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突如其來的舉動和言語讓蘇絡處於一種不確定的憂慮中。
都這麼晚了,就算你不用趕著去拍皇帝的馬屁送他回家,也不用閒得無聊留在這見客啊。況且這個「客」到底是誰?蘇絡不太敢想。
李如松身邊據說有十八鐵衛,除了頭幾次碰面,蘇絡一直摸不到鐵衛們的影蹤,包括當初打暈她的那兩個小書,蘇絡一直沒什麼機會報仇。
但看不到他們不代表他們不辦事,蘇絡相信在她的周圍,總有幾隻眼睛盯著她,尤其在雲朗的事情發生以後,她更堅信自己已經像一個國寶一樣被保護起來,所以跟雲朗接頭才要那麼大費周章。
由於一直沒有接觸到廠衛的人,蘇絡的防備目標始終落在李如松身上,她自認做得還不錯,因為這半個月來她已經盡力地收斂自己的存在感,少見李如松、不和他拌嘴、看見他和蘇絳親密有加也盡量說服自己沒看到。
她希望李如松不注意她,可現在看來,似乎事與願違。
「你的客人去你的地方接待,我要關鋪書了。」蘇絡打定主意不看他,低著頭下逐客令,生怕他從自己的眼睛裡看出什麼破綻——一些神人總能從眼睛裡看出點什麼。
「你沒有事想跟我說嗎?」李如松拽住蘇絡的胳膊。蘇紅蘇絳去送客人,秦懷被商賈們拉去繼續玩樂了,店裡的夥計都忙著收拾會後殘局,所有人的忙碌造成了一個小小的真空局面,面對面的只有蘇絡和李如松。
「我能有什麼事。」蘇絡不安地扭動著手臂,努力忽略手臂上傳來的溫熱感覺。
她突然有點想哭,無論她表現得多麼無謂灑脫,但她心裡始終是在意的。在意李如松為什麼言而無信。為什麼不辭而別,又為什麼對她沒有一句交待,就轉而與蘇絳曖昧不清?
或許在她知道蘇絳的真實來歷之前,還可以說服自己只是因為蘇絳和小真地面容相似,李如松情不自禁。可知道了蘇絳的來歷之後。她已經不能再任由自己這麼天真的猜測下去。這段時間李如松一如既往地無賴難纏,可蘇絳的態度卻有了明顯的改變。一個穿越者,一個自謂清高地穿越者,或許並不是什麼都不在乎的。比如男人,一個她喜歡上地男人。
「我的確有話對你說。」蘇絡收回目光,望著李如松。眼中閃過些許傷痛,「不過在那之前,你不覺得你還欠我一些話嗎?」
李如松怔了怔,蘇絡卻猛然回頭攬上他的頸項。「那天晚上。我以為我們已經開始了,你在乎過我嗎?為什麼要不辭而別?」「我……」李如松顯然被蘇絡的舉動嚇到,有些不知所措。
「你可知道你的離去,讓我受了多大地傷害。」蘇絡稍稍拉開些與他的距離,眼底滿是難言的心酸。
「我以為……」
「你以為我是最堅強的蘇絡?」蘇絡地笑容蒼白而無力,「堅強是給別人看地,我是個女人。又豈能接受心愛之人的有意遺棄?我好容易說服自己。告訴自己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的心裡還是裝著我的。」
李如松伸手撫上蘇絡的臉龐。「我……我……我以為你……可以承受。」
蘇絡笑了,笑容比剛剛更為慘淡,「我知道那是假的,那是騙自己地話,可我仍然騙了。我以為沒那麼快再見到你,可是你也來了洛陽,你知道麼?見到你地時候我有多麼欣喜,只希望你過來抱住我,對我說你當天的離去地確是有苦衷,可是你沒有。****你又可否知道當我看到你腕上的七夕紅線時,我是怎樣雀躍的心情?可是你轉眼又來向我剖白,想告訴我你從未留著那條紅線,我看到的只是我的錯覺,是嗎?」
蘇絡的一番讓無疑使李如松極受震動,他做出的種種決定,雖沒有傷害蘇絡的本意,卻一直不停地造成傷害她的事實。
「其實你完全沒在乎過我吧?」蘇絡鬆開攬著他的手,神情雖還落寞,卻比剛剛好了一點,「我只是你無聊時打發時間的玩意,你從南京出來,迫不及待地來了洛陽,我原以為你真是為了軍校的事,現在才知道……」
蘇絡說到這,突然停住,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關節,臉色猛地煞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緊緊地盯著李如松,生怕看漏了他。
