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皇帝在太原城中將軍民人等撫慰了一番後甩手離開了走了時候很有些倉促倒像是京師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一樣令眾臣都感到非常詫異。
按道理既然契丹的使者已經來了皇帝怎麼也應該接見一下顯示一下中華上國的威儀就這麼草草離去未免有失禮數授人以話柄。
楊家在太原府中是有宅第的我們將老令公的靈柩停在了舊宅中然後派人火速回京師通知天波府中眾人一時之間整個舊宅裡面都是前來弔唁的舊日親朋。
楊老令公在北漢出仕時曾在太原城中與宋軍苦戰數十日後來歸降也是受了北漢國主的詔命不得已而為之其英雄形象很是受太原軍民欽佩再加上他長年駐守北疆守土衛民深得人心因此前來弔唁的還有不少的普通百姓。
我與七郎一身素服長跪在草草設起的靈堂一側答謝各位前來弔唁的賓客。
皇帝雖然走得匆忙但是卻沒有忘記這位救過自己好幾次的楊大將軍不但下詔吏部追贈楊繼業為大同軍節度使太尉太子太保而且還賜下了不少的金銀器皿絲帛布匹並手書了一塊兒「忠義千秋」的牌匾來褒獎他為自己做過的貢獻算是給足了面子。
前來弔唁的人中的確有很多是出於敬重緬懷而來也不排隊有一小部分是心存歪念的小人之流在楊老令公生前畏之如虎此時卻來假惺惺的擠出兩滴鱷魚淚來旁敲側擊的打探一下失去了楊家家主和五名子弟的天波府究竟還能不能被皇帝寵信如初依然在朝中保有一份兒立足之地。
我的頭腦裡面比任何時候都冷靜漠然地看著一個個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官吏們從眼前來來去去心中卻冷得厲害世態炎涼不過如此?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還是陶淵明看得通透!
不過我卻沒有他那麼澹泊的品性若是真心實意的來的人自然要以禮相待永銘此恩若是那種心懷叵測之徒哼哼——我的一雙眼睛向四處掃去將那些傢伙們的相貌身份一個一個的牢記在心中。
七郎卻是在一旁眼睛通紅的跪著認真的接待賓客不折不扣的行了一禮又一禮。
忽然門口擁擠在一團兒的賓客們都老實的分了開聲音也靜了下來。
「梁國公趙相爺到——」
隨著門子的一聲高高唱名三起三落的大宋開國宰相歷事兩代皇帝的梁國公趙普趙則平一路邁著小快步子一路急行了進來。
我站了起來心裡面有些驚異。
楊老爹雖然頗得皇帝的青睞卻終歸是個降將很多人明裡褒獎背地裡卻是恥笑挪逾比較多一些頗有些不以為然今日作為大臣的趙普突然現身靈堂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卻不容我多想趙曾徑直來到了靈堂之前一下子撲倒在地上半爬到了靈位之前擠了兩滴眼淚出來有些哽咽著喊道「繼業公啊——想不到你我京師一別竟成永訣!北伐大業尚未成就幽雲諸州仍在敵手君何去之太速也——」說著就有些泣不成聲了開始捶胸頓足的嚎啕大哭起來。
「相爺切莫如此悲傷保重身體要緊!先父泉下有知亦當無憾了!」我同七郎走上前去連忙從後面將趙普扶了起來盡力勸慰道。
趙普猶自不依不撓的哀號了幾聲方才抹了一把眼淚被我們攙了起來由我親自陪同著去到後堂休息。
奉上香茗後我摒退了閒人重新給趙普見了禮。
「楊大人免禮了!」趙普臉上的淚水早已經不知道落到哪裡去了神色如常半點兒也看不出來方纔曾經嚎啕大哭過。
我的心中暗自佩服不已宰相的面皮功夫果然了得!
