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瞧見何太衝突然之間使出這『縱橫十九道』的劍法來,也自一驚:范遙能接下何太沖數招憑的不是內力而是東令法訣的神妙,豈知何太衝劍法一變雖然氣勢十足,但使動時略比先前滯澀,長劍轉換之間更是平平折折,全無崑崙劍法的輕靈瀟灑之態。然而范遙卻是面色泛青,冷然不語,顯是已經無暇分神,眼見何太沖使一柄細柔的長劍運如運鋼杖,而且越來越重,似無止境,沈七瞧得暗暗稱奇。
但凡武功高強之人往往能『舉重若輕』,使重兵刃猶似無物,但『舉輕若重』卻又是更進一步的功夫。雖然『若重』,卻非『真重』,須得有重兵器染之威猛,卻具輕兵器之靈巧。
范遙奮力接招,漸覺何太沖長劍一劍重似一劍,壓得他內息運行不順。他本來真氣被封,全靠東令法訣之功才解開幾個大穴,此刻被對方壓得內息不暢,便是輸招落敗的先兆。
沈七瞧見范遙面上滲出如水注般的汗水,情知這汗水每被擠壓出一分,他渾身的真力便被擠出一分。聽他呼吸之聲雖仍曼長調勻,顯是到了緊咬關頭。握著聖火令的手掌一緊,竟似感覺不到其中的冰寒。
何太沖所使縱橫十九道乃是何足道模仿圍棋棋線而來,其中更是夾雜了操琴的手法。當年崑崙三聖何足道對郭襄一見頗為傾心,費盡心思作出一首曲子送給郭襄。當時他一手撫琴一手退敵,端的是高明手段,到了後來他退隱崑崙,潛心武學,便將這門手法傳了下來,此刻何太沖陡然使將出來,威力頓時平添數倍。
這套武功之中劍法極少變化,一劍劈出便是一劍。而右手撫琴之法卻是千變萬化,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手法由同一個人使出本就十分為難。然而何太沖自小勤學苦練,雖然沒有達到分心二用之境,卻也相差不遠。這一鈍一繁之法使將出來,范遙竟是要同時應對兩個何太沖一般,堪堪接下一劍便已不支。心中暗道:若是我內力尚在,豈懼你區區劍法?便是朝陽神掌勝你不得,也能戰成平手。
沈七站在一旁雖然吃驚何太沖的劍法,卻是無法可想。旁眼瞧見何太沖長劍擊刺揮掠,招式雖然平平無奇,偏偏威力奇大,當是其中有獨特的運氣法門。他又瞧了數劍,只覺以前所學劍術變化太繁,花巧太多。又想到《神雕》中獨孤求敗在青石上所留『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八字,其中境界,遠勝世上諸般最巧妙的劍招。他一面瞧著何太沖所使劍法,一面凝思自己所學劍招的去勢回路,但覺越是平平無奇的劍招,便越是難以抗禦。比如挺劍直刺,只要勁力強猛,威力遠比任何花哨變幻奇妙的劍招更大。旋即他又想到《笑傲江湖》中令狐沖所學的獨孤九劍,同樣傳自獨孤求敗,劍法卻變得隨心所欲,和重劍之法相去何止千百里?
他這一轉思,自然便想到自己的師祖張三豐身上來:張三豐所傳太極劍法名揚後世,流傳百世之後仍然有著極大的生命力。而正真的太極劍只是大大小小、正反斜直各種各樣的圓圈。要說招數,可說只有一招,然而這一招卻永是應付不窮,可以說是天下最簡單的劍法,又是天下最繁奧的劍法,較之獨孤九劍的騰挪變化卻又勝上一籌。
張三豐自然知曉劍法變化越多,威力便分散了,但是任何學劍者都必然經歷了由簡到繁、以繁至簡的過程。武當派武學精髓不在於力大力強者勝,而在於借力使力的法門,劍招的變化可以彌補內力上的不足,到了後來招數、內力盡皆為旁枝末節,唯有借勢、意境才是真正的上乘武學。臨敵時才能以意馭劍,千變萬化,無窮無盡。後來轟然出世的太極拳、太極劍便是秉承了這樣的至理,雖說招式再簡單不過,卻是以普天下武學之招數為根基。只是天下明白這樣道理的人雖大有人在,但要做到卻何其之難?就如一個從未學過武功的常人,拿了劍亂揮亂舞,招式之間根本談不上任何精妙之言,可謂簡單之極。就算是劍術至精之人,也破不了他的招式,只因簡單,『破敵』二字便談不上了。只是不曾學過武功之人,招式雖然簡單,卻會給人輕而易舉的打倒。真正上乘的武功,則是能制人而決不能為人所制。沈七此刻機緣巧合之下對其隱然有所領悟,卻又不甚明確,模模糊糊的有個影子,偏偏又惹得人心癢難搔。
