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加快腳程,片刻已經到了山村前。
這座大山南坡較平緩,北坡則很陡峭。山村位於北坡,可見其交通如何之不便。眾人都是修真之人,從山下上來也足足走了幾日,凡人只怕要走一個月,還要面對無數猛獸。都不禁奇怪,什麼人會住在這種險惡地方?
到得村口,只見許多石塊堆疊壘成高高的石牆,定是為了阻擋野獸。這村子背靠直上直下的峭壁,許多茅屋建在峭壁前的一大片平地上,另三面向下全是懸崖,只有玉雪等人上來的這一條山脊小徑,防範倒也嚴密。那些茅屋久經日曬雨淋,大都傾頹,被煙熏得烏黑,一幅窮困潦倒的景像。
眾人奇怪,村口怎麼不派些人看守?放眼村莊,炊煙不多,茅屋倒不少,就是不見人走動。
明德高聲叫道:
「有人嗎?」
聲音響徹山谷,蕩起一連串回聲「有人嗎……有人嗎……」
幾個茅屋中陸續有人走出,衣衫襤褸面色黎黑,都是些老人和孩子。老人們均是頭髮花白,走路搖搖晃晃,破成一絲絲的布片掛在枯瘦的身體上;孩子們也是骨瘦如柴,臉上只見深凹的大眼睛。玉雪知道又是餓的,只是青壯年都去哪裡了?就算男人下山當兵,總還有年輕婦人吧!因此著實不解。此時那些老人孩子用或茫然或警惕或仇恨的眼光看著眾人,俱都沉默不語。
青松真人隔著石牆,柔聲說:
「我們不是壞人,路經這裡,找地方借宿。我們有糧食,可以送些給你們,只要讓我們住一宿就行。」
一個眼神還算靈動的大些的孩子嚷道:
「你們先不要過來,把糧食拿出來再說!哼!你們都帶著刀,哪像什麼好人了!」
青松微笑:
「我們是中原武林人士,為了追查壞人才到這深山裡,沒有武器我們怎麼防身!」
當下讓玉雪拿糧食出來。玉雪背轉身,從乾坤袋裡拿了一袋白面出來,提在手上走上前去說道:
「只要你們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這袋白面就是你們的。」
老人們都眼饞地盯著白面,孩子們則已經忍不住流下了口水。一個老人歎口氣道:
「既然你們會功夫,那這點矮牆也攔不住你們。我們都快活不下去了,早死晚死都是死,如果你們真是好人,可能這些孩子還有條活路,請進來吧!」
眾人移開石塊,走進村子。又有一些人陸續走出屋子,玉雪仍看不到一個青壯年,奇道:
「怎麼只有老人孩子?」
那老人長歎一口氣,緩緩道來。
原來這些人都是山下長安附近人士。十幾年前為躲避蒙古大軍,扶老攜幼逃來深山隱居。一開始日子還不錯。男子打獵,女人孩子們在山邊開些瘦田,種些糧食。一年有半年大雪封山,交通不便,蒙古人根本不知道這裡還有個大村子。沒有苛捐雜稅,也不會被強拉人夫,漸漸人口多起來,有七八百人。可是忽然接連人口失蹤。先是十歲左右的男孩女孩,常常是在村子裡莫名其妙不見,持續一段時間後,年前十歲到三十歲的男人女人全部一夜消失,只剩老弱病殘。沒有壯勞力,沒有獵物糧食,這些老人孩子只好等死,每天由些跑得動的人挖些野菜充飢,還被猛獸叼走不少,現在只剩這五、六十人苟延殘喘。
眾人聽了心頭沉重,肯定是妖魔做的好事!不料在這深山孤村中倒查到了線索!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跑來搶過玉雪手裡的面口袋,抓一把白面就往嘴裡送。玉雪連忙制止,拎過口袋去為他們做飯。麵餅攤好時,外面已經圍滿了人。玉雪怕撐壞他們,一人只發一張,上面撒些鹽巴。老人孩子全都狼吞虎嚥,眨眼進肚,然後眼巴巴地看著她。玉雪眼裡含淚,硬起心腸道:
「現在先吃些墊墊肚子,過兩個時辰再發給你們。別擔心,白面還有許多。」
她知道餓久的人不能一下子吃太飽,這樣腸胃受不了,會出人命。老人們見她和善,雖還沒飽,精神也好了很多,拉著她問些外界的事情。玉雪一邊說話,一邊詢問可還有人生病沒來,順開廚房的籮筐看,都是一些野菜象寶貝似的被藏著掖著,心裡越發難受。幾個孩子拉著她往外走,玉雪便招呼明鳳等人一起去看。
到了一個茅屋前,還沒進去便聞奇臭撲鼻,眾人臉色頓時都難看起來。這些崑崙弟子,平時修仙學道、衣食無憂,過的是神仙般日子,頂多降妖伏魔轟轟烈烈打一架,哪見過真正的人間疾苦!就算是最辛苦的歷練,只要顯露一些小本事,便被凡人稱做神仙,好酒好食地供著。住的是高樓華廈,喝的是瓊漿玉液,早已忘卻了本來面目。剛才玉雪捲起袖子為老人孩子做飯,這麼多人居然一個不會幫手,只是愣愣地看著!
