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皖送走老丁兩口,和小滿回到家裡。
往日的時候,項杜鵑總會跑到門口,蹲下身子給葉皖換鞋。如今望著雖然擺滿傢俱卻顯得十分冷清,甚至有點可怕的家,葉皖靜靜地摟著小滿站在門口,感受著小滿柔弱的身子還有點顫抖。
「小滿,事情過去了,別擔心,哥永遠會陪著你。」葉皖親了小滿一口,打開了燈。頓時,溫暖的燈光灑滿了小小的家。
哄小滿睡著後,葉皖悄悄回到臥室,打開桌子上的抽屜,裡面靜靜躺著一隻小巧的珍珠白手機。
手機已經沒有電了,葉皖把玩良久,將手機後蓋打開,取下卡,又放入自己的手機裡,摁動開機按鈕。
開機LOGO之後,葉皖查看著項杜鵑的手機電話簿。
他還欠項杜鵑一個承諾,就是去她家看看!
電話簿早已刪空,只有三個號碼,一個小滿,一個自己,還有一個寫的是「媽媽」。
媽媽?葉皖的眼淚無聲流了出來,過了半晌,葉皖擦乾眼淚,恢復了情緒,顫抖著手指按下了通話鍵。
漫長的振鈴後,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女人急促的聲音:「杜鵑兒,你怎麼這麼久沒打電話來,打給你也打不通。」
葉皖吸了一口氣:「阿姨!」
對方明顯沒有思想準備,楞了半天,問道:「你是哪個,杜鵑兒呢?」
「我是她男朋友,杜鵑兒這段時間在加班,這工作對她很重要,大概有一個星期就結束了。」
「男朋友?你叫什麼名字,我怎麼沒有聽杜鵑兒說過。」
「阿姨,我和杜鵑也是剛剛認識沒多久。嗯,我準備後天去看您,您住在哪裡?」
「住哪裡,你問杜鵑不就知道了?到時候你們一起回來吧。」對方肯定是項杜鵑的母親,對葉皖的身份還是有點懷疑。
葉皖的目的,就是要找到杜鵑的家,然後去探望,把事情總要說清楚。
「阿姨,我確實是項杜鵑的男朋友,她這段時間都在廠裡,手機都留給了我,說是有空要給您打電話,結果我忘記了,真不好意思。」
「杜鵑兒一直在什麼俱樂部工作,你怎麼說在廠裡?」
「哦,杜鵑兒前段時間跳槽的,她說在俱樂部太累,所以我幫她另找了個工作,在一家合資工廠做文員。」
「你叫什麼名字?」
「阿姨,我叫葉皖,我這段時間休假,所以杜鵑才叫我先去看看你,她單位有大單走不開,過幾天她也會回來。您住在哪裡,我後天去看您。」
杜母遲疑了一下,對葉皖的話有點信了,回答說:「我在市化肥廠,你去問一下就知道了。」
葉皖目的達到,怕露餡,也不敢多聊,又哄了老人幾句,這才掛了機。
葉皖默默地收拾著項杜鵑的遺物,除了葉皖買的幾件衣服,竟然沒有什麼好東西留下來。葉皖將杜鵑兒的骨灰盒放進包裡,想了想,拿了一條天藍色的紗巾,又從口袋裡拿出胸針,準備帶回去。
第二天,葉皖將要去看望項杜鵑母親的事和小滿說了,小滿無條件,摟著葉皖說:「哥,你去吧,小滿在家,乖乖的等你。」
葉皖去火車站買了晚上的票,又跑到商業街準備買點東西。轉了半天,想到項杜鵑曾經說過她母親身體不大好,又跑到中藥房,花了一萬多買了幾株老山參。又想到項杜鵑有個弟弟,腿似乎有點病,想買衣服又不知道型號,琢磨半天,跑到手機賣場買了一款高檔音樂手機,花了四千多。
葉皖拎著包,懷裡揣著翻印的項杜鵑遺照,踏上北上的列車。
