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部門沒有等到國安承諾的「最重要證據」,在內外壓力下,為體現公正、公平、公開的精神,公安部、廣東省委、深圳市委、市政府決定,公開審理「葉皖殺人案」。此案吸引了全國各地及海內外近80家媒體前來採訪,因此案件審理史無前例地在深圳大劇院舉行。
2000多名登記過的市民和200多名領取了採訪證的記者,100多名法警、200多名防暴警察將偌大的深圳大劇院圍得水洩不通,在劇院外,還有幾千名進不了的市民和全國各地自發趕來的群眾、聲援葉皖。
九點開庭,事實上八點不到,葉皖就被押到休息室。此刻葉皖正在閉目運功,不聞外物。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命運,不是自己所能改變的,抗爭已經說不上了。葉皖是隨遇而安的性情,當此之下,頭腦裡並無雜念。
方童暉在一年前跳槽至廣州市電視台,她還記得採訪葉皖時的情形,當時他是萬民擁戴的「見義勇為」英雄,而今天卻成了殺人犯,兩次採訪,恍如隔世。在葉皖受審前,方童暉並沒有得到較好的採訪機會,今天她要發誓做出最精采的獨家專訪。因為在此之前,方童暉做足了功課,仔細研究了葉皖的歷程,她發現葉皖與其他殺人犯最大的區別就是葉皖總是在做好事!
這就很令人感興趣了,而這也正是很多民堅決葉皖的原因。甚至包括很多親身參加過抓捕的警察,都或明或暗地透露出不少信息:如果葉皖不是為了救那個女孩,我們還是抓不住他,他的速度太快了……
呵呵,葉皖會武功的!方童暉想到這裡,整理了自己的儀容,握緊了手裡的話筒,看了看表,站起身來。
「爸爸,今天開庭嗎?」
全友看著女兒的模樣,心裡一陣陣的抽痛。張劍臉色顯出病態的緋紅,*在床上,眼神中露出一個月來從未有過的狂熱。
「我要看電視!」
「不行!」
張劍被張全友關在家裡,並且封鎖了一切關於葉皖的消息。哭過、鬧過,張全友卻毫不動容。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張劍居然知道葉皖受審的事了。
張劍忽然對父親笑了一下,在床上坐起身來:「爸爸,別擔心我。我早想通了,我和葉皖沒什麼可能。關心他這一次,以後不會了。」
張全友看著女兒的眼睛,努力讀著眼睛裡透露出來的信息,不過他失望了。張劍的眼神,有點兒輕鬆、有點兒無所謂,有點兒…說不清。
兩人對視半天,張全友妥協了,按動傳呼鈴:「帶小姐下樓看電視!」
武揚眉今天很生氣,因為她被拒絕進入深圳大劇院,與她同命運的還有趙凱和雲緋。三人站在外面咬牙切齒。好在劇院外臨時搭了一個超大的電視牆,方便圍觀等候的群眾看到現場直播。
武揚眉拎著一瓶水,看著雲緋*在趙凱懷裡又像撒嬌又像生氣地扭著,氣就不打一處來!哼,要親熱回家親熱去,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什麼時候?正在這時,雲緋拉著武揚眉的手,說道:「揚眉,你說葉皖會不會勝訴啊?你師傅找的律師倒底行不行啊?」
一想到葉皖,武揚眉臉就拉長了,謝亭峰因為沒幫上葉皖,死活不肯來,托人找了個據說全國打刑事官司排名前三的金牌律師,不過說來說去,沒有關鍵證據怎麼行?
