠,大紅袍,金鎖甲,玉束帶,騎火眼金睛獸,使兩根降魔杵。
鄭倫見崇黑虎裝束稀奇,帶九雲四獸冠,大紅袍,連環鎧,玉束帶,也是金睛獸,使兩柄湛金斧。黑虎認不得鄭倫,叫曰:「冀州來將通名。」鄭倫曰:「冀州督糧上將鄭倫也。汝莫非曹州崇黑虎,擒我主將之子,自恃強暴,可速獻出我主將之子,下馬受縛;若道半個不是,立為齏粉。」
崇黑虎大怒罵曰:「好匹夫!蘇護違犯天條,有碎骨粉身之禍;你皆是反賊逆黨,敢如此大膽,妄出狂言。」催開坐下獸,輪起手中斧,飛來直取鄭倫。鄭倫手中桿,急架相還。二獸相迎,一場大戰。但見:
兩陣咚咚發戰鼓,五采幢空中舞;三軍喊助神威,慣戰兒郎持弓弩。二將齊縱金睛獸,四臂齊舉斧共桿。這一個怒發如雷烈焰生,那一個自小生來性情鹵;這一個面如鍋底赤須長,又只見那一個臉似紫棗紅霞肚。這一個蓬萊馬中斬蛟龍,那一個萬仞山前誅猛虎;這一個崑崙山上拜明師,那一個八卦爐邊參老祖。這一個學成武藝將江山整,那一個秘授道術把乾坤補。自來也見將軍戰,不似今番杵對斧。
二將相交,只殺得紅雲慘慘,白霧霏霏;兩家棋逢對手,將遇作家,來往有二十四五回台。鄭倫見崇黑虎脊背上背一紅葫蘆;鄭倫自思:「主將言:『此人有異人傳授秘術,』即此是他法術。常人道:『打人不如先下手。』」
鄭倫也曾拜西崑崙度厄真人為師,真人知道鄭倫封神榜上有名之士,特傳他鼻竅中二氣,吸人魂魄;凡與將對敵,逢之即擒。故此著他下山,投冀州掙一條玉帶,享人間福祿。今日會戰,鄭倫手中杵,在空中一晃,後邊三千烏鴉兵,一聲吶喊,行如長蛇之勢。人人手執撓鉤,個個橫拖鐵索,飛雲閃電而來。
黑虎觀之,如擒人之狀。黑虎不知其故,只見鄭倫竅中一聲響如鐘聲,竅中兩道白光噴將出來,收人魂魄。崇黑虎耳聽其聲,不覺眼目昏花,跌了個金冠倒豎,鎧甲離鞍,一對戰靴,空中亂舞。烏鴉兵生擒活捉,繩綁二臂。黑虎半響方醒,定睛看時,已被綁了。
黑虎怒曰:「此賊好賺眼法,如何不明不白,將我擒獲?」只見兩邊掌得勝鼓進城。有詩為證:「海島名師授秘奇,英雄猛烈世應稀;神鷹十萬全無用,方顯男兒語不移。」
且言蘇護正在殿上,忽聽得城外響鼓,歎曰:「鄭倫休矣!」心甚遲疑。只見探馬飛報進來:「啟老爺!鄭倫生擒崇黑虎,請令定奪。」
蘇護不知其故,心不暗想:「倫非黑虎之敵手,如何反為所擒?」急傳令:「進來!」倫至殿前。將黑虎被擒,訴說一遍;只見眾士卒,把黑虎簇擁至階前。護即下殿,叱退左右,親釋其縛;跪下言曰:「護今得罪天子,乃無地可容之犯臣;鄭倫不諳事體,觸犯天威,護當死罪。」
黑虎答曰:「仁兄與弟一拜之交,未敢忘義;今被部下所擒,愧身無地。又蒙厚禮相看,黑虎感恩非淺。」蘇護尊黑虎上坐,命鄭倫眾將來見。黑虎口:「鄭將軍道術精奇,今被所擒,使黑虎終身悅服。」護令設宴,與黑虎二人歡飲。護把天子欲進女之事,一一對黑虎訴了一遍。
黑虎曰:「小弟此來,一則為兄失利,二則為仁兄解圍。不期令郎年紀幼小,自恃剛強,不肯進城請仁兄答話,因此被小弟擒回在後營,此小弟實為仁兄也。」
蘇護謝曰:「此德此倩,何敢有忘?」不言二侯城內飲酒。單言報馬進轅門來報:「啟老爺!二爺被鄭倫擒去,未知吉凶,請令定奪。」
侯虎自思:「吾弟自有道術,為何被擒?」其時掠陣官言:「二爺與鄭倫正戰之間,只見鄭倫把降魔杵一擺,三千烏鴉兵一齊而至;只見鄭倫鼻子裡兩道白光出來,如鐘聲響亮,二爺便撞下馬來,故此被擒。」
