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鬆開了,可是貼著他脖子的劍卻還在原位。手忙腳亂地撿起地上被扯下的外衣……那被撕裂的地方,在我顫顫發抖的手中卻怎樣也恢復不了原來……拿劍的人,用痛惜的目光注視著我的手,眼中掠過濃濃殺意……他另一隻手隨即猛扯下了身上的白色披風向著我的位置一揚……披風便繞在我身上把我從上到下圍了個緊實,我的手緊緊地抓住它,如溺水的人在絕望的時候終於看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的浮木……那種赤裸裸的羞辱感,終於,都能很好地隱藏在這一塊溫柔的遮擋中了……我垂下空洞的目光……手一直在抖,而他的目光似乎膠著在那了……為何一直抖,為何……我咬著唇,哭不出的眼淚,在眼眶裡沁滿,發脹,卻流不了來……「該死!」隨著聲異常低沉,帶些許懊悔和痛心的低喝,拿劍的人手腕一抖,劍鋒從希梵的脖子向左臉上一挑……空中有很細很細的利器劃穿皮膚的聲音,我呆呆地注視著劍走過的紅痕,血緩緩地從那痕跡中湧了出來……很快便流滿了左臉,然後一滴一滴地滴下脖子……又很快脖子的血便往衣服下滲去……只是很木訥地看著那血,忘記了了尖叫,忘記了,我應該幹什麼……「滾!」拿劍的人輕垂下了劍身,對著希梵低吼,眼睛看著的仍然是我的臉……「德親王,今日之賜,希梵來日必報!」希梵陰狠的語調終於喚回了我空洞的意識……我的手終於停止了抖動,這個男人,剛才那麼狠的毀容一劍,竟能不吭一聲,視若無睹,彷彿,那上面流著的不是血……這樣的人,才是最陰沉可怕的。「韶華,」希梵居然向我淡然一笑……我的手撫上喉嚨,極力忍住噁心的感覺,鮮血滿面扯出的笑空,怎麼看,怎麼恐怖。「這種皮肉的痛,實在不怎麼樣。」龍承德垂著劍的手,讓劍身又開始抖動了……希梵的身影一消失在門外,屋子裡那種強烈的壓抑感和血腥味便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空氣中開始有一種淡淡的荷香味醞釀著……很讓人安心的味道。前面的人緩緩地走近我,他影子一點一點地把我擁在他的陰影下……「沅沅,你……瘦了。」他抬起的手,剛伸到我的臉頰邊上,便猛然停住了……是的,停住了,在這樣深寒的夜晚,對熱氣異常敏感的神經,分明能感覺得到,那將要靠近臉邊的溫暖氣息……只是,那氣息在那突然停頓之後,卻漸漸……遠離。然後,他的雙手溫柔地扶住我的雙臂,把我帶到椅子邊輕按我坐下……自己撩起袍擺,半膝跪在我的腳邊……一隻手,托起我不知何時掙脫了鞋子而冰動得麻木的右腳……而修長左手則托著我落在椅了邊的的鞋子……慢慢地套進了我的腳,那羽化般的輕柔……心中有些東西終於決堤……終於,我流下了今晚的第一滴眼淚……剛好覺得我有些異樣的他猛然抬頭,溫和地搜尋著我的眼睛,那第一滴水珠兒,便這樣,悄然無聲音地滴落在他的唇上……順著他好看的唇線,輕滲而入……我向他很淡很淡地笑著,也看著他眼中的痛惜加深,加重……一滴滴眼淚便從我輕笑著的眼中,滑了,又滑……他的唇,濕了,又濕……他猛地站起身……伸出手,卻摀住了我的眼睛……「不哭,沅沅。」止不住的眼淚,不再滑下的我臉頰,卻每一滴,都滲入他的掌心中……他的手很熱很熱……熱得能把眼淚,在還得沒來急劃落之前,將它溶化了麼?「不哭啊,沅沅。」「我以為你會好好保護自己,我以為自燕國一別後,從此會有人替我好好保護你,原來,你還是沒學會啊!」是龍承德很沉很沉的聲音……帶著淡淡的落寞……我的喉嚨裡似有東西堵著,酸酸的……眼睛,熱得更利害了,我輕輕抬手,緊緊地復在他捂著我的眼的手上……不要松啊,不要松……可是,摀住了的眼睛……那淚依舊還是會流的啊……「沅沅,如果你不是沒有辦法了,我知道你是不會用那塊玉珮,沅沅,你不知道,我剛才是多麼的恐懼……」他頓了頓了,接著說道:「在今天以前,我總覺得,就算不能擁有你在身邊,但知道你是幸福的,快樂的,也知道,你過著是自己想要的生活,這樣就已經足夠。可是,現在……」他低歎了一口氣……「我不能再放你一個人了,你還是沒學會保護自己啊!在你還沒有學會之前,就讓我看著你,好麼?」心堵得難受……我另一隻手也復上去了,雙手抱著他捂著我的眼睛的手,眼淚決堤……承德……關於諾言……別問,別問……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今晚,請讓我就這樣放肆地下一場叫做「眼淚」的紅雨吧…………「這是我的帥帳,放你在別的地方,我不放心。」見我的左顧右盼,龍承德淡然一笑,溫和地向我解釋道:「也省得你老是胡思亂想。」