騰地耳邊傳來一聲暴喝,沈七一驚之下正好瞧見何太沖長劍化作九天之上的蛟龍,直直劈向范遙,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這一劍若是劈得實了,堂堂光明右使只怕便成了兩半。他驚愕之下殘劍一動,堪堪在何太沖劈到范遙之前和其長劍一撞,兩人同時退開數步,竟是平分秋色。
何太沖本來志在必得的一劍被沈七接過,愕然之下看著沈七,訝道:「你也解開了穴道?」心中卻是鬱悶之極:先有范遙衝開自己的穴道,後有沈七亦是如此,難道說我點穴的手法竟是如此不足一提麼?這個窩囊的念頭讓何太沖有懷疑崑崙絕學的衝動。
沈七也自一怔,聽到何太沖的訝然才知道自己的穴道已經解開,真氣也恢復了運轉。
原來他之前思索運劍之法,內息不知不覺的隨著思念運轉,也走了一個大圈,被封的經脈便此解開。
范遙被何太沖逼得背靠石壁,神態極為狼狽,原本以為必死之境竟然被沈七化解,又是驚魂又是歡喜,呼呼的喘著氣,嘶啞著聲音叫道:「沈七,范遙欠你一條性命。」
沈七搖頭道:「現在還難說得緊。」
何太沖面色一寒,長劍遙遙指定沈七,哼道:「你倒是挺有自知自明,沈七,你且瞧好了:是我崑崙劍法厲害還是你武當劍法厲害。」長劍一挺,但見何太衝劍走輕靈,光閃如虹,吞吐開闔之際,又飄逸,又凝重,端的是名家風範。沈七的一柄殘劍從中折斷,瞧起來甚是笨重,招數更是呆滯,東劈一劍,西砍一劍,當真不成章法。范遙雖然真氣盡皆耗盡,但眼光仍在,不由得大肆讚歎沈七的劍招:沈七的劍招雖然凝滯,轉換之中斧鑿的痕跡甚深,但已頗見神奇。他腳步移動也極緩慢,何太沖卻劍氣縱橫,平折之間絲毫不懼和沈七殘劍硬劈硬砍。只在眨眼之間,已接連劈出七劍之多。
再劈出一劍之後,何太沖的劍招愈來愈快。武當、崑崙兩派均以劍法見長,但沈七所學畢竟不如何太沖所知廣泛,儘管他隱隱領悟到劍招為末,劍意在先的至理,畢竟時候極短,又不是通悟,又使出幾劍之後已略見呆滯,不如之前的渾然天成。饒是如此,不論何太沖如何騰挪劈刺,總是攻不進沈七一柄殘劍所嚴守的門戶之內。他心道暗道:換著范遙倒也罷了,沈七不過區區武當三代弟子,我若是再和他糾纏,便是勝了也面上無光。想到這裡他一聲長嘯,劍招陡然變換成了縱橫十九道,不見任何變化逕自劈來。右臂如捻琴弦,但聽『嗡』的一聲悠揚,也不知是琴聲還是劍鳴,沈七才奮然接過三劍便覺肩頭一痛,竟然被何太沖以『按』字訣擊中『肩貞穴』。
他悶哼一聲,閃身後退,反手一劍劈向何太沖長劍劍身,他手中之間從中折斷,自然大佔便宜。
何太沖怡然不懼,哼道:「縱橫十九道,你能接下三劍也算是了不了啦。」
沈七眼中劍光騰地擴散開來,隨即歸為一處,待到驚覺之時那劍鋒已然到了面門。他駭然之下殘劍猛地憑空長出數尺,正是他在石室中領悟到的『冰皇劍羽』。兩柄劍交纏在一起,發出悅耳的爭鳴之聲,一時難分上下。
沈七和何太沖對劍之時,范遙在旁留神觀看,之前他曾和何太沖相鬥,彼此之間頗為熟悉。眼見自己和沈七性命皆懸於一線,不由得大是著急,卻又偏偏不能出手。他見何太沖一轉變換成了縱橫十九道,沈七頓時左拙右支,殘劍也使得不成章法。
他於劍法上雖有頗深造詣,卻未必比何太沖沈七二人更精,但於手法上的變化卻在心中有了個大概。此刻站在一旁便瞧出許多路子來,接連叫道:「沈七,點他掌間三寸。」「反擊臂裡!」「撫指截金玉。」他旁觀者清,又曾見識過兩人的武功,沈七依言施為,片刻間便將何太沖右手撫琴之法破去,兩人長劍又鬥在一起。
縱橫十九道所怪者乃是將兩門大異的劍法手法以特別的心法結合到一起,故產生了數倍的威力,此刻他手法被范遙所破。沈七壓力大減,漸漸悟得了許多順刺、逆擊、橫削、倒劈的最簡單不過劍理,到這時方始大悟,以此使劍,真是無堅不摧,足可笑傲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