青松真人見狀歎口氣:
「大家分頭在村子裡搜一下,看看還有什麼人需要救治,每次只會木頭一樣聽玉雪安排!這次我回去一定稟告掌門,以後多讓你們下山走走,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人間疾苦,不然一個個真把自己當神仙了!」
言下頗不滿意。
眾人都有些臉紅,明屹、明德忙帶人去查看。青松和玉雪頭一低,帶頭走進屋子。茅屋又矮又小,隔成三間。中間一間當地放著一張三條腿的爛木桌和幾張破板凳,此外別無他物。右邊是一個小廚房,左邊顯然是臥室,臭味就是從裡面傳來。玉雪剛舉步朝臥室走去,耳邊就聽「轟隆」一聲大響,原來是明鳳毛手毛腳地碰倒了桌子,立刻惹來青松的一個大白眼。
玉雪走進臥室,只見牆邊一個草鋪,上面茅草亂哄哄的,中間蜷著一個人。玉雪扒開草,頓時倒吸一口冷氣。這人像是從山上摔下,折斷了四肢。大腿胳膊扭曲腫脹,全身爬滿了蛆。傷口骨肉發黑壞死,全身腥臭,臉色灰敗,只剩一口氣。玉雪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頓時愣住了!
明鳳擠上前來,叫道:
「師姐,我來幫你!」
話剛說完便看清那人慘狀,只覺噁心無比,推開身後的人就衝出去,片刻傳來刺耳的乾嘔聲——眾人大都辟榖,有時吃點蔬果清水,自然吐不出什麼。
青松臉色也很難看,揮手渡過一道靈氣,暫時穩住那人心脈,問玉雪道:
「你看他還有救嗎?」
一路上他見玉雪一直在擺弄草藥,知道她頗通歧黃之術。大部分修真之人對天材地寶、奇花異草知道很多,但對凡間醫藥則認識不夠。玉雪因娘親傳承了一些修真醫藥知識,再加後來自己所學,才逐漸精通歧黃之術。
此時玉雪搖頭:
「觀他面色,毒素入體遍佈全身,實難救治!四肢皆折,只有一條腿和一隻胳膊能勉強保住,另兩條必須切掉,以他目前狀況恐怕經不起這兩刀。就算全力保住他性命,此生無法行動,只能癱在床上,沒人照顧還是活不久。」
青松長歎:
「這確實難為!還是問問村子裡的人吧。」
叫過幾人詢問,都說他的妻子兒女年前全部失蹤,現下並無親人在旁,靠村子裡的人餵水才撐了這幾日。玉雪聽了沉吟半晌,將一道靈力打入他頭頂的百會穴,暫時激發神智,看看他可有什麼遺言。那人緩緩睜開雙目,露出驚喜眼神,勉力說道:
「你是仙女麼?」不等玉雪回答,又喃喃道:
「想來我快死了,所以才會看見仙女。求仙女答應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妻子兒女,九泉之下小人感激不盡……」
話未說完,突然全身抽搐,接著長吐一口氣,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眾人心頭壓抑,一陣沉默。忽聽明德在外說道:
「玉雪師妹治完了嗎?我們又發現幾人,快去看看吧。」
青松吩咐幾個弟子好好將人安葬,便和玉雪一起走出茅屋來。明德他們又找到十人左右,有幾人是快餓死的,稍微好辦些;另幾人則是生病。玉雪幸好帶了許多草藥,一一按病情煎藥餵服,忙了許久,又為老人孩子再次做飯,天便黑了。