他指著靠近他的案台左邊的一張鋪著純白長兔毛的臥塌說道:「在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之前,你就先睡這吧!我就在旁邊批閱折文。」我輕輕地點了點頭,遇到他,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當初拿出玉珮的時候,並不知,原來他就是帶兵攻打西林國的主帥……「承德,這西林國攻下來了麼?」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道:「遲早的事。」那就是沒有攻下了?他作為主帥應在一線指揮戰陣的吧!那他今晚返回救我……我的眉頭皺了起來……「又想什麼呢?明天,」他胸有成竹地抬頭看向西林國的方向:「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明天午時,必能拿下。」睡意和倦意濃濃的襲捲而來……這一夜,我真的沒有多想,就沉沉地睡去……夢中,龍承德的臉和元哲的臉交替出現……「我不能再放你一個人了,你還是沒學會保護自己啊!在你還沒有學會之前,就讓我看著你,好麼?」好麼?好麼?我看不見我的心……「別又逃了,等我回來。否則我天涯海角,也必要尋到你的!你信嗎?!」信麼?信麼?可是,元哲,你又在哪呢!在哪呢……?我睜開眼睛……龍承德在身前俯著身,眼中帶著複雜的光芒望著我……「你……呃,好早。」我審視了下被子和衣服,並沒有不雅的地方,才訕訕地開口。他見我突然醒了,眼睛的複雜很快換成了笑意:「沅沅,快中午了呢?」我極度不好意思了,飛快地跳下塌來,其實我是挺能睡的一個人來的,在現代星期天能睡一整天!「屬於沅沅的東西,誰也搶不走。」龍承德彎腰,把手裡拿著的玉珮,輕輕地繫在我腰帶的掛繩上……「那……那些人呢?」我低頭瞧著這塊救了我一命的寶貝,還是完美如初。「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龍承德的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讓我輕輕地打了個冷顫……這樣深奧的話……只有聰明人才聽得懂吧?我正待問他芷國的事,一把極度可惡的聲音插了進來……「打撓了兩位,看來,我們來得真不是時候呀。」門外的人,左臉上長長的劍痕還血紅血紅的,但臉上卻閃爍著陽光般無害的微笑,只有在那雙陰狠的眼中,才能看到他心中的陰暗……「老奴參見德親王。」他輕輕一讓身,他身後便閃出了一個人……再度久違了的嗓音讓人心驚肉跳:「聖旨到!德親王,接—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命承德親王速護送芷國郡主到濼城行宮,以備我國與芷國兩國聯姻之事宜,不得有誤,欽此!」李公公尖聲高調宣完旨,手伸在半空中,等待龍承德雙手接過。我知道,希梵的眼狠狠地盯在我的臉上……想看什麼呢?縱心有千種情愫,此刻我都不會表露於面,是的,其實皮肉之痛,實在是不算什麼……不算什麼啊……「德親王,請起來接旨。」李公公面無情地催著,有深意的目光掃了一下我跪的位置……我深呼了一口氣,看向龍承德……他只是直直地跪著,一動也不動,只有從握成了拳的手,和額角突突跳動的青筋,才能顯現出,他此刻的心情……是的,希梵,你做到了,皮肉之痛,的確不算什麼……「李公公你真糊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呀!哈哈哈……」希梵嘲弄地放聲大笑……臉上的傷再度裂傷滲血……李公公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說道:「有勞希梵太子費心,這是我天澤國國事,太子請慎言。」希梵太子?!太子?!看來芷國已經換天了……這就是命運,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誰都不知道。李公公向前走過一步,壓低聲音對著龍承德說:「難道德親王真的想抗旨?!請聽老奴一言,皇上和親王雖不是一「母」所出,但皇上始終對親王視如同胞手足啊!」我的心,在不斷的沉墜……龍承德在聽到李公公特意加重了音的「母」後,身形微微地震了一震……李公公……真是一針見血啊……我閉上眼睛,輕輕垂下頭,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德親王,兩者相害……取其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