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樓來的小夥計是沽酒送菜的。共六人,每人手裡端著一隻大托盤,上面擺放著四吊酒各配四盤不同品種的菜餚,五顏六色,看去鮮嫩可口,香味撲鼻,令人垂涎欲滴。
但向每人臉上望去,都跟懷裡揣了只小兔子似的,面帶緊張之氣,彷彿能聽到他們的心跳。而走在最前頭的田掌櫃,更是神情變換不定,一上來便忙著打拱作輯,說是酒菜已經全備齊,問在幾樓開宴。
原來他在樓下早就聽到樓上的對話聲,雖聽得不大真切,但那「唇槍舌劍」的陣勢,足已嗅出其中濃重的火藥味,特別是那聲樓板的劇烈響動。他真怕上面因此而打起來,那倒霉的首先就是他古風酒家。
他可明白,今天來的都是練家,尤其知道後到的那十一個人,全是京城來的大內高手,這要一動手,免不了要操傢伙,那還不得把他這個酒樓給拆了呀。汗!
因此,他趕緊得命人沽酒上菜,這樣轉移一下,或許能僥倖平息這場災難。
還真是算他聰明機智,見多識廣,俗語說的好啊:佳餚可平肝氣,美酒能解千「仇」。估計這些人遠路到此,久未吃東西了,已是飢腸轆轆。那藏仲英還尚可,其餘十人一見酒菜端將上來,聞之香氣引面而來,更是兩眼渙散,剛才想要隨時開仗的勁頭,早被盤中餐一掠而空,消了鬥志。
況聽了柳石基那一句半真不假的話,再看看劉府尹滿臉不自然的表情,藏護衛心中也就明白了幾分。雖然他受隋煬帝指使,暗中窺查這瓊花太守的動向,但並不需要跟他過不去,與他結仇更是大可不必的荒謬。
行一時之氣只會憑添一世之徒勞,壞了大事,這是他藏仲英近段時間來的自我總結。其實他對於自己因意氣用事,與同門反目下崑崙,有過自省。但也只在對恩師的偶爾感念,並無真正的悔過,終因其身剛愎自用的個性自誤,直到死都沒有醒悟,此為後話不提。
見田掌櫃的問,藏仲英於是向他一揮手:「擺到四樓吧。」或許覺得剛才有點誤會,亦是為了表現出他的大仁大義,順口對柳石基等人道:「三位如若不嫌棄,也一同上來用點吧。」也算是給那劉府尹圓了場。
劉文歡一聽,更是趕緊附和:「是啊是啊,柳太守也一起共宴吧。」
一直穩坐著的柳石基,此時聞言才站將起來,朝向邀請的兩人一拱手,說是還有要事在身,改日再聚。說罷,拂袖下樓,揚長而去。
卻不知那身後有一雙眼晴,一直注視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的轉角,而腳下的樓板又發出一陣嘎吱吱的「哀鳴」。這便是石基與藏仲英的第一個回合,以不歡而散告終。
這邊舉酒暢飲,推杯換盞且不論,那邊石基等仨人,喚出小白龍直出古風酒家也不說。單就那瓊花觀前腳走了觀中太守,後腳跟著便有一僧上得門來。
此僧賴頭,著百家衣,嘴哼「人人歌」,手拿破棍噹噹地以缽擊之,示為伴奏。只見他大搖大擺地走進觀裡,彷彿如入無人之境。
「哎哎,我說準時賴,要飯要到瓊花觀裡來了,這裡可是皇上要駕臨的禁地,沾不得一點濁氣,走走走走。」說話的原是羊離觀的守觀老叟,見那僧進門,生怕被人看到秉告太守,說他失職,因此趕緊往外哄。
原來這僧恰是上文所提及的,柳石基才來揚州,在瓊花觀門前遇到的賴頭和尚。他像是根本沒有聽見那老叟的說話,依然故我,我行我素,仍是邊敲邊唱的朝前。
看門的見哄他不走,說他不聽,連正眼都沒瞧自己一眼,可真急了,伸手就去推他。卻哪知,如同觸碰在了堅硬的石塊上,痛得他哎喲一聲縮回,直甩手。
這還不算,更令他吃驚的是,在他喊疼抽手之即,賴頭和尚不躲不閃,直面對他穿身而過,他只覺眼前白茫茫一片,旋即便不見了人影。
老叟趕緊扭頭向後,見那賴頭和尚已在兩米開外,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錯愕之中,可怖地死死盯住那遠去的背影,像是看到鬼一樣。
「人人都說揚州揚州水,人人都笑百姓癡,癡就癡在心裡濕,淚痕掛滿珠;人人都慕瓊花美,瓊花不知眾生累,人人翹盼明月升,明月只念皇上恩,把酒誰人醉」隨著聲音的遠去,那背影如一縷輕煙,在樹間花叢中時隱時現,直至完全消失。
「天哪,我不是在做夢吧。」看門的老叟朝著人去的方向,使勁地揉著自己那本就老眼昏花的朽目。雖然他認識準時賴很多年,每隔一兩年也總能見上那麼回把回,但從沒像今天這樣古里古怪,令人張惶失措的。
正這時,他忽然看到賴頭和尚又返身回來,不由得大喜,這下一定要把他抓住,看他到底是人是鬼。於是拔腿便飛奔上前,撲向來人,可還沒跑幾步,又立即停住。原來他真是眼花了,那從花叢後走出來的不是賴頭和尚,卻是本觀老花匠武魁根老漢。
也無怪看門老叟倉惶中識錯人。那武魁根原也是個禿子,而且全禿,整個腦瓜上沒一根毛,平時因要幹活,為了遮陽總戴頂草帽,不知今天是何緣故,肯捨其光頂與日同輝。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當魁根老漢走到看門老叟面前時,不覺被他的神色所嚇。
「我看見鬼了。」珠不轉動,眼晴仍然發直。
「啊!」老漢手中花鋤差點跌落:「在哪?」珠亂轉,眼晴發怵。
「那邊。」老叟機械地把手向他身後一指:「你來的那個地方。」
「沒有啊,我來的地方什麼也沒有,我一直都在那兒鋤草,沒看到有任何東西經過那裡。」魁根老漢說著話,撓了撓光光的禿頭,一副很肯定的樣子。
這回,他看到老叟更加發慌了。不知是天熱還是嚇出來的冷汗,瀑布般掛滿老臉,彷彿樹皮泡在水裡一般,再是洗不去的一根根「愁容歲月」。
他們這正自疑神疑鬼,鬧得不可開交,耳聞間,只聽得一陣噠噠地清脆馬蹄聲響至門前。彷彿驅魔降妖之神到來,看門老叟如同服了解藥一般,立時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