侯虎聽說驚曰:「世上如何有此異術?再差探馬打聽虛賞。」言未畢,報:「西伯侯差官轅門下馬。」侯虎心中不悅,吩咐:「令來!」只見散宜生素服角帶,上帳行禮畢:「卑職散宜生拜見君侯。」侯虎口:「大夫!你主公為何偷安,竟不為國,按兵不動,違逆朝廷旨意?你主公甚非為人臣之禮。今大夫此來,有何話說?」宜生答曰:「我主公言:『兵者,凶器也;」人君不得已而用之。今因小事,勞民傷財,驚慌萬戶,所過州縣府道,調用一應錢糧,路途跋涉,百姓有征租榷稅之擾,軍將有披堅執銳之苦。因此我主公使卑職下一紙之書,以息烽煙;使蘇護進女王廷,各罷兵戈,不失一殿股肱之意。如不獲從,大兵一至,叛除奸,罪當滅族,那時蘇護死而無悔。」侯虎聽言大笑曰:「姬昌自知違逆朝廷之罪,特用此支吾之詞,以求自釋。吾先到此,損兵折將,惡戰數場;那賊焉肯見一紙之書而獻女也?吾且看大夫往冀州見蘇護如何?如不依允,看你主公如何回旨?你且去!」宜生出營上馬,逕到城下叫門:「城上的報與你主公,說西伯侯差官下書。」城上士卒忙報上殿:「啟爺!西伯侯差官在城下,口稱上書。」
蘇護與崇黑虎飲酒末散。護曰:「姬伯乃西岐之賢人,速令開城,請來相見。」不一時,宜生到殿前行禮畢。
護曰:「大夫今到敝郡,有何見諭?」宜生曰:「卑職今奉西伯侯之命,前月君候之題反詩,得罪天子。當即效命起兵問罪。我主公素知君侯忠義,故此按兵,未敢侵犯。今有書上達君侯,望君侯詳察賜行。
宜生將錦囊內書獻與蘇護,護接書開拆。書曰:
「西伯侯姬昌百拜冀州君侯蘇公麾下:昌聞:『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今天子欲選艷妃,凡公卿士庶之家,豈得隱匿?今足下有女淑德,天子欲選入宮,自是美事,足下竟與天子相抗,是足下忤君,且題詩午門,意欲何為?足下之罪,已在不赦。足下僅知小節,為愛一女,而失君臣大義。昌素聞公忠義,不忍坐視,特進一言,可轉禍為福,幸垂聽焉!
且足下欲進女王廷,實有三利:女受宮幃之寵,父享椒房之貴,宮居國戚,食祿千鐘,一利也。冀州水鎮,滿宅無驚,二利也。百姓無塗炭之苦,三軍無殺戮之傷,三利也公若執迷,三害日下至矣:冀州失守,宗廟無存,一害也。骨肉有滅族之禍,二害也。軍民遭兵燹之災,三害也。
大丈夫當捨小節,而全大義,豈得效區區無知之輩,以自取滅亡哉?昌與足下同為商臣,不得不直言上瀆,幸君侯留意也。草草奉聞,立候裁決。謹啟。」
蘇護看畢,半響不言,只是點頭。宜生見護不言,乃曰:「君侯不必猶預,如允以一書而罷干戈,無非上從天命,中和諸侯,下免三軍之苦。此乃主公一段好意,君侯何故緘口無語?乞速降號令,以便施行!」
蘇護聞言,對崇黑虎曰:「賢弟你來看一看,姬伯之言,實是有理;果是真心為國為民,乃仁義君子也!耙不如命?」於是命酒管待散宜生於館舍。次日修書贈金帛,令先回西岐:「我隨後進女,朝商贖罪。」宜生拜辭而去。真是一封書抵十萬之師。有詩為證:
「舌辨懸河匯百川,方知川義與臣賢;數行書轉蘇侯意,何用三軍眠枕戟?」
蘇護送散宜生回西岐,與崇黑虎商議:「姬伯之言甚善,可速整裝,以便朝商;毋致遲疑,又生他議。」二人遂各自散去準備相關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