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夫人當眾翻了個白眼,蘇絡幾乎可以確定這個孫夫人不知道有關她那座宅子的傳聞,不然僅憑李如松的一點關係,她也不會是這個態度。
真是可惡!蘇絡決定一會回去就弄個草人兒扎扎,扎她個口眼歪斜!
這時碧痕從蘇絡身邊經過,輕輕地碰了她一下,蘇絡連忙跟她過去,碧痕也不說話,走到姬氏面前輕聲道:「夫人,秦府的人到了。」
姬氏微微一點頭,帶著姬美迎向門口,蘇絡自然跟在她們身後,又回頭低聲向碧痕道謝,碧痕只是笑笑,並不說什麼。
當姬氏走到一半時,來人已進到大堂之中,是一個四旬美婦和一個十六七歲的紅衣少女,大堂中人紛紛向二人招呼,姬氏與那美婦打了招呼,稱她「高夫人」。蘇絡猜她就是秦府主事的那位姑奶奶秦瑩,那美婦雖是笑臉迎人,卻又給人十分精明的感覺,感覺挺王熙鳳的。
再看那少女,蘇絡先是感覺有些眼熟,細看之下大吃一驚,那少女竟是曾經在錢櫃工作過的李情兒。
姬氏與秦瑩在旁攀談,李情兒的目光一刻不閒地四處掃視,像在找人,姬美與她說話也是愛理不理。她的目光見到蘇絡時明顯頓了頓,蘇絡便笑著上前,「李情兒……」
就這三個字,頓時讓蘇絡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大家錯愕一番。跟著竊竊私語,有地掩口輕笑,好像看到蘇絡當眾挖鼻屎放屁似的,孫夫人擠到前面「呵呵」地笑個不停,「不是說和秦公子很熟麼?怎麼連他的妹妹都不認識?還叫錯秦小姐的名字。」
「秦小姐?」蘇絡愣愣地看著李情兒。
李情兒的目光移開去,秦瑩停下與姬氏的攀談問道:「情兒,什麼事?」
「不知道。」李情兒滿不在乎,「誰知道她想幹嘛。」說罷又滿場亂瞄。直到看見白清,抬腿就要過去。
蘇絡一把攔住她,「你是秦懷的妹妹?」難怪她會說出「沙發」之類的名詞。
秦情挑挑眉,眼中多了些警告意味,「全南京地人都知道,你不知道,也不要亂說話。」
秦瑩走過來,將聲音壓低些問道:「是不是又闖禍了?」
「哪有?」秦情抓著秦瑩的手臂撒嬌,「姑姑。我根本不認得她。」
蘇絡可以理解秦情為什麼這麼說,大概是之前到錢櫃去是離家出走不辭而別的戲碼,所以怕姑姑責怪,可這麼一來。她蘇絡就倒霉了。
孫夫人再掩不住幸災樂禍的神色,捂著嘴笑得直翻白眼,「想要巴結人家也先打聽清楚,居然連這種錯誤也犯……16K。」
她這麼一說,在場十人倒有八人發笑。姬氏和姬美沒什麼反應。請秦瑩上樓。說是再等一位貴客到來即可開始大會。
秦瑩說沒聽說還有誰要來,姬氏笑道:「是真正的貴客,懷柔郡主。」
秦瑩一愣。跟著大吃一驚,「郡主娘娘在南京?」
「沒有,郡主在南京附近訪客,聽說我們這次聚會是為捐助官學,專程派人來送信,說肯定會來捧場。」
秦瑩大喜,拉著姬氏上了樓,似有話相商。秦情瞥著蘇絡,剛想上前警告兩句,白清卻已到了,倒像是專程來找秦瑩拌嘴的,兩人一見面就進入渾然忘我的狀態之中,你一句我一句的好不熱鬧。
蘇絡想找人打聽打聽懷柔郡主到底是誰,孫夫人卻一直跟著她,蘇絡再也忍不住了,冷不丁的回頭說你找我有事啊?