「我不知道,應該…沒問題吧?」武揚眉弱弱地說。
正在這時,走來幾個人,武揚眉定睛一看,是小滿和候文東、王通,還有兩人的老婆。
小滿兩眼通紅,面色蒼白,渾身軟軟的,在王婭和孫淑雲的摻扶下走了過來。
武揚眉張了張嘴,沒說話。雲緋和趙凱倒是很親熱地上前,雲緋一把摟住小滿:「小滿,別擔心,你哥沒事的,你可要挺住啊!」
小滿嗯了一聲:「謝謝雲緋姐姐!」抬眼看著趙凱,趙凱望著小滿的眼睛,心裡充滿愧疚,一句話也說不出,拍了拍候文東和王通兩人的肩膀。
幾人剛剛走進劇院,圍觀的人群中忽然炸了起來,一名女孩拚命要掙脫警察,大叫著:「葉皖是我哥哥,放我進去!」
警察哪裡肯信,板著臉拉著女孩:「再鬧就抓你!」女孩扭動不休,圓圓的臉上掛著淚仍然在大叫大嚷。
武揚眉走上前,拉住女孩的手:「葉皖是你哥哥嗎?我們是葉皖的朋友,你別鬧了,先到這兒來吧!」
雲緋也看到了,走過來和武揚眉一起勸著女孩,拉到一邊。警察撣了撣拉皺的袖子,皺著眉轉過了頭。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田唱唱,我是來找我哥哥的。」
田唱唱?雲緋記得葉皖的妹妹叫田蓉,於是問道:「田蓉你認識嗎?」
「田蓉是葉皖乾妹妹,我和他們住一個村呢。」田唱唱怕雲緋不信,掏出身份證,雲緋一看,果然是武當山鎮田家村的。
「你怎麼來了?」
田唱唱臉色一黯,我怎麼來了?我不是想我哥嗎,誰知道一來竟然會是這樣的情形,好哥哥突然變成了殺人犯,還要開庭。田唱唱打葉皖手機根本不通,人生地不熟,又找不到田蓉,只有在深圳乾等,一直等到開庭,想見葉皖一面。
雲緋和武揚眉見田唱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眼淚在眼眶裡打著滾,心裡不由得長歎一聲。武揚眉遞過一瓶水,田唱唱在深圳缺衣少食,又心憂葉皖,早已憔悴不堪,這當兒遇見葉皖哥哥的朋友,心裡安寧下來,喝了一口水,正要說話,忽然頭暈目眩,昏倒在地。
「通!」主審法官一聲槌響,葉皖殺人案第一次公開審理正式開庭!
閃光燈直忙了一分多鐘。
奏國歌,全體起立,禮畢!
這次案件極為難審!
難審之處,不在於給葉皖定罪,而是如何給葉皖定死罪!
主審法官經驗豐富,專業精通。葉皖殺人、並且潛逃,人證物證俱在,定個罪並不難。
但是定死罪就難了。難點在於,葉皖在殺人後的潛逃過程一直在做好事,甚至都上了電視。偌大的功勞在此,全國人民都盯著,畢竟不是誰都可以輕易救下一車人和另外一車16人,何況最後還饒了個小學生!
真他媽操蛋,你說你跑路就跑路,管那麼多閒事幹什麼?主審法官看著下面黑鴉鴉的一大片,耳朵裡聽著公訴人念的起訴書,頭腦裡跑起馬來。
而這些都可以繞過,最重要的是,葉皖的年齡!
葉皖身份證上的年齡,根本未滿18週歲。而幾名受過賄的法官在商量之後,又暗示需要買通法醫,結果奇跡發生,在實驗骨齡時,即使是最公正的法醫,也覺得葉皖的年齡不太好測!
有可能在作案時未滿18週歲,也有可能滿了!
這樣模稜兩可的回答,根本不應是審慎的法醫所該寫的結論,但是法醫偏偏還就這麼寫了!
按照「疑案從無」原則,這樣的結論根本無法治葉皖死罪,於是這些人又攪盡腦汁,將結論修改為:已確認可以滿足殺人時年齡超過18週歲。
荒謬的結論,莫名奇妙的結論,含混不清的字句,在檢察院和法院部分渣滓的暗箱操作下就這樣形成了!
我要不判個死罪,如何對得起口袋裡的40萬?龜兒子想拿這錢!可這錢不拿還不行,不拿的話,以後生意別想再做,小命都難保!
這就是昨天晚上鄭區長手下那個姓李的意思!李河倫的眼神像一條蛇,陰冷、無情。主審法官想到這裡,抖了一下,看著站在審判席的少年葉皖。這孩子,要沒了…
優雅的公訴人范承華抬頭看了主審法官顧松一眼,拈起稿子,抑揚頓挫地念道。
「深圳市福田區中級人民法院:
《關於葉皖殺人案的公訴詞》。
審判長、人民陪審員: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二條的規定,經深圳市福田區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的指派,我們以國家公訴人的身份出席法庭,公訴。
今天,法庭審判葉皖殺人案,已有大量的事實證據證明,被告人葉皖立慘無人道,致殘並謀殺皇鑫股份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鄭淵…
「…國家法律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身權利不受侵犯,並受法律的保護。被告葉皖行兇殺人,性質惡劣,手段殘忍,後果嚴重,民憤極大,實屬罪大惡極,觸犯國家刑律,構成了故意殺人罪,應依法追究刑事責任,我們特提請審判庭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百三十二條、第五十三條第一款之規定,對被告人葉皖嚴加懲辦,以正國法。」