「相爺親自來弔唁先父下官感激不盡老大人可有什麼訓示?」我恭恭敬敬地問道。
趙普定神看著我滿意地點了點頭輕輕地捻著幾根鬍鬚回答道「楊公有子如此也不枉這一世了!」
「老大人誇獎晚輩怎麼敢當。」我客氣道。
「當得當得!」趙普連連擺手道「當日的情形我也聽皇帝說起過繼業公為了保護皇上引開了遼人的注意深入重圍在數十萬敵軍之中獨力斬殺了遼軍十幾員大將燕王韓匡嗣也不能倖免你的幾位兄長更是捨生取義力戰而死這一份兒勳業亙古未有啊!就連老夫這官聽了也不免覺得熱血沸騰想要親自上陣殺敵更何況別人?」
想到老令公當日隻身一人在敵陣中廝殺的情形我不由得黯然神傷低聲呻吟道「若是消息靈通我的人馬能早上抵達的話也不至於傷亡至此——」
趙普見我傷心走上前來拍了拍我的肩頭歎了口氣後安慰道「六郎你也無須自責就憑你獨闖敵軍深處從重重包圍之中救回了父親然後又用冰城擊退了數十萬遼軍的進攻恐怕就沒有人能夠做到楊公九泉之下亦當含笑了。」
停了一下趙普將眼睛在四下裡掃視了一遭後謹慎地對我說道「老夫此來一是為了代表聖上弔唁楊公了了心思再就是為了與你商量商量遼國使者的事情。」
「相爺已經見過他們了?」我問道。
趙普點了點頭道「都是熟人為首的是那遼國侍中抹只老而油滑。這次談判怕是又要費時費力了!」
我附和道「相爺說的不錯那抹只的確難纏不過有相爺坐鎮諒他也玩不出什麼花樣兒來。」
趙普笑了笑沒有反駁拿起桌子上的茶碗來小小的飲了一口停了一會兒後忽然想起了什麼有些漫不經心的隨意問道「當日遼軍撤的奇怪聽說是你的蘇州水師繞海道侵入了遼國後方一舉攻到了南京外圍才使得遼國的朝廷震動火速招回大軍的可有此事?」
我心中一動卻不回答反而問道「這些小事情相爺是聽何人提起?」
趙普認真地看著我說道「哦?看來是確有其事了這可不是小事情!我也是聽抹只提起後方才知曉水師並未奉詔私自出海罪名不小我急急起來就是為了求證此事替你善後的。若是被那些無事生非的言官們聽了去未免又會生出許多的事端來。」
庸才誤國啊!我的心裡一陣憤怒的感覺那裡會有什麼言官進諫?這分明就是只有上層要員們才能有機會得到的重要情報言官卻又從何而知?
槍打出頭鳥這個道理如此簡單我怎麼會忽略呢?且不論其他人如何就是這位位高權重的大宋宰相心中打的小九九也難以揣測難道他僅僅是在不經意間隨口向我透露一條看似並不重要的信息嗎?怕是跟在後面的不會是狂風驟雨那麼簡單吧!
見我的神情變得忽明忽暗趙普一拍胸脯慨然安慰道「聖上是仁慧天子明見萬里之外料想這些挑撥的話是聽不進去的若是真有什麼隔閡的話老夫替你在聖上面前說項一番!」
「如此多謝老相爺了!我楊家上下俱感厚恩!」我心知事情遠沒有如此簡單不過現在這種情況之下也只好言不由衷的拜謝道。
談了些公事後趙普告辭離去。
送走了趙普之後我的心裡面總是感到有些不塌實卻又說不上來是為了什麼。
無風不起浪能讓趙普這樣老而成精的傢伙掛在嘴上的事情絕對不能夠等閒視之!就是不知道太宗皇帝心裡面是怎麼想的若是他也有意將我招回京師雪藏那可就沒有什麼希望了。
且不說我自在這裡胡亂猜疑兩日後朝廷下了正式的詔命讓我暫時丟下手上的使命扶靈回京。
一路上踏著皚皚白雪素衣白馬靈車緩緩向東南行去。
近鄉情更怯眼看離京師越來越近了我的心中反而有些忐忑不安了一門父子四人戰死沙場兩個下落不明只剩我與七郎兩個得以保全性命這樣的結局要怎麼向家裡人交代呢?想到天波府裡面的那些未亡人們我的腦袋越來越大。
城西外的十里長亭早有無數的人影佇立。
老夫人手持龍頭枴杖迎著冷冽的寒風靜靜地望著西北方向。
雖然她有很多次都像今天這樣來迎候丈夫同兒子們的凱旋歸來但是今天卻不一樣今天迎回來的只是冷冰冰的靈柩丈夫的屍體還有三個兒子的衣冠。
昂首向天黑雲壓城欲摧俯首向地一片白茫茫掩盡了人世間的陰霾。
「天道不公!」老夫人忽的憤怒起來體內的真氣猛然外放身體周圍丈許開外的雪花被盡數吹散。
接靈的眾人無不驚駭地看著老夫人深深地被她方纔所顯露出來的強大氣勢所折服難怪她是楊老令公的妻子難怪她能生出這麼多優秀的兒子難怪契丹人畏懼佘太君猶如楊無敵難怪太宗皇帝會親自贈給她龍頭枴杖。
贈與龍頭枴杖絕對不是諷刺佘太君已經站不穩了否則六十四斤的寒鐵枴杖世間又有幾個老太太拄得動?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老百姓的面前的整個人基本上已經恍惚了腦海裡面一片茫然任由引導靈車的官吏領著行禮參拜七郎滿臉涕淚的跟在我的後面形容更是不堪。
幾個嫂子早已經哭成了淚人似的令人聞之酸楚見之落淚。
我不由得為她們以後的生活暗自歎息老大老二老三身死陣前老四老五是不是真的能如傳說中那樣存留下來還是一個未知數即便是活了下來夫妻天各一方又同死了有什麼兩樣兒?