孫夫人地身子往後一縮,臉上的表情似驚未驚,反正好半天才指著蘇絡說出話來,她說我不找你,我就想看你還有什麼巴結人的招術,別以為搞定姬美姑娘你就在南京城橫著走了,你想做布料生意也得問問我孫家同不同意。
誰想做布料生意了?蘇絡莫名其妙地向孫夫人打聽她家到底是幹嘛的,孫夫人驕傲地說她公公是南京商會地副會長,專管布類商品的。
蘇絡的聊天功能突然關閉了,她張了半天嘴就是不知道說什麼,這位腦子進水了吧?還是眼神不好看錯了仇家?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後來還是上廁所的時候碰見了碧痕,蘇絡才大概明白。原來姬美姑娘早就打聽出蘇家以前在朱仙鎮做的買賣,以為蘇絡來南京還是要重操舊業(汗,聽起來有點像皮肉生涯),正巧這位孫夫人地公公是南京布類商品行會地會長,南京商會地副會長,她就認為蘇絡不應該跳過孫家而直接和姬美聯繫,這不是越級行事嗎?所以就特別看不慣蘇絡「巴結」姬氏,當然如果巴結她孫夫人,就另當別論了。
蘇絡決定以後無視這位孫夫人,雖然蘇絡很崇拜同樣姓孫的孫悟空,但是這位顯然沒有猴子那麼機靈。
蘇絡又問那個懷柔郡主,碧痕這倒驚奇了,「你竟然不知道?」
「很有名?」
碧痕用力地點頭,「懷柔郡主是益王一系,算起輩份來是當今皇上的姑姑,封地在建昌府,你知道,宗室沒有皇命是不能離開封地地。這位懷柔郡主不同,皇上有特旨,許她遊走各處,賞遍大明的名山大川,還時不時的召她進京小住,皇上和這個姑姑十分親近呢。16K小說網」
「她有什麼特別之處?」明朝的宗室不說多如牛毛也差不多了,到明朝晚期的時候光是宗室的開支就能讓宗室封地的地方政府抓狂,還有不少連方稅收一年都不夠給宗室開支地。反過來要欠宗室的錢。蘇絡覺得萬曆一定會恨他家這些親戚的,呆著沒事生那麼多孩子幹嘛?所以在這種環境下這個懷柔郡主能讓萬曆如此重視就一定有她獨到的地方
碧痕把蘇絡拉到角落裡,「懷柔郡主在十年前做了一件大事,她因為不滿郡馬在外花天酒地,寫了休書休了郡馬。」
這可真是件大事,這年頭的休書絕對比離婚協議書好用,男人只要大筆一揮就不用打官司不用賠家產不用贍養費,而寫休書的名目也十分眾多。經古人歸結七條,也就是有名的「七出」。
七出都有什麼呢?一,不順父母。這個很好理解,丈夫也完全有理由因為妻子不孝順公婆而把她踢出家門,但是孝不孝順的標準就要由男人來定,比如說東漢有一個叫姜詩地(這名字……),他的妻子在婆婆面前叱罵一條狗,就被他定為「不順父母」,休了妻子後這個姜詩還被譽為是孝子。這就十分無稽。當然也不排除他老婆指桑罵槐,凡事都要辨證的看。
另外七出中第二嚴重的就是「無子」,現代醫學告訴我們,生不出孩子男人有問題的機率較大。但是男人們都不願意承認,古代男人就更不承認了,所以生不出孩子也得休妻,然後再娶,生不出來再休。休完再娶。如此反覆。休休不息。
第三,淫。這個也沒什麼好說的,男人要是能忍受這一條估計也就沒什麼膽量休妻了。乖乖戴綠帽子吧。
第四,妒。這個妒不是指妒嫉別人有錢有地位有女人,而是嫉妒老公娶來的小妾。如果你嫉妒了老公寵愛小妾,那麼你就活該被休掉,定下這條制度的人肯定是被天下所有大奶活活詛咒致死的。
第五,有惡疾。理由是「不可共粢盛」,是指不能參與祭祀。就是說妻子生了重病,做丈夫地不管不顧也就罷了,還要以生病不能參加祭祀為由將之休棄,這個祭祀到底是什麼東東?女人真是做了鬼也不會放過它!
第六個是「口多言」,就是多話的女人不能要,但是想讓女人不多話?只能說男人們實在是太過理想主義了。
第七是「竊盜」。有人說這個無可厚非,偷東西的女人休了也就休了,但是同志們,中國文字的內涵是博大精深地,此二字除了字面意思,還做「反義」講,也就是「不合乎應守的規矩」。這下大家明白了?看過金剛葫蘆娃沒?從大娃到六娃一人一個本事,老七才是集大家之精華大成者。也就是說,如果丈夫想休妻,而這個妻子前面「六出」都沒犯,就可以用第七出來對付。著實的深不可測,深不可測。
話再說回來,七出之條是為女人準備的,可沒有什麼七出男性版,典型的重女輕男,這個懷柔郡主好樣地,懂得男女都一樣地大發展方向,大膽運用經典,達到轟動全國地矚目效果。
難怪當今天子也對這個姑姑另眼相看,就算是郡主,想休夫也需要很大的勇氣,這樣一個奇女子,蘇絡要是錯過機會相識肯定會相當遺憾的。
回到大堂中,蘇絡正琢磨一會該怎麼吸引懷柔地注意力,卻發現所有的人都在偷窺她。
不管她看向哪個方向,就會有幾道目光迅速收回去,像玩打地鼠遊戲似的。
打了一圈地鼠,蘇絡終於找到了始作俑者。
孫夫人正在向幾個名媛詳述剛剛的事,說蘇絡大瓣蒜愣充水仙花,不是名媛硬裝名媛,不僅巴結姬美姑娘,還說認識這個認識那個,結果和人家裝熟的時候連人家名字都叫錯。
如果她嘴裡的主角不是蘇絡的話,蘇絡說不定會和她一起鄙視她口中的人,但很不幸,蘇絡是榮譽女主角。
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賤則無敵,蘇絡覺得孫夫人就挺無敵的。現在蘇絡走到哪兒都受著名媛們同情中帶些鄙夷的目光,全要歸功於她。
不就是沒給她送禮嗎?不就是沒巴結她嗎?天知道蘇絡根本不是想做什麼布行生意,巴結得著她嗎?