湖南醴陵,是個不大的城市,總人口不過百萬,位於湖南省東部,羅宵山脈和淥水環繞,是個山青水秀的小城。
葉皖出了火車站,直接鑽進出租車,到了化肥廠,葉皖付了車費,下車一看,忍不住感到幾分難受。
醴陵市化肥廠建在老城區,是六十年代末建的一家化肥廠,產效低,能耗大,早已停產,面臨改制。
化肥廠的宿舍區坐落在一個小山坳裡,綠水青山,景色雖美,卻極為破舊。
一片片的平房錯雜地建在開闊地上,邊沿有幾幢樓,也都是老式的四層磚混樓,家家象鴿子籠似的,小陽台都封得死死的。
葉皖邁進工廠大門,也沒有人來問一聲,高聳入雲的冷卻塔和煙囪死氣沉沉,高大的拱頂廠房靜寂無聲,兩邊牆上刷著標語:質量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錢。
葉皖默默地笑了笑,從廠區穿過,到了居民區,找了個小店,買了一瓶水,喝了幾口,掏出手機,拔通了電話。
沒幾秒電話就通了,這次是項杜鵑的弟弟。
「喂?」
「你是杜鵑兒的弟弟?」
「你是我姐的男朋友?」
「我是。我到你們廠了,你住在哪裡?」
「我住在…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葉皖抬頭看了看,道:「我在居民區最前面的小店。」
掛了電話,葉皖足足等了有半小時,見一個半大孩子拄著一根枴杖艱難地走了過來,面上掛著汗珠,站到葉皖面前:「我是項杜鵑的弟弟杜宇。」
葉皖一驚,連忙扶住杜宇:「哎,你腿這樣,怎麼還出來,我真…不好意思。」
「沒事,我習慣了,每天我都要去同學家做作業呢。」杜宇抹著額頭上的汗,望著葉皖笑著。嘴上細細的茸毛被汗水打濕,密密地粘在一起。
葉皖眼望下看,杜宇的左腿比右腿細了一半,明顯是小兒麻痺症。
這孩子,真誠實!
葉皖將包挎起,掛在胸前,一把將杜宇背在背上。
「我能走…姐…夫,你放下我!」男孩面紅耳赤,被葉皖的熱情弄得有點不知所措。
一聲「姐夫」,叫得葉皖心裡發熱,又有點酸。姐姐都不在了,我這個姐夫,你們還認嗎?
「沒事,你指路!」葉皖背著杜宇,只覺得這孩子營養嚴重不足,只比自己小一兩歲,大概不到90斤,而自己至少有120斤了吧。
杜宇只得在葉皖背上指著路,葉皖這才知道剛剛杜宇走了多遠!怪不得等了半個多小時。
七拐八繞之下,葉皖停在一間小房子前。
「到了?」
杜宇「嗯」了一聲,看著葉皖,似乎很難為情:「姐夫,我們家不大,你別在意。」
「呵呵,家再小,也是家,姐夫我以前還沒有家,住工棚呢。」葉皖放下杜宇,要開門,杜宇說道:「門沒鎖!」
葉皖走進屋內,光線立刻暗了下來。
這是一間不到30平方的小房子,分成了兩間。比項杜鵑在深圳租的房子還要小!
十多平米的客廳,擺著兩張老式木質單人沙發,沙發間擺著一張舊茶几。沙發對面是一張小飯桌,牆上掛著一幅小年畫,年畫上掛著一張中年男子的遺像,葉皖知道那是項杜鵑的父親。
右首是一台舊的能貓彩電,只有八個頻道的那種舊型號。電視機邊放著一張小床,床頭是一摞子書。
「你住在客廳?」
杜宇很害羞地說道:「嗯,媽媽和姐姐住在裡間,我住外面。」慢慢挪到飯桌前,拎著開水瓶給葉皖倒了一杯茶,放下又說:「其實這樣挺好,冬暖夏涼。」
葉皖聽得心裡一酸,這樣的家,項杜鵑竟然住了這麼多年!