喪事前前後後的辦了一個月才算是安定下來皇帝那邊兒除了褒獎追贈和賞賜以外再沒有其他的消息傳過來確實值得推敲。
「六哥——娘親叫你過去。」七郎經過一段修養之後精神好了許多卻仍是無法忘懷當日的情景。
我仔細地看了看他臉色有些蒼白往日的孩子氣似乎少了一些。經歷了這麼多的變故七郎再也不是當初我初見時的那個肆意妄為的世家子弟了。
來到後院的暖閣中時老百姓正在幾個丫鬟的侍侯下整理東西。
「娘親——召喚孩兒過來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我上前叫了一聲然後恭敬地問道。
老太君雖然形容有些疲倦但是精神仍自堅強放下手上的東西仔細的看了看我然後說道「小六兒如今你父親為國捐軀幾個兄長也都戰死疆場或者杳無音信眼看著我也是奔六十的人了以後天波府裡裡外外的事情全要靠在你的身上了。」
「孩兒明白。」我點了點頭。
「去吧——」老太君似是有些倦乏見我答應下來後就擺了擺手道「以後府中大小事務由你做主即可只是你的那幾位嫂嫂命苦萬萬不可輕慢了她們。」
我連忙應承道「長幼有序且不說幾位兄長英靈未遠就是在平時孩兒也是對幾位嫂嫂非常敬重的斷然不會有任何的怠慢母親儘管放心便是。只是府內的事情還請娘親主持為好方不至於亂了分寸。」
「嗯也好。難為你了——」老太君想了想後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府中的事物繁雜但是並不難處理管家楊福經驗老到幾位嫂嫂又都精明強幹可以說並無為難之處所需費心之事唯有與外界打交道的那些畢竟七郎年紀尚輕所有的外事就都落到了我的身上好在我四處投資又有不少的暗槓在各地生財所以天波府的生活依然是京師中人人羨慕的。
轉眼間就到了臘月裡了。
京師中又有了過年的氣息可是天波府裡面的氣氛依然不是太活絡說實在的我有些怕見到幾位嫂嫂原本綺年月貌的時節突然守了寡心中淒苦自然難平所幸大家年紀相差不多姐妹們之間彼此還能說說話否則日子就更難捱了。
「六哥四嫂嫂回家去了。」
我正在處理銷金窟年底的帳目的時候七郎忽然說了一句。
「哦?回娘家去了快過年了也該回去看看了。」我一面翻著帳目一面回答道。
「唉——」七郎忽然發起了感慨將帳本兒扔到一旁有些鬱悶的說道「這麼久了仍然沒有四哥和五哥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如何了——娘親她——」
「嗯——」我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七郎認真的說道「這種事情要看他們的造化了!當時短兵相接雙方早已經戰作一團兒他們穿著都是大將服飾若是戰死契丹人必定會以此來炫耀可是已經過了這麼久了還沒有消息我估計他們生還的希望要大一些!」
說著拍了拍七郎的肩膀安慰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耐心等一等好了!」
又過得幾日皇帝的旨意終於下來了。
「丁憂?」看著皇帝遣人送來的太常禮院安書我苦笑了一下。
丁憂原指遇到父母喪事後多專指官員居喪。按照古禮父母死後子女按禮須持喪三年其間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預吉慶之典任官者並須離職稱「丁憂」。此禮源於漢代至宋由太常禮院掌其事凡官員有父母喪須報請解官承重孫如父已先亡也須解官服滿後起復奪情則另有規定。
原以為西北邊事未定契丹人虎視眈眈皇帝會特許我留在任上效力誰知道朝廷裡的決定遲遲未下今日一下詔命居然讓我丁憂實在是令人有些費解了難道他不知道現在邊關乏人麼?
「怕是皇帝已經對我有了忌憚之心了吧?」我思來想去覺得只有這一個可能。
再聯想到前日宰相趙普對我問過的或許水師北上攻遼之事心中就有些了然了多半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朝中有人彈劾於我而皇帝顯然也有些心中不爽因此才改變了當初希望我繼續留任的念頭一書將我攆了回家。
「無官一身輕反正我現在是名正言順的大宋駙馬又是擊敗契丹人大軍的首要功臣想來也沒有人願意輕易別我的苗頭丁憂三年就當是帶薪休假好了。」我暗自對自己安慰道。
太宗皇帝終究是個柔弱之人!我搖了搖頭盡量不再去想這些煩心的事情也許考慮要怎麼過好這個年才是當務之急吧?
望著窗外大雪紛飛院中的樹木為風雪所侵枝葉零散不禁有所感慨所為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也許我的風頭確實有些太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