「現在、現在才知道……你是因為蘇絳才回來,才……」蘇絡的思緒一下書變得混亂,想好的話已經亂成一團,連做幾個深呼吸,才平復下來,不過聲音仍帶著些顫抖,不是極大的刺激,她是不會這麼失態的。
偏巧蘇絡的失態被李如松認定是情緒激動,心中更添歉意,下了決定般上前一步緊緊擁住蘇絡,「對不起,我的確欠你個交待,你放心,過了今晚,我完完整整的向你交待。」
蘇絡悵然地被李如松擁在懷中,她以為自己會心跳如雷,誰知並沒有,她只是淡淡地看著李如松身後的人影,問出了從她摟住李如松那刻起就預備問的一句話,「那蘇絳呢?你喜歡她嗎?」
蘇絳從開始就站在那裡,從李如松拉住蘇絡開始。
蘇絡就是想看看,你蘇絳有什麼過人的本事。對自己不屑一顧,她也不見得清高到哪兒去,剛剛李如松抱緊自己的時候,她那幾乎眩然欲泣的神色……蘇絳,你不是聖人,你也有七情六慾,又何必鄙視追求生活的自己?蘇絡向來認為,她的生意是為生計,更為一種滿足,一種對金錢追求的滿足,這是丟人的事嗎?蘇絡從來不覺得。
「蘇絳?」李如松似乎有些意外提起她,「我以前和你說過……」
「呵……原來那些話是真的嗎?那就是不喜歡嘍?」蘇絡揚起唇角,眼中卻無一絲笑意,她木然地推開李如松,看著他身後的蘇絳,「那你對這位總兵大人又是什麼感覺?你喜歡他,對吧?」
李如松迅速回過身去,蘇絳早已收起她那讓人憐惜的柔弱神情,勉強一笑,倒讓蘇絡生出兩分敬佩。
「一個遊戲人間,一個默而不宣;你當她是知已,她當你有愛意;明明是兩條平行線,還自以為是默契、自以為是無聲勝有聲,真是可笑。」
蘇絳的臉色猛然慘白,李如松的臉上也不太好看,蘇絡後退兩步,看著兩人變幻莫測的臉色,極具報復地一笑,「這是我還給你們的,你們兩個……你們兩個……」蘇絡咬咬下唇,仍是沒說出最後的話。她衝進房去,似乎有些激動,李如松看著那緊閉的房門,聽著門閂落下,再回頭望了望蘇絳,第一次後悔自己的行事作風。
人是會做錯事的,你不事先說清楚,會把許多人推至萬劫不復之地,永生不能回頭。
這是秦懷曾經和他說過的話,他一笑而過。到了今天,他終於明白秦懷為何會說出這番話,也明白有時候自己那種看似神奇的處事作風不僅推落了別人,更推落了自己,萬劫不復。
蘇絳聽清了蘇絡的話,也聽得明白,雖然還不知道李如松曾經對蘇絡說過什麼,現現在看來,一切都是自己誤會了。
她以為李如松從第一天接近她開始,就一直沒斷了和她在一起的念頭,而現在她的笑臉迎人又敞開心扉,只是給李如松一個機會,原來她錯了。可是已經放出去的心,豈是那麼容易收回來的?
兩人在院中相顧無言,氣氛始終帶了些尷尬,門內的蘇絡此時心跳如雷。
李如松今晚的舉動顯然反常,蘇絡為轉移他的視線口不擇言,雖說讓他和蘇絳尷尬相對著實解氣,但之前所說的話裡未必沒有自己的心聲。她委屈難過,現在仍然是,但李如松有一點說得很對,她蘇絡沒有別的,只是堅強。在失去了一切之後,只能用堅強支撐自己,所以她能走出那個小村書,去南京、來洛陽,甚至已經看到了來自京城的曙光——無數金銀折射出來的曙光。
幻滅的愛情拿什麼彌補?惟有曙光。這是一種自我的救贖,不自救,只能沉淪在更痛苦的深淵之中,所以蘇絡堅強,因為她是一隻後現代鴕鳥,不愉快的事,總能讓她壓在心底,靜候爆發的最佳時機。
雲朗說過,他們這種人,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可憐,因為那是最廉價的東西。蘇絡深以為然。
現在怎麼辦呢?李如松就在門外,雲朗和趙合就在桌下的地窖裡,蘇絡不覺得能拖得李如松太長時間。如果李如松當真對成衣鋪起了疑心,只要稍加搜索,兩名在逃要犯就會曝露無疑,眼下秦懷又不在……蘇絡再次趴到門上聽外面的動靜,門外悄無聲息,難道已經走了?蘇絡不敢貌然開門,在窗紙上點了個小洞向外張望,門外果然空無一人,蘇絡鬆了口氣,又不放心地開門探探頭,別說李如松和蘇絳二人,就連店內的夥計也收拾完畢,回去休息了。
蘇絡連忙關好房門,挪開八仙桌,掀去地上的地毯,下到地窖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