村人騰出一間乾淨點的屋子,幾位女弟子打掃好,在中間點起一支火把,崑崙眾人開會。
青松叫過一個老者,詳細詢問失蹤的人的情況。老者搖頭:
「實在不知!要麼在田邊,一陣風刮來人就沒了。要麼晚上睡覺,第二天一看人沒了。怎麼丟的都不知道!我們琢磨著是什麼妖怪把人攝去了。」
青松又問:
「那知不知道風刮向什麼方向?」
那老者還是搖頭:
「一陣亂旋風,吹得人眼睛睜不開、身子站不住,等風過了,孩子就不見了!後來人丟得最多的那次,晚上睡覺沉的很,什麼也不知道睡得像死人一樣。比如剛剛那人,老婆孩子就睡在身邊,他什麼感覺也沒有,一覺醒來,老婆孩子全部都不見了!唉,家家都有人失蹤。有十幾家一家大小都沒了,一個不留真慘啊!」
老者一陣長吁短歎,臉上皺紋糾結在一起,顯然心痛無比。
等他走後,青松嚴肅對眾弟子說:
「我們分成五路,一路留守。另四路分四個方向,探察千里方圓動靜,趁夜出發,天明即回,一切須萬分小心!」
眾人依言行動。玉雪覺得此處向東人煙較多,且有華山、終南等修道門派;向北,是有許多城鎮的平原;向西,則是來時的路。這三路,應該沒有大問題。惟有向南,山連山一直到蜀中,全是險山惡水,極有可能隱藏妖魔。因此她主動要求去南邊一路。
青松已知其意,點頭答應。他親自帶隊南邊一路,加上玉雪、明屹、明岳、明岫、明崢共六人。明岳、明岫是青峰掌門的二、三弟子,修為在出竅初期;明崢是四弟子,修為在元嬰後期。他們這六人是所能排出的最強陣容。剩下三路則分別由明峻、明德、明華帶隊。明峻是青峰的五弟子,帶隊向東。最後留守的是明崖,青峰最小的七弟子——另外玉雪有些不放心這裡老的老小的小,特地私下囑咐凰金也一起留守。
安排妥當,眾人起程。玉雪六人祭出飛劍,向南而去。
雖是深夜,但眾人修道之人,目力極好。故意飛得很低,減慢速度,放出神識,仔細探察。他們不是單單從天空掠過,而是沿著山峰、溪谷,逐地勢細查。
飛了兩個時辰,並無異樣,山勢漸漸走低。待眾人飛越一條大河,前面又開始崇山峻嶺——這是一片新的山區,已經接近巴蜀。
到這裡,眾人發覺有了異常。峽谷深陷,水流湍急,峭壁懸崖林立,應該沒有人居住,可眾人居然聽到山中有不少說話聲!有些語音艱澀、言辭生硬,極像妖魔初會人言,顯然山中有妖魔盤踞!發覺下面一處山谷中燈火閃動,六人悄悄落地接近,在山頂處向下張望。
這山谷在深山中,四面皆被懸崖高山圍住,只露出一線天——不是從天空中低飛而過,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個隱蔽所在!大片黑壓壓的房屋建在谷底、掩在樹叢中。四邊峭壁上許多山洞,有石階小道相連。看那規模,足可隱藏萬人,只是不知到底哪教妖魔在此嘯聚!
青松面色凝重,他的修為是出竅後期,雖和玉雪級別一樣,但他已在這個階段徘徊近百年,眼看要進入大乘期,道行經驗比玉雪要豐富得多。他知道憑己方六人,萬萬不是對手,正想傳音撤退,山谷中警鐘聲大作,無數條黑影向他們這個方向飛撲而來。
六人已被妖魔發現!