默默站起身,將杜宇扶在椅子上,強顏笑道:「小宇啊,你媽媽呢?」
「我媽說你今天要來,上街去買菜了。」
「哦!」葉皖從包裡掏出手機,放在杜宇面前:「姐夫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亂買的,下午我陪你上街買張卡就能用了,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杜宇伸手接過盒子,看著印製精美的包裝,眼睛裡露出極度的喜悅,卻又還了回去:「姐夫,這個太貴了,我不能要。」
「收下,是姐夫送你的,還嫌不好啊?」葉皖假裝生氣。
杜宇孩子性情,心裡又極喜愛,哪裡捨得真不要,聽葉皖說的堅決,連聲道謝,慌不及地拆開包裝,安上電池,把玩著手機。
高檔手機,做工、設計就是好,明顯比中低檔貨高了一大截,杜宇聽著歌,晶亮的眼睛望著葉皖,裡面充滿了感激。
葉皖忍住酸楚,摸了摸杜宇的腦袋,杜宇嘿嘿一笑。
門聲一響,一個中年女人推門而進,見了葉皖一楞。
葉皖急忙站起身來,很自然地接過菜籃子放在一邊,笑道:「阿姨,我就是葉皖,是特意來看您的。」
杜母默不作聲地打量著葉皖,葉皖也乘機觀察著杜母。
杜母年近50,體態豐腴,衣著雖有點陳舊,卻十分得體,一身淺色衣服乾乾淨淨,整個人顯出一種很難說清楚的氣質。
葉皖突然覺得杜母相當優雅,優雅得與這間小屋格格不入,偏偏又顯得如此熨貼。
杜母先見葉皖極有禮貌,說話得體恭敬,就有了幾分好感,又見葉皖長得高高大大,人又生得帥氣俊朗,自是十分滿意,笑道:「小葉啊,你什麼時候來的?」
「阿姨,我昨天晚上9點55從深圳上車的,早上9點多就到了。」
「杜鵑兒在廠裡忙的連家都不回了?」杜母還是不大放心,追了一句。葉皖怎敢在這時候說真話,只得含糊著回話:「嗯,她們廠最近接了個大單,工期很緊,所有人都不准假,這才叫我一個人先回來看看阿姨的。」
這話其實細想是有漏洞的,既然沒空回來,為什麼不多等幾天,兩人一起回來不是更好,何以一先一後多此一舉?
但杜母倒沒多想,嘀咕了幾句拎著菜就要進後院廚房:「小宇,你陪著你葉皖哥哥,我去做飯。」
葉皖伸手攔住了:「阿姨,今天難得,又是第一次見到阿姨和小弟,就讓我作為晚輩進進孝心,我們去外面吃吧。」
「外面吃?那樣太浪費了,不好不好,我在家做一樣的。」
葉皖心裡想的是給項杜鵑家添點東西,哪裡肯在家磨蹭,等飯做好了都不知道要到幾點,於是又笑著說:「阿姨,我還要留幾天的,今天時間也不早了,我正好也想逛逛市區,一會兒我們在市裡吃個飯,也好讓小宇陪我轉轉。」
葉皖如此說來,杜母倒不好再攔著,歎了口氣又放下籃子:「你們年青人啊,就是不知道錢得來不易。」一撣眼看見杜宇手裡的手機,問道:「小宇,手機從哪裡來的?」
「姐夫送的。」杜宇望著杜母,聲音都細了起來,明顯有點害怕。
「阿姨,這是我來時從深圳帶的,是朋友店裡拿的,值不了幾個錢,幾百塊而已,給小宇玩玩,算個見面禮,您就別管這個了。」
「幾百塊?」杜母看著杜宇手上的手機,也弄不清楚倒底值多少錢。心裡倒是直犯嘀咕,這小宇,怎麼剛剛見面就喊人家姐夫,沒羞沒臊的。
杜宇偷偷地向葉皖吐了吐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