隻字未提葉皖所做的見義勇為之事。這篇公訴詞,事實上是檢察院和法院一起搞出來的。范承華和顧松心裡都明白,在他們的上面,有個人試圖操縱,並且成功地操縱了這個案件,審判,不過是必要的程序和過場罷了。
葉皖的辨護律師,是京城號稱「鐵牙鋼口」的金牌律師梅洛真,辨護經驗豐富,對於公訴人的咄咄聲勢,早有所料。待公訴人宣讀公訴詞完畢,沉著冷靜地站了起來,對著主席台微一躬身,道:
「審判長、審判員: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和《律師法》的有關規定,京博律師事務所依法接受本案被告人家屬的委託,指派梅洛真、餘利久律師擔任『葉皖殺人案』被告人葉皖一審的辯護人,通過查閱案卷、會見被告人,又參加了今天的庭審,現根據事實和法律,發表如下辯護意見,請法庭在合議時予以參考…」
辨論是精彩的,群情是激昂的,金牌律師抽絲剝繭,敘述見義勇為事件引人入勝,而公訴人牙尖口緊,死咬葉皖之凶殘,手段之毒辣。並且出示了深圳市個人私營業者的簽名信,表示葉皖不除,民憤難申。
梅洛真一笑,早有準備地掏出一張紙,是一家中立調查公司調查報告,調查的題目是《葉皖精神今何在?》,通過調查了1000名民,結論是有68%的民葉皖,認為其精神足以影響一代人,改變這個社會的冷漠和人文關愛缺失。
梅洛真設計的調查,妙就妙在它根本沒有提及葉皖有沒有罪,以及葉皖的救人行為可否抵罪這些現在很難在法庭上有什麼影響和干擾判決的問題。調查直指當今社會的人文大義,暗含構建和諧社會主旨,不可謂不高明。
中間出現一個很不出意外的小插曲。就是葉皖拒不承認殺人!葉皖一直強調那枚飛鏢是楊謨雲的,而且是由楊謨雲手裡射出,最終殺掉鄭淵。
楊謨雲作為證人,被叫到庭上。
「不是我,我的飛鏢我承認,但是我被葉皖打倒。他搶了我的飛鏢,並且扎進了鄭淵的胸口。」
楊謨龍忽地一下站起身來,戟指大罵:「謨雲,你混蛋!」邊上衝來兩名法警連拉帶拽,將楊謨龍拖出法庭。
對於如何解釋鄭淵受到過葉皖的搶救和包紮,公訴人自有一套:「葉皖試圖搶救被害人,正說明他有過悔意,這恰好可以證明被告人是殺害被害人的兇手。」
梅洛真蔑視地看著范承華,這種解釋相當可笑,如果說真是葉皖殺了鄭淵,即使後悔,也絕對不會如此細心的搶救,頂多打個110。更何況當時屋裡還有個楊謨雲在。
經過一次十五分鐘的休庭,雙方作最後陳述。梅洛真掃了葉皖一眼。
葉皖仍然是一幅事不關己的表情,一雙眼睛不時回頭看著觀眾席,報以一個微笑。
那裡有小滿。
小滿被葉皖的精神鼓舞,精神狀態並不算差,孫淑雲和王婭一人一邊守著小滿,倒沒出現意外。
梅洛真風度翩翩地理了理西裝,站起身來作最後陳述,他有理由相信,葉皖不會被重判。該說的全說的,公訴人的陷阱、刑法中葉皖可能觸及的暗雷,全部被梅洛真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雖然葉皖被判有期是肯定的,但絕對不會太嚴重。十年吧,梅洛真想。
這孩子還小,十年後出來,還有他的一片天空。
最重要的一點是,葉皖在實施犯罪時,未年滿18週歲!雖然在審判時,所有的法官和檢察官都選擇性遺忘了,但是梅洛真不可能忽略這個極為重要的問題。
但是公訴人突然出示了份由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委託國家級法醫驗證中心出具的骨齡測定報告書。
這份報告書擺放到主審法官的桌上時,嗡嗡嗡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公訴人的陳詞結束!整個劇院突然沉浸在令人揪心的安靜中,每個人都不敢發出聲音,呼吸都刻意小起來。
顧松咳嗽了一聲,站了起來。
「經過合議,我們一致形成如下意見:
我們這個國家形成如此可悲的境地,其原因之一,就是有著被告這樣的人。他們罔顧人命,仗勢橫行,嘲笑法律,蔑視人的尊嚴!」
一切都不正常起來!梅洛真死死盯著審判長的一張嘴,從這張嘴裡沒有聽到慣常的判詞,而如此尖銳的詞語,很難相信竟然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下面一片嘩然,但顧松不為所動。
「雖然被告有過見義勇為的行為,但法院並不採納其實質意義在於救人,而認為這僅僅是一種贖罪和逃犯畏懼法律之劍懲罰的心理下意識行為。因為本法庭宣判如下:
…判處葉皖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生,附加民事賠償200萬元人民幣!」
「通!」的一聲,第一審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