孫夫人又一次混在人群中演講得口沫橫飛,蘇絡一頭黑線地飄到她身後,一言不發地盯著她,像背後靈。聽演講的名媛們識趣地散開,孫夫人覺得背後發涼,回過頭就對上蘇絡黑了一半的臉。
大戰一觸即發,所有人都這麼想,包括孫夫人。
孫夫人心虛地後退兩步,「你你你想做什麼?我我我可不是好欺負的!現現現在有這麼多人在看!動動動手對你沒好處……」
「你到處抹黑我,對你又有什麼好處?」蘇絡忍無可忍,毫不控制音量,反正她今天已經夠丟人了。
「誰誰誰抹黑你!我說的是事實!」
「事實是我真的認識秦懷,叫錯秦情的名字只是個誤會!」蘇絡已經隨時準備叫過秦情,就算說出她先前化名去錢櫃打工的事也得證明自己的清白,「再說我認識誰不認識誰和你有什麼關係?我拍誰馬屁又跟你有什麼關係?人往高處走,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你還不是每天跟在姬美姑娘身後拍馬屁?」
「你說誰拍馬屁?」
「我眼前還有別人嗎?」蘇絡怕什麼?她本來在南京城就是籍籍無名的小人物,現在僅有的一點名聲也被破壞了,不拖人下水,她就真的對得起這位孫夫人了!
孫夫人見周圍的名媛們個個看好戲的模樣,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我們孫家在南京城裡有名譽有地位,怎麼能和你一樣?對了,你不是說你認識宣府總兵李大人嗎?」
「是又怎麼樣?」蘇絡真恨不得李如松現在就在這裡,讓她用事實證明,氣死這婆娘!
「李大人就在樓上,如果你說的都是事實,就用事實證明給我們看。」
「什麼?」蘇絡嚇了一跳,她只上了個廁所的功夫,李如松就從天而降了?
「李大人奉命護送懷柔郡主回建昌,本來郡主娘娘是要來參加這次聚會的,可是有事耽誤了,就派李大人前來交代一下。怎麼?吹漏底了?害怕了?」孫夫人終於甩掉了剛剛的氣惱驚慌,得意洋洋起來,「那就別到處吹噓,識相的就趕快走吧,今天晚上出的醜還不夠嗎?」
「只怕一會出醜的是你!」蘇絡一捏拳頭,目光灼灼,神情振奮得就像翻身農奴把歌唱,一邊歌唱一邊批鬥奴隸主似的。
蘇絡在所有名媛的注目中衝上了二樓,孫夫人見她毫不畏懼,倒有些慌了。如果蘇絡真的是總兵大人的熟人,那孫夫人的面子可就不會太好過了。
蘇絡上到二樓的時候,一堆人正從二樓最大的包房中出來。為首的自然是知府夫人姬氏,身後跟著秦瑩和姬美,秦情和白清跟在另一邊。二人身前站著一名男子,身著玄色長袍,顯得身形修長利落,兩道劍眉直抵鬢角,長髮向上束於後腦,卻不挽髻,隨性地垂落下來,顯出幾分瀟灑俊拔,俊朗得令人眩目。
少了似笑非笑而又滿不在乎的欠扁神情,蘇絡險些不敢相認,愣了半天才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著她,李如松自然也是。
整個回春居裡靜得出奇,蘇絡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自己,她突然緊張了,原來成為公眾人物不是什麼太舒服的事。
「子、子茂。」蘇絡不爭氣地結巴了一下,「你怎麼會在這裡?」後面這句是廢話,孫夫人早解釋過了,不過不說這句蘇絡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從蘇絡轉移到李如松身上,李如松微挑了一下眉稍,眼中帶著一些蘇絡看不懂的情緒,似笑非笑的微挑薄唇,有禮得像個翩翩公子,